时光荏苒,十八年的时间几乎让机构人员全部更换,警方几经周折才联系到当年的相关负责人,曾经的护理组组长莲姨,如今已经白发苍苍。
莲姨上了年纪,拄着拐杖,在孙女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进福利院大门。每走一步,她都要停下来歇息片刻,目光望着院内斑驳的墙,眼中是深深的怀念。
从前福利院的管理并不规范,偌大的一间档案室,却找不到从前的任何资料,只能由老人回忆口述当年的细节。
“我记得你们说的那个孩子,是个女孩,叫彤彤。”
“那对夫妇前前后后来看了好几次,每次都在彤彤的年龄上犹豫不决。当时彤彤已经七岁了,这个年纪的孩子,很难像幼儿那样与养父母快速建立亲密的感情。”
“我们见过太多案例,大龄被领养的孩子学不会撒娇、讨好,最终又被养父母退回来。这对于孩子的心理,是很大的伤害。”
“但也许这对夫妇和彤彤有缘分,回去考虑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要接她回家。所有手续都办妥了,只差最后一步……”
莲姨陷入遥远的回忆中,苍老的手搭在桌上。
“可没想到就在例行体检后,报告出来,彤彤突然查出问题,短短三天就……”
祝晴问道:“体检是柯医生负责的?体检报告有什么问题?”
“彤彤查出了传染性疾病,人说没就没了。那对养父母无法接受,多次来找柯医生讨说法。谁知道没过几天,就连柯医生自己也……”
“后来这事就不了了之,毕竟不是亲生父母,也没有继续追究的立场。”
“太可惜了,我还记得听说自己被选中领养的那段时间,彤彤很开心的。院里这么多孩子,本来就数她最开朗,天天唱着歌帮护工一起照顾弟弟妹妹们。”
祝晴追问:“那段时间,还有其他孩子突发意外吗?”
“那倒没有。当*时正好全院孩子都在做常规体检,因为是涉外领养的特殊时期——”
祝晴和莫振邦同时抬头,眼神骤变。
“你说全院孩子都在做体检,具体是什么时候的事?”祝晴问。
“十几年前的事了……我记得是个冬天,天气特别冷,孩子们都在排队。”
“柯医生带着两个护士,从早上一直忙到天黑。”
莫振邦插话:“那两个护士你认识吗?是福利院的常驻医护人员?”
“不是,福利院哪里有这个条件?”莲姨继续道,“是柯医生自己带来的。”
祝晴继续追问:“你说的涉外领养,具体流程是?”
莲姨怔怔地看着两位警官:“是有几家外国机构来挑选孩子……”
“那些被领走的孩子,后来有寄回过感谢信或者照片吗?”
莲姨愣住,回想许久:“好像没有,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莫振邦的声音沉了下去:“我们需要当年所有涉外领养的详细资料。”
……
从这间福利院出来,警方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家机构。
直到数个小时后,大家带着搜集来的线索,回到油麻地警署。
“当年的管理太混乱了。”祝晴翻看着缺页的档案,“这些涉外领养连基本资料都没有留全,在领养机构一栏就写了个‘国际儿童协会’,连联系方式都没有。”
“一些原本是福利院的机构,现在都已经不存在了,或者与其他机构合并。即便是现在仍在运营的福利院,条件也相当简陋,更别说是十八年前。”
祝晴回想十八年前,那时她太小了,对是否接受常规体检毫无印象。
也许,那时年幼的她也曾与罪恶擦肩,只是因懵懂而不自知。
“对这些孩子来说,能活着长大竟然已经是万幸。”莫振邦低声道。
当真相逼近,会议室里,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凝重。
莫振邦整理思绪,将新的线索一一列明。
“十八年前,柯晓博作为惟生药厂的负责人,同时兼任多家福利院体检医生。福利院突然出现涉外领养,但领养机构是根本查不到任何消息的空壳公司。”
“同期程家灭门案发生,程星朗弟弟失踪,杨教授的妻儿被紧急送出国。”
“柯晓博坠楼,药厂倒闭。当年的资料几乎都被销毁,包括那个曾在明德精神中心工作过的护士赖丹荷,她的所有工作记录都被篡改删除。”
“这一切,都是为了掩盖背后更大的阴谋。”
黎叔接过马克笔,在“涉外领养”旁打了个大大的问号:“这些孩子最后都去了哪里?彤彤的情况很特殊,她本来已经被本地家庭选中,但柯晓博不知情,仍旧安排涉外领养流程。”
“如果他活着,也许原本要领养彤彤的那对养父母会追究下去,事情越闹越大,也就解释不清了。”
“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必须藏住,所以,柯晓博必须死。”
“只有他消失,才死无对证。”
梁奇凯站了起来,将一沓物流公司的资料递给莫sir。
“魏锋的冷藏车采购时间,正好是‘涉外领养’开始前三个月。药厂倒闭后,他也神秘消失两年。”
徐家乐冷哼一声:“你们说,这两年间他在做什么?明明药厂和物流公司的效益都不行,他却能赚得盆满钵满,在两年后投入资金重新注册公司——”
“现在看来,和药厂有关联的人,后来都混得不错。”
“当年的会计现在开了连锁药店,就连小助手如今都是医疗器械用品的最大经销商。”
“说怎么这么巧,和这个药厂有关的,不少人都发达了。”
祝晴轻轻合上档案。
“也许是,他们都在这条黑色产业链里,分到了一杯羹。”
……
祝晴到家时已经是深夜。
案件线索在她脑海中交织碰撞。杨教授和宋俊礼都在严密监控下,程星朗在安全屋也被保护得滴水不漏。这场无声的较量,就像是在黑暗中摸索着角力,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唯一让她露出笑容的,是清晨盛放小朋友作为人形小闹钟的叫醒服务。
还没等她睁开眼,一坨暖烘烘的小身体就扑到了床上。
“起床啦!再不起床要迟到喽!”
盛放就像一只小考拉,挂在祝晴的手臂上。
忽地,他外甥女堪比大力士,一个翻身将他捞了起来,悬在床沿狠狠威胁。
“再吵丢出去——”
盛放清脆的笑声萦绕在清晨的卧室。
他整个人倒挂着,两只肉乎乎的小脚在空中乱蹬:“晴仔晴仔!快把我拿回去!”
明明在求救,然而盛放亮晶晶的大眼睛里笑意快要溢出来,嘴角都快咧到耳根。
这样的游戏循环好几次,祝晴也睡意全无。
“晴仔晴仔。”盛放问,“住在油麻地公寓好玩吗?”
“不好玩。”祝晴摇了摇头,“只有我一个人。”
明明从前都是独自生活,早已经习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入睡的日子。可自从如今有了家人的陪伴,再回到从前的状态,她居然不适应。
油麻地警署旁的公寓,不再是一个家,只是用来洗漱、休息的落脚处。
而她的家,在这儿。
妈妈、放放和萍姨,会亮着灯,等着她回来。
“那是因为我不在。”放放小朋友自信道,“等我也搬过去,就好玩了。”
祝晴被他信誓旦旦的模样逗笑了。
两人约定好,等这个案子结束,就一起回到油麻地公寓。那里承载着太多回忆,舅甥俩下厨做出的“难吃饭”,窝在沙发上看卡通片,还有深夜加班回来时,留在玄关换鞋凳上提醒她喝汤的小纸条……
“可以吗?”盛放仰着小脸问。
软软糯糯的小脸,总是挂着稚嫩的笑容。
祝晴心头一软,勾了勾他的鼻尖:“当然没问题。”
“只有我们。”放放用小气音说道,“不带大姐和萍姨。”
“敢大声一点吗?”祝晴忍着笑。
“放放说——”祝晴故意对着门口喊。
盛放小朋友立马蹦过来,捂住外甥女的嘴巴。
他一脸心虚,嘀嘀咕咕道:“大姐都这么大啦,难道还要和我一个小孩子抢外甥女吗?”
“晴仔,说话要算话。”
盛放郑重其事地伸出小拇指,和祝晴拉钩。
看着眼前这个天真的小人宝宝,祝晴忽然觉得,悬而未决的案件不再沉重。
因为结案后的时光,又有了新的期待。
手提电话突然震动,她将一团放放抱回床中央。
是程星朗发来的短信。
盛放小朋友一猜就是他,凑过来,下巴搁在外甥女的肩膀上:“程医生说什么啦?”
“他说,漫画书看完了。”祝晴轻笑,“只能看天花板。”
“好可怜,让他来我们家住好吗?”盛放说,“大姐请了保镖。”
祝晴:……
“盛放小朋友,你觉得合适吗?”
放放听出晴仔语气中对长辈的不恭敬,瞬间探过头去敲打:“没规没矩,我可是盛放舅舅!”
……
连日来的蹲守、布控、追踪……时间在高度紧张中悄然流逝。
直到,一道急促的电话打破平静。
莫振邦放下电话听筒,转身对警员们说道:“杨教授情况恶化,快不行了。”
几乎同一时刻,另一通电话接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