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落想了想晓星，一次圣诞节都没有体验过，别提什么圣诞树和礼物了。今天陈落跟她说圣诞节快乐，她都高兴了半天。

　　陈落想，以后有条件了还是要给孩子体验一下过节的快乐，无论是中秋、圣诞还是元旦、春节，必须有一个节日是有仪式感的，让孩子收个礼物，感受一下惊喜，再一起交流彼此一年的感受和对新年的愿望。

　　陈落是个不缺爱的孩子，父母记得她的每一个生日，生日礼物和蛋糕年年不落，过年有压岁钱有新衣服，甚至六一儿童节的礼物都一直送到她18岁。

　　而晓星正好相反，以前的陈洛非常节俭，孩子生日最多也就是吃的稍微好一点，孩子从小也懂事，从来也没奢望过有礼物。

　　但陈落觉得没有礼物没有惊喜的童年是不完整的。

　　两人说话声音很小声，因为15床那边愁云惨淡，两人很快的停止了交谈。

　　晚上，15床的两家亲戚没有回家，说想多待两天，被劝着去旁边的宾馆休息了。三个战友也都没走，老太太劝他们回家，他们不回去，劝他们去旁边的宾馆休息，他们也不肯去。

　　那几个中年男女也都去劝，这几个老人明显是在家里权威很高的，劝说完全没有作用，几个中年男女只能陪着自己老爸坐在ICU门口。

　　三位老人反过来劝老太太去休息了，因为她这几天一直都没休息好，昨天也熬了一晚上，老太太也考虑到自己的身体，后续还有很多硬仗要打，不想给儿女添麻烦，于是晚上十点多，老太太被女儿带去旁边的宾馆休息了，老太太的儿子和三位战友以及几个跟着三个老人来的中年男女坐在ICU门口的长椅上。

　　老太太的儿子说：“叔叔，你们年龄也大了，应该去休息一下的。你们不去，大哥大姐们也都得跟着熬夜。“

　　一个老人说：“根本没法子睡，我现在脑子里全是你爸爸浑身插满管子躺在那里的样子，我想不通啊，怎么会变成这样，我们一个月前还一起去钓鱼，那会他还好好的嘛。”

　　另一个老人说：“我从来没想过老大躺在ICU里面是那个样子。周围全是仪器，嘀嘀嘀的，我也看不懂。老大身体插了好多条管子，管子里面都是血，我摸了摸老大的手，手很凉，我问护士，为啥手这么冰，护士就给老大手底下放了一个小的热乎乎的像气球一样的东西。

　　老子当时就生气了，你们说，这TM都是什么护士，你不说她就不管，你说了，她就给手底下放个气球。那手冰那肯定不只是手冷，那肯定是全身都冷啊，光给手底下放气球顶个屁用啊。要不是班长躺在那里，还得求人家照顾，老子当时就得跟她干起来。”

　　老头越说越气，后来压抑了一下心中的怒火，接着说：“没办法，老子只能忍着气，让她多给几个气球，给班长两只脚下面也得放两个，护士这次放的是两个瓶子，里面灌的热水，放的时候，我看到老大脚也是肿的。”

　　说到这里，老头有点难受，说不下去了。

　　过了几秒，那个胖一点的老头说：“我是咱仨最后一个进去的。我进去的时候，看到你说的那个气球了，我还纳闷，为啥在在手下面放一个气球。不过那会我也没顾上问，就顾着看老大了。我走之前也握了握老大的手，还行，不是很凉，说明你找护士还是起了点作用的，老五，也别生气了。”

　　第一个说话的老头长长的叹了口气，说：“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啊。”

　　三个老头都沉默了，人躺在那里了，还毫无意识，可不就任人摆布了。

　　可是无能为力的又岂只是病人呢？家属也一样啊。

　　拿着那把无情的刀的是医生，但真正做主是医生吗？是疾病，也可能是命运。

第25章 12月25日（下）

　　过了一会，胖老头的手机有微信通知，他看了看说：“老四老六飞机降落了，现在已经在机场了，正打车往这里赶，估计十二点前能到。”

　　老五问：“老七呢？”

　　胖老头说：“老七身体不好，他儿子不让来，他非要来，儿子不给订票，他在家里跟儿子吵架呢，老七这人脾气不好，他儿子跟他一个性格，都是死犟死犟的，结果老七一生气心脏病犯了，差点进医院了，现在只能躺床上静养了。刚才还微信问我情况呢，说明天他感觉好一些就自己去机场。”

　　老五沉默了几秒，说：“我觉得老七不来也是对的，他最冲动，也最感情用事，那会出任务时，老大最照顾的就是他，他要是见到老大那样子，估计他当场就得犯心脏病。二哥，你说呢？”

　　另一个老头叹了口气，说：“谁说不是呢，老三，你给他好好说说，让他别跟儿子吵架了，儿子这是孝顺他，让他好好在家呆着吧，别过来添乱了。”

　　停顿了一下，老头接着说：“唉，来了也没用啊，老大啥也不知道。”

　　胖老头默默的拿起手机，给老七开始发微信。

　　陈落早就已经铺好床铺，躺在被窝里面，听着外面的对话，心情也很沉重，一直睡不着。她旁边的长椅上是3号床的女儿，她也早就躺在被子里了，但是也是明显没睡着，翻来覆去的。

　　都说战友情是最深的，毕竟是一起扛过枪的交情。一起训练，一起吃住，一起吃苦，一起执行任务，一起流血流汗。

　　这几个战友，估计是因为感情好，组成了七兄弟，从老大排到了老七，这回老大出事，从四面八方的往这里赶，老二、老三和老五离得近，中午就到了，老四和老六也马上到了，老七现在心脏病犯了，还在家里为过来看望老大做努力。

　　都是70多岁的老人，每个家庭估计都不放心，肯定都是劝了又劝的，但是这几个肯定是都没拦住，只好安排子女跟着。

　　突然有一阵响动，因为已经快12点了，周围特别安静，这点动静就特别明显，又有两个人过来了，是老四和老六从机场赶过来了。

　　陈落听见一个哭音问：“老大怎么了？老大怎么了？”

　　旁边另一个四川口音的声音说：“老六，你怎么又哭了，出租车上你都哭一路了，哭的老子心烦意乱，能不能不哭了啊。”

　　“二哥，老大到底咋个样了？”四川口音的接着赶紧问。

　　这边沉默了几秒，一个声音说：“不好。”

　　两人瞬时都愣在那里。

　　这时候胖胖的老三，让那两个人先坐下，让3床的儿子给他们讲讲情况。

　　两人被拉着坐下，着急地看着3床的儿子。

　　陈落就听见儿子在讲，讲到医生早上说情况不好，要赶紧做好准备时，老六的抽泣声传过来了。

　　儿子讲完后，老四说：“我不相信，老大身体那么好，老大绝对不可能挺不过去，以前多难的任务，只要老大在，我们都莫得怕的，这次也一样，老大一定能闯过鬼门关。”

　　其他三个人都没吭声，在没进去探视之前，他们也是这么想的。

　　过了一会，胖胖的老三说：“老四老六，怎么就你们两个，你们的家人呢？”

　　老四说：“我知道消息就莫跟家里人讲实话，我说我去找老六，要在他那里住两天。我们俩离得近，开车就两个小时。我儿子把我送过去。我见了老六，跟他商量后，老六也莫跟家人说，我们偷偷出门，一路去的机场，有哪趟飞机就坐哪趟。刚才飞机落地后，我们给家里发了信息，讲了实话。”

　　老三说：“那你们家人还不得被你们气死。估计今天也得赶过来。”

　　“我儿子刚才微信上已经急了，给我打电话我都没敢接，接了肯定会骂老子。那我也莫得办法，要不然他们肯定不让我来。”老四说。

　　“我们家人也是，我要是提前告诉他们了，他们肯定会使劲劝我，我老伴估计还得哭着劝我，我想了想那个场景，实在受不了，还不如先斩后奏了。”老六这时候也慢慢平息，但仍然鼻音很重。

　　“老六啊，你他娘的年轻那会就爱哭，现在还这样。”

　　“对啊对啊，那会训练特别艰苦，老六坚持不下去了，就边哭边训练，老大在外面帮他掩饰，还帮他说话，回来就使劲骂他，也没啥子用。”

　　“就是，老六，那会老大对你可真好。”

　　“是啊，老大特别照顾我。不过他对老七最好，那会老七总闯祸，还跟别的班的人打架，都是老大去帮他摆平的，有一次要不是老大去求了指导员好久，老七都要被赶回家了。对了，老七人呢？”

　　“他儿子不让他来，老七气的心脏病犯了，在家里躺着呢，”

　　“唉，还不如像我们不吭声直接去机场了。”

　　……

　　因为有一些家属在睡觉，走廊的灯早已经关了，只有ICU大门口的一个灯开着，那里传来昏暗的灯光，几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坐在椅子上，低声的交谈着，开始回忆往昔。

　　陈落突然就很羡慕这种感情。

　　相识相知50多年，交情过命。一出事，天南海北，克服万难都往这边赶。

　　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这就是战友啊。

　　陈落不知道什么时候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感觉刚睡不久，就听见有个声音喊：“15床家属，15床家属在不在？”

　　陈落猛的一下惊醒过来，从长椅上坐起来，这时候，她看见3床的女儿也像她一样，猛地坐起来，她们俩四目相对，两个人的眼睛里都是有刚睡醒的茫然，还带有担忧和惊恐。

　　陈落低头看了看手机，刚12点半。

　　这时，15床的儿子赶忙冲了过去，老人们刚才可能也是累了，坐在椅子上打盹，这时也都睁开眼睛，但是因为对医院流程不清楚，对15床的这个数字不敏感，不知道医生口中的15床就是他们的老大。

　　看到老大的儿子跌跌撞撞地冲向医生，他们也都明白了，都从椅子上站起身，有两个老人还晃了一下才站稳，他们的家属赶忙上去搀扶。

　　陈落听见医生说：“情况不好，患者心脏衰竭，心跳已经没有了。我们已经抢救了一阵了，但是没什么起色，我们会继续再抢救一会，但非常不乐观。你赶紧叫其他家属过来，准备的东西也拿过来吧。”

　　说完，没留给任何发问的时间，医生转身就进去了。

　　儿子直接傻在当场。

　　几个老人也都直直的站在那里，仿佛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只过了一分钟，但陈落觉得时间是那么漫长。

　　儿子终于反应过来，开始用颤抖的手拿出手机，给母亲和姐姐打电话。

　　电话几乎被响的一瞬间接通，那边的人一看也是一直没睡。

　　陈落就听见儿子哭着说：“姐，医生说爸爸没心跳了，赶紧过来吧。”

　　那边一句话没说，挂断电话。

　　估计什么都顾不得问了，先赶紧往这边来。

　　陈落看见3床的女儿开始穿鞋穿衣服，把被褥叠好收好后，坐在椅子上，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开始默默祈祷了。看来是不打算睡了。

　　陈落也默默的起身，把自己的东西也收拾好，穿好衣服和鞋，坐在3床的女儿旁边。

　　这时3床的女儿祈祷结束了，她睁开眼看到了陈落，陈落看到她的眼里充满了眼泪，陈落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发现她的手很冷，还有些微微的颤抖。

　　女人没有抗拒，还把身体紧紧的挨着陈落，两个人紧紧挨着，似乎想从对方的身体里汲取些能量，陈落感觉身体温暖了一些。

　　十分钟不到，15床的家属从电梯急急忙忙的冲了过来。

　　一下子挤满了ICU门口那一小片地。

　　儿子哭着又把医生的原话重复了一遍，老太太一下子有点撑不住，身体往下倒，ICU门口值班的大爷把自己坐的椅子让了出来，让老太太坐着。

　　儿子、女儿、表哥众亲戚都在哭。

　　熬了这么多天，医生的最后通知就像最后一只掉落的靴子，虽然都在拼命想推迟它的掉落，但对于守在这里多日的老人和儿女来说，其实已经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了。

　　五个老人站在那里，有一个爱哭的也是在抹眼泪，其他的几个嘴巴紧抿，脸上看似面无表情，但是双拳紧握，只有从这里这样看出他们是在努力扼住自己悲痛的心情。

　　没过去多久，大概也就是十分钟，医生又出来了。

　　医生说：“我们又抢救了一阵，电击也用上了，还是没有起色，心脏还是不行。我们觉得抢救的意义不大了，家属是否同意放弃？”

　　老太太还没说话，几个老人先异口同声地说：“不同意！”

　　这时候七嘴八舌的声音响起来了。

　　“不能放弃啊，医生，求你再去救救他吧。”

　　“我爸不会就这么死的，医生，你要救他啊。”儿女也开始哭喊。

　　“求求你了，医生，求求你了！”

　　医生听着周围的声音，长长的叹了口气：“唉——，”然后一句话都没说，转身又进去了。

　　看医生的表情，陈落能明显地感觉到医生只是为了家属再去继续努力，而实际上，已经无力回天了，医生觉得该放弃了，抢救已经毫无意义。

　　而外面的家属的这种感觉更加明显，心里其实知道里面的亲人没救了，但是还是不愿意面对。

　　医生进去后，外面哭声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