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太好了,我跟她妈妈说一下。那后面吃饭还只能吃流食吗?”
“不用,今天下午开始就可以吃一些馄饨之类的好消化比较软烂的食物,不要太硬的就行。”
‘好的,明白了。病人的指标是越来越好的吧?在康复病房还要呆多久就能彻底好呢?”
“指标肯定是越来越好,在康复病房这得看她的恢复情况,快的1-2周就可以出院了。”
“好的,多谢您了。”
陈落跟医生聊完,赶紧给朱阿姨打电话。把18床的情况汇报完毕,朱阿姨很高兴,马上找女婿去联系他们当地的医院了。
陈落打完电话,看到医生跟3床的母女俩也说完了,两人感谢完医生走了过来。看来3床的情况尚可,两人情绪都还正常。
医生最后叫到了15床。
15床的家属肯定听到了医生的声音,因为陈落清楚地看到了他们的身体动了一下,但是居然没人从椅子上站起来。
医生又喊了第二次,15床的女儿慢慢的站了起来,但没有向医生那边走,这时医生又喊了第三次。
老太太动了,她颤巍巍的扶着椅子扶手站了起来,站起来可能因为长时间不动,血液不流通,还晃了两下,被儿子扶住了。
以前那个医生一叫还能小跑着过去的老太太,现在成了一个站起来都费劲的人。
全家人簇拥着老太太向医生走去。
每个人脚步都那么沉重和缓慢,像一个极不情愿但不得不走向法庭听取最终判决的人,而这个判决他们心知肚明。
医生看着他们,用很清晰的声音说:“老爷子情况很不好,你们心里也清楚了吧,现在血压还是很低,必须要用大量的升压药,今早还出现,瞳孔放大,用光照瞳孔,瞳孔的反应也开始迟缓。这些都是不好的现象。你们要做好准备。我说的准备,不光是心理准备。我说的这个意思你们都明白吧?”
停了几秒,医生接着说:“如果有需要见的人趁今天下去探视时间就赶紧见一见吧。”
说完这些,医生就一言不发站在那里了。
家属也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有几个已经开始哭了。
突然,女儿说话了,她抬起头,看着医生,她哭着声音有些沙哑,带点口音:“医生,您别放弃他,行吗?我爸身体一直很好的,他不会就这么走的。”说完,老太太苍老的声音接着说:“医生,他以前真的身体很好,你再救救他吧。”说完,老太太用浑浊的双眼哀切的盯着医生。
医生沉默了几秒,声音也变得有点情感在里面了:“阿姨,我们肯定是不会放弃的,我们会尽全力的,你放心。”
说完,医生就准备转身进去了,进去前,突然又回头冲老太太的儿子女儿说:“阿姨年龄也大了,你们要照顾好阿姨。”
15床的家属们又重新回到椅子上,老太太沉默了一会,后来似乎也是鼓足了所有气力,镇定地跟女儿说了几句话,陈落看见女儿开始擦眼泪,然后和女婿起身出去了。
陈落猜测,应该是去买寿衣去了吧,医生刚才的话已经说的很明显了,那个除了心里准备之外要做的准备就是指的是寿衣之类的吧。
老太太又转身跟儿子说了几句话,陈落看到儿子红着眼圈忍着哽咽开始打电话,估计在告知亲朋好友父亲的情况。
安排好这些,老太太还是面无表情,她长出一口气,背向后靠在椅子上,把头靠在了墙上,闭上了眼睛。
陈落注视着老太太,心想,这一夜的折腾,老太太肯定累的够呛,赶紧休息休息吧。
没想到过了几秒后,陈落就看到一滴眼泪从老太太紧密的双眼里顺着她布满皱纹的脸颊流了下来。
在慌乱的儿女面前,她就像定海神针一样,镇定地安排着所有事情,在医生面前,她也表现得很有信心,决不言弃,但实际上,她的悲伤和无助,她的恐惧和绝望都时时刻刻侵蚀着她的心,这些她都只留给了自己。
中午开始,15床的亲属陆陆续续都来了,来了三拨,都是从外地赶过来的,两拨分别是老爷子的亲兄弟和表兄弟两家人,还有一波是老爷子的好朋友,应该是战友。
每个来的人都面色阴沉,还有的是哭着进来的。
15床的家属们也都陪着掉眼泪。
ICU门口人一下子多了起来。
周围其他病床的家属有几个默默的出去了,把坐的地方腾出来。
有三个老爷子虽然穿着便装,虽然有的胖有的瘦,但腰背都挺得很直,一看就是当过兵的,个个表情严肃。他们身边还有几个中年人,应该是他们的儿女,不放心他们,所以陪着过来的。
老太太看见他们,沙哑着嗓子说:“你们年纪也大了,我原本不想通知你们,但我怕你们事后埋怨我。”
几个老爷子嘴唇颤抖了两下没说出话来,眼圈都红了。
沉默了几秒,有一个开口了:“你早就应该通知我们了。我们三个正好离得近,就赶紧过来了,老六他们离得远,他们年龄也大了,不知道能不能赶过来。”
有一个胖点的老人,一看就属于性子比较急的,说:“我前几天打电话才知道老大住院了,但我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突然……”
老太太好像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沉默着。
旁边的女儿开始边哭边说,中间还夹杂着后悔不该因为腿部骨裂去医院住院的话语。
说完,女儿不时地抽泣着,老人们不说话了。那边突然安静了下来。
过了几分钟,一个老人说:“我不相信没办法治了,医生的诊断会不会有问题?”
另一个也接着说;“对,我也不相信,老大是我们中身体最好的那个,生活习惯也好,不抽烟不喝酒的,医生是不是搞错了啊?”
“就是,完全没可能的嘛,以前在部队时,每次训练,他都是最强的那个,还总说我太弱,每次做任务闯关时我们都靠着他才能过关。”那个胖一点的说着说着就哽咽了。
大家又开始沉默,陷入了年轻时那段美好的回忆中。
陈落本来也想躲出去,在那里看着实在是一种煎熬。但是朱阿姨来了,带着给女儿炖的鸡汤,陈落已经送给护士拿进去了,朱阿姨要等到下午3点进去看女儿,她坐在陈落旁边,有一搭没一搭的一直在跟陈落聊天,陈落也没法走。
她们俩坐在离那边比较远的角落里,旁边还有3床的母女俩。
朱阿姨小声说:“小陈,你说15床这么多家属来了,下午3点都要进去看,但是15床躺在那里是毫无知觉毫无意识,昏迷着呢,那跑医院来见这最后一面有啥意义?病人啥也不知道啊,跟追悼会见那最后一面有啥区别?”
陈落心里一咯噔,心想,阿姨啊,你这说话真是朝人伤口上撒盐啊。这言下之意跟殡仪馆见最后一面没区别了呗。你也不看看,3床两人还在旁边坐着呢,她们家的老爷子也是那样躺着呢。
陈落赶紧找补,说:“朱阿姨,虽然说人看起来是毫无意识昏迷状态,但是说不定能听见能感受到周围的情况。不是有好多报道都说植物人能听见外面人说话吗,这说不定也行呢,现在好多事情都用科学无法解释。”
朱阿姨想了想,说:“那还真是,十几年前,我们县城里有一个人去世了,有两个他的老朋友都被他托梦了,骂他们为什么不到医院来看他,还是同一天托的梦。这两个人在给那个人开追悼会的时候,又是鞠躬又是道歉的。我听说那个人去世之前也是昏迷的,但是他就是知道谁没去看他。”
陈落吓了一跳,问:“真的啊?那太神奇了!”
朱阿姨点点头:“可不是,那两个人我们都认识,这可是真事。”
要是按照科学的解释,应该是那两个人得知老友的死讯,由于自己没去医院看望老友,出于自责和内疚,日有所思也有所梦,晚上才做了那个梦。但是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就会认定这就是托梦,哪有那么巧的事,还两个人同一天做同样的梦,肯定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第24章 12月25日(中)
就这么熬着到了3点,朱阿姨心情欢快的进去看闺女了。
陈落坐在外面,看着15床的家属轮流进去,一次只能进去一个人,一个人穿好简易的防护服进去,看完赶紧出来,把防护服赶紧脱下来再交给下一个人穿好,再换下一个人进去。
他们亲属加好友有5个人要进去,再加上老太太和儿女就一共有8个人,一共30分钟的探视时间,算上走进走出和换防护服的时间,平均下来一个人最多3分钟。
两个亲属和三个战友,全是70多岁的老头,每个人都是急切的快步走进去,但出来时每个人脚步都有点虚浮,有点踉跄,那两个家属就不必说了,都是擦着眼泪出来的。
三个当过兵的老人是抱着不相信医生诊断的念头进去,现在完全崩盘了,估计看到浑身上下插满管子的战友,无声无息,无知觉无意识,毫无生机面色灰白的躺在那里,都感受到了生命森森的恶意,觉察到了这次他们的老大真的闯不过去了。
他们都被打击到了。个个都是失魂落魄,虽然没有擦眼泪,但每个人都眼圈通红,还不时地还吸一下鼻子,能看出他们压抑着的深深的悲痛。
他们出来就坐在椅子上沉默着不发一言。
他们身旁的几个中年男女也都特别担心的看着他们,生怕自己的父亲受到刺激出现什么意外。
3点半探视时间结束了。
15床家属那里一片静默。
朱阿姨走到陈落身边,坐下后也叹了口气。
陈落吓了一跳,按道理朱阿姨的女儿一天比一天好了,她应该心情很好才对,赶忙问:“阿姨,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朱阿姨说:“我闺女不想呆在里面,说里面太压抑了,受不了,都哭了,但是我们那里也还没联系好,转不出去。”
陈落心想,可不是嘛,里面全是重症病人,清醒的人都不多,在里面肯定也睡不好觉,白天晚上都有急救,仪器还不停的响。周围又是输血又是电击,每天都目睹这些,估计也很难吃得下饭。
陈落问:“朱阿姨,那能不能在你们那边的医院找找人,这ICU里面确实呆的难受,人的心情也很重要。”
朱阿姨说:“我也跟我女婿说了,让他赶紧找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年冬天生病的人太多了,好的医院都爆满,我们那里本来医疗水平就不高,就那么一家还行的,其他医院我们也不敢往进送。”
今年冬天生病的人确实多,各种病毒,周围大部分人也都重新带上了口罩。陈落特别不喜欢带口罩,总觉得捂得慌,但是又担心把病毒带回家,别给晓星传染上,所以在医院也戴上了口罩。
叹了一会气,朱阿姨回去了。
陈落坐在那里,拿出手机,给晓星发了个微信,让她在学校戴好口罩,勤洗手,注意防范。今年的病毒尤其厉害,一生病就得歇两周,而且关键是孩子生病也痛苦,今年生病的都伴随高烧,陈落现在还没法回去照顾。
刚发完微信,旁边3床的女儿轻声问她:“你说那个朱阿姨说的那件事是真的吗?”
陈落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啥事?”
“就是那两个人被托梦的事。”
陈落说:“应该是真的吧,他们家都认识那两个人。”
那个女人低沉的说:“那我还得坚持跟我爸说话,我每天都跟他说话,握他的手,虽然他躺在那里毫无反应,护士也总跟我说这些都没用,我也觉得自己太傻,都有点灰心了。”
说完有点哽咽,她控制了一下情绪,停了几秒,她又接着说:“我昨天进去都说的少了,就摸摸他的手,在他身边坐坐。但是刚才听朱阿姨说的,我觉得还是得多说,没准我爸就能听见呢。”
陈落听到她浓重的鼻音,转头看她,看到她的眼泪已经溢出来了,她也没再控制,也没看陈落,头微低着,看着地面,像在跟自己说话:“我今天说了好长时间,护士看了我好几眼。估计觉得我傻,那我也无所谓,万一我爸能听见呢。”
“肯定能听见。”陈落朝她点点头,坚定的说。
陈落相信挚爱的亲人之间一定有心电感应。
面对一只脚已经踏入鬼门关的亲人,我们能做的太少,但一定要把能做的全做了,以后才不留遗憾,只有在全力以赴时,才有底气去期待奇迹的发生。
6点多,陈落接到了晓星的电话,收到了来自晓星的圣诞祝福,陈落才想起来,她应该给女儿买个圣诞礼物的。她完全没想起来,一方面是被15床的逝世弄得忘记了原本圣诞的仪式感,另一方面可能她还没有作为一个母亲的觉悟。
她和晓星在电话里聊了一会,晓星听起来很开心,以前她的妈妈都不知道圣诞节,可现在的妈妈居然也知道祝福她圣诞节快乐了,还跟她讨论了学校里圣诞节同学们都有没有互赠礼物的话题。
唉,这孩子的要求就这么低。
她刚挂了电话,3床的女儿的手机响了,是她的两个女儿和老公给她打视频电话了。听得出来,孩子们都很想她,小女儿还不停地向她告状,用稚嫩的声音数落着自己爸爸这些天犯得各种错误,什么烧饭烧糊了,早上送她上学迟到了,放学去接她晚了等等,虽然是告状,但是能听出来她其实一点也不生气,是开玩笑的,就是想让妈妈开心一点。
3床的女儿听着女儿的声音,慢慢地嘴角开始带笑,一边也附和着数落自己的老公,她老公在那边大喊冤枉,让女人的嘴角笑意更明显了。
老公后来说元旦放假,他会带孩子回来,因为元旦过后孩子们有期末考试,不能多呆,元旦假期结束他就带着孩子们回北京,一共只能呆3天。
今年2月10日过年,过年前她老公会请年假,等孩子们一考完试就马上带孩子们回来,估计1月20日左右就能回来,可以一直待到2月底再回去。
3床的女儿很开心,同时又叮嘱让孩子们这几天好好学习,把因为回来耽误的假期作业尽量提前做了。
放下电话,3床的女儿心情依然很好,跟陈落说:“以前每年圣诞节前半个月,我就会从储藏间把圣诞树取出来,孩子们很开心的布置好。
圣诞前夜,等孩子们都睡熟了,我都会偷偷的把礼物包装好,放到圣诞树底下,第二天孩子们一睁眼第一件事,就是去圣诞树下面找礼物。
每次找到礼物,拆礼物时,孩子们那种快乐真的是要从心底溢出来了,两个人嘴笑得都闭不上。我每次看到她们这个样子,我就觉得特别幸福。”
过了一会,她又说:“不过今年就没有了,连圣诞树都没有拿出来。孩子们也都很懂事,都没有提这个事。”
陈落说:“你的孩子们已经很幸福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