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眼影这样用,算不上多好看啦,不过至少是赶时髦的人,应该受不了‘过时的东西’才对,怎么会受得了一个六十岁的未婚夫?”
“我……”祝晴沉吟片刻,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在福利院和欣欣姐姐一起生活的那些日日夜夜,祝晴还太小了。小到现在再回想,她居然无法准确地说出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只记得她温柔怯懦,但在保护自己这个小妹妹时,会鼓足勇气。
一开始,是欣欣姐姐保护祝晴,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祝晴发现,讲道理根本没有用。她教欣欣姐姐,把手握成拳,那些欺软怕硬的人,才不敢迎上像石头一样的拳头。欣欣姐姐就只是笑,她说,她学不会。
至于对未来的向往——
当时的她们,并没有考虑得这么远。
对于两个小女孩而言,未来并不重要,她们连当下都还没有过明白。
“当然了。”曾咏珊笑着,语气明快,“要是看一眼就知道受害者家属在想什么,你都不用当警察了,改行去庙街算命比较好。”
说话间,她们已经过了马路,离雅韵琴行越近,死者未婚妻的声音也变得越清晰。
“李子瑶,二十七岁。”
“平时琴行的事,颂声喜欢亲力亲为,但昨天他不太舒服,想早点回家,所以我就留下来,帮他处理工作上的事。”
“我不会弹琴,也不了解课程的介绍。平时我负责的,基本上就是前台一些琐碎的事,像接待、打印等等。”
“我是晚上十点左右回去的,当时琴行里还有几个员工,*我们一起搭的士,她们捎带上我。到家楼下,我还买了一碗糖水,上楼吃完就睡了。”
“这么清楚记得买了一碗糖水?”
“每天晚上都会去买的,糖水铺的阿伯很大方,会多加料。所以,我也经常去光顾他的生意。”
梁奇凯拿着笔录本:“方颂声呢?你到家的时候,他有没有什么异常?另外,今天早上他是几点出门的?”
“不清楚,我们没有住在一起,是分开住的。”李子瑶说,“反正下个星期就结婚了,不差这一时。婚房也已经准备好了,他总说,到时候我直接拎包入住……阿sir,请你们一定要尽快抓到凶手,颂声死得太冤了。”
离得近了,更能看得出来,李子瑶脸上的妆容非常重,说是浓妆艳抹都不为过。
落泪会花了她的妆,就算刚赶到琴行时,站在那间六号琴房门口,她也没有哭,只是用纸巾轻轻揩一下自己眼角的位置。
“对了,你们琴行有没有监控?”
“监控只是个摆设,坏了很久了。我一直催颂声找维修工来看看是怎么回事,但他说不要紧,反正也没人来查。”
梁奇凯:“今天早上五点到六点之间,你在哪里?有没有人能为你作证?”
“这么早,肯定在家里睡觉。我是个夜猫子,没有早起的习惯。”说到这里,李子瑶微微蹙眉,“阿sir,是怀疑我吗?”
“没有。”梁奇凯继续记录,“循例问问而已。”
李子瑶点了点头。
也是在这时,梁奇凯余光瞄见祝晴和曾咏珊回来。
“终于回来了,饿得大家都快要罢工。”他说着,看见祝晴手中提的饮料,“等一下,那杯是不是咸柠七?好像打翻了。”
祝晴连忙低头看,茶x餐厅后厨打包得随意,那杯咸柠七连盖子都没盖紧,她走路时摇摇晃晃,打翻了半杯。
她连忙将饮料摆到桌子上,找纸巾擦。
“现在不能放下,一放下整杯会倒出来——”
“等等,你小心一点,祝晴!”
也是这时,李子瑶抬起头。
她的目光没有什么波澜,只在祝晴脸上停顿。
视线一直停留着,过了许久,都没有收回。
……
警员们还没吃完饭,死者方颂声的女儿就已经赶到。
她看着神不守舍,明明想问警察有关父亲的死因,却不敢问出口,手捏住自己的衣角,呼吸声很重。
曾咏珊看着摇摇头:“真是可怜。”
起初接到电话,方雅韵以为,那只是充满恶意的捉弄。不管因为什么,都不能拿这种事开玩笑,方雅韵在电话里直接破口大骂,然而谁知道片刻之后,传来琴行老师Amy的声音。方雅韵熟悉Amy的声音,也深知就是借她胆子,她都不敢诅咒方颂声,才终于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我听说,开车赶往琴行的路上,方雅韵甚至闯了红灯。”曾咏珊轻声道,“但是刚才把车停到门口,负责封锁现场的师兄不认识她,请她挪车,敲了好几次门,看见她就这么呆呆坐着,一点反应都没有。”
在这间以自己名字命名的琴行里,方雅韵终于确认了父亲的死讯。
“抱歉,能不能让我一个人静一下?”她说,“我现在没办法……”
琴行设置了休息区,她就坐在沙发上,房门虚掩着。
将近半个小时后,她才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接受警方问询。
祝晴:“方小姐,可以开始了吗?”
方雅韵点了点头。
大多数时候,她抿着唇,听到警方提问,会思索很长时间。
“我爸爸打开门做生意,不会轻易得罪人的。”
“他出了名的好说话,一些学生家长上了一段时间的课,来和他软磨硬泡,要降课时费……说真的,一般都是涨课时费,从来没听过要将课时费下调的。但我父亲总是会考虑学生家里情况不易,不希望为一点钱耽误一个好苗子,所以学费打折是常有的事。”
“倒是——”
方雅韵皱起眉。
雅韵琴行很大,休息区安排靠在玻璃大门边的位置。玻璃门敞着,一阵又一阵难闻的烟味飘来。她不耐烦地捏住鼻子,起身重重甩上休息区的门。
“刚才听那位沙展说,怀疑凶手是劫财?”方雅韵冷笑,“到底是不是劫财,我不能确定。但你看,有人一根接一根,这么大的烟瘾,不知道做了什么亏心事。”
站在琴行门口抽烟的,是欣欣姐姐。
也就是现在的李子瑶。
“你和你父亲的未婚妻有矛盾?”祝晴问。
“Madam,其实我怀疑,是李子瑶杀了爸爸。”方雅韵说。
“李子瑶是真乖,养一只狗,都没有她这么听话。”
“每天掐着嗓子,把声音拖长,那声音啊……不知道哄得我爸有多开心。”
“他们不住在一起,但是她经常去我爸那边。我爸是个男人,又单身这么多年,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这个李子瑶,给他洗衣服做饭,那次我回家看,我爸柜子里的衬衫,都是她烫的,每一件都烫得平整,连一点褶皱都没有。还有袜子,按照颜色和材质分类好,整整齐齐的。”
方雅韵说这番话,只是泄愤。
她接受不了这个年轻的继母,但也说不出对方的杀人动机。
祝晴记录时,笔尖停顿,抬头问:“你父亲经常穿衬衫吗?”
方雅韵不明白女警这样提问的用意,愣了一下才回话:“那倒不是,他说自己上了年纪,衣着舒服就好。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选了一件白色的衬衫。”
说到这里,她垂下眼帘:“出门的时候,小老头一定是精心地打扮自己,他不会想到,出门回到他最熟悉的琴行,白色衬衫会被他自己的血染红……这么多刀,该有多疼?”
受害者方颂声死在六号琴房,身中多刀,但最致命的,是左胸位置影响到心脏的刀伤。
方雅韵垂下眸,攥紧手。
祝晴这才注意到曾咏珊说的——
她的手修长漂亮,是弹钢琴的手。
现在,这双漂亮的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像是耗尽力气,方雅韵不再说话。
祝晴想起昨天下午三点左右,在琴行门口见到的方颂声。当时他穿着一件灰色的短袖衫,看着并不比其他同龄人精神多少,而刚才她见到的死者,躺在钢琴旁,剪裁考究的白色长袖衬衫,衣领挺括,只是昂贵的布料被鲜血浸红……
祝晴合上笔录本:“差不多了,方小姐,如果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警方会联系你。”
她顿了顿,又说道:“如果你想起任何细节——”
“知道。”方雅韵点头,“刚才那位阿sir给了我名片。”
走出休息室后,祝晴找到黎叔,汇报自己的发现。
黎叔眸光一凛:“让那个Amy回来。”
……
第一个发现死者的钢琴老师Amy,大名蔡慧敏。
被重新叫回来问话时,她仍旧和刚才一样,极其配合警方。
“死者方颂声穿的是长袖衬衫,你是怎么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他没有戴手表的?”黎叔问。
祝晴也在边上。年轻警察观察敏锐,但老前辈经验老到,她站在黎叔边上学习,注意蔡慧敏的微表情。
当时,这位Amy老师说,她发现死者没有戴手表,抽屉里的学生学费也不翼而飞。因此警方第一时间怀疑是清晨方颂声开了琴行的门,有人经过时起了贪念,被发现,才杀人灭口。
“按照方颂声今天穿的那件衬衫袖口的特殊设计,就算他戴着手表,也是藏在袖子里面的。除非,他扒开他的袖口,摘下那块价值不菲的名表。”
蔡慧敏手中还攥着琴行的一大串钥匙。
“我没——”她的脸色微变,刚开口,又被黎叔打断。
“财务平时收到学生学费,就算没时间存到银行,应该也会给抽屉上锁吧。这次,九千块钱现金被人拿走,抽屉却没有被撬过的痕迹。应该不是财务太马虎,忘记上锁。抽屉是你用钥匙打开的吧?”
“我怎么可能——”
黎叔厉声道:“所以,人也是你杀的。”
“哐”一声,蔡慧敏手中的一整串钥匙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响声。
她脸色骤变:“我没有杀人!”
过了许久,雅韵琴行的Amy老师蔡慧敏,终于坦白。
“我承认,我是很缺钱。”
“早上我准时来开门,先检查琴行卫生,再开灯,经过六号琴行,发现方老师就躺在那里。他吓到我了……我靠近,才发现他已经死了,转身跑的时候,不小心被他的手臂绊倒。我摔倒在他身边,太可怕了,着急地按着地面起来,不小心手碰到他的手表。当时我才注意到,方老师衬衫袖口里,藏着一只金表。”
“方老师有戴表的习惯,我听人说,他的表都很贵的。还有那些钱……九千块钱,不少了,就放在抽屉里,我犹豫过,最后还是拿了。”
蔡慧敏斯文秀气,说话轻声细语的,她从自己的储藏柜里拿出手表和那一沓钱,神色难堪:“都在这里了。”
门外,莫振邦对身旁警员低声耳语。
“查她的经济状况,看有没有负债。”
“之前每周三店休,也都是她负责那个学生的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