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陈落没说话，3床的女儿接着说：“我估计18床这周怎么也得出院了吧，我老公过几天就来了，元旦放假你正好休息几天，等元旦后再来帮我行吗？帮我半个多月就行，半个月后我老公就又回来了，你就可以休息20多天，等他们回北京了，你再来帮我，好吗？”

　　陈落看到女人有些恳求的眼神，心里有些难受，她不禁又想到自己另一个世界的父母，也是只有自己一个独女还在外地，亲戚也不多，要是生病了，估计她的境况和这个女人一模一样。

　　而且说句实话，3床的情况，还不知道能不能拖到元旦，更别说过年，陈落都不知道这女人哪里来的信心，看到这么多老人这么快的离开，她还能说年后要如何如何，似乎对她的父亲充满了信心。

　　可能也不一定是有信心，是心里最深的希冀，是从心底的笃定的一个信念。

　　陈落终于点了点头，说：“好的，等18床出院了，我就去帮你，等你的父亲出院了，我就坚决不做这一行了。你好好照顾阿姨，你自己也要注意身体。”

　　3床的女儿听陈落这么说，既高兴又感动，拉着她的手，又觉得还不足以表达她的喜悦，直接拥抱了陈落，说，“谢谢你，真的，特别谢谢你。”

第29章 12月27日（上）

　　早上，陈落又去买早餐了，昨天的馄饨和苹果说是18床吃了一半，陈落备受鼓舞，今天陈落很早就起来了，准备到远一点的地方看看，想看看有没有不一样的早餐，也不能总吃一样的，正常人都该烦了。

　　走了很久，发现也没有特别别致的早餐，不过胡辣汤、疙瘩汤和油茶麻花这几样没买过，不知道18床现在能不能吃，陈落都各买了一小份，还在一个比较有名的面包连锁店里买了面包、又在一个超市里买了一盒牛奶，陈落想着，总有一两样能吃吧，能吃的送进去，不能吃的她自己吃。

　　陈落回来后，累得够呛，还饿的心慌，走得太远了，陈落有个毛病，一睁眼半小时之内必须要吃早餐，如果没有吃早餐，整个人会饿的头晕恶心还没精神。

　　陈落疲惫的走到护士那里，看到陈落拎了那么多个餐盒，护士吓了一跳。陈落说：“您看看，她哪个能吃。”就把自己买的报菜名一样说了一遍。

　　护士无语的看了她一眼，说：“等着，我去问问医生。”

　　过了几分钟，陈落感觉饿的都要站不住了，护士出来了，说：“疙瘩汤和面包牛奶可以，胡辣汤和油茶麻花过两天应该就行了，这几天还是慎重些。”

　　陈落赶紧应着好，把能吃的那几样选出来给护士，看着护士送进去。她赶紧找了个座位，开始吃被选剩下的两样早餐。

　　狼吞虎咽的吃完后陈落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虽然感觉有点撑，唉，大清早的空着肚子拉练了5公里。

　　陈落早上坐在椅子上想，不知道18床能不能元旦前转院成功，如果能在这周内转院，她就可以和晓星一起过元旦了，可以有三天假期，想到这里，陈落就觉得心情舒畅，终于可以好好休息几天了。

　　不过，想到三天一过就要过来给3床帮忙了，陈落又抬头看了看3床的女人，那个女人也是刚吃完早饭，跟她妈妈正靠在一起说话，她妈妈本身也是70多岁的老人了，满头白发，在ICU门口熬了十几天了，老人眼见得也消瘦苍老了很多，以前挺精神利索的老人，现在从椅子上站起身来都有点费劲，需要扶一下，估计也是晚上失眠严重，看她坐在椅子上经常扶着头，看来是头晕头疼，只能闭目养神。

　　陈落看到周围又有不认识的人了。她完全不想再认识新人了，认识一个人，就会了解他（她）的亲人的生病的经过，就会感受到每个人的痛苦和悲伤，而且就会不自主的担心里面的病人。如果你不认识，那么无论这个人是生是死，家属是否悲痛欲绝，自己只是路人甲，不会那么的共情。

　　一旦和家属认识了，了解情况了，那就不是路人了，势必自己的心情会跟着上下起伏。如果出院了，那皆大欢喜，虽然煎熬过，但是结果是好的，如果病人没熬过去，人没了。那真的是，生离死别又得再一次上演，自己的心情也会好几天缓不过来，陈落自己再也不想经历这种过程了。

　　她现在有些理解长期在这里当护工的吴姐了，她看护那个老人，一直在ECMO的工作下稳定的活着，已经两个多月了，她每次就是医生讲病情时会呆在这里，白天其他时间都在外面溜达，有时候宁愿呆在别的科室门口，也不愿意呆在ICU门口。

　　陈落那会总觉得她工作摸鱼，但现在想想，呆在这里确实是太折磨人了。

　　吴姐看护的那个老人带着ECMO已经两个多月了，现在情况稳定，但只要一关机器人就没了，人没法自主醒来，医生们都认为这样实在没有什么意义了，跟家属谈过几次，劝说家属放弃，毕竟费用那么高，现在总费用已经200万了，但是家属都不愿放弃。

　　儿女们谁也不舍得给老人停机器，一停老人就彻底死亡了。但是没停的话，在儿女心目中，老人始终还活着，虽然医生认为没什么意义了，但是万一有奇迹呢？如果老人自己挺不住了，那样的死亡是没办法的，但老人还有呼吸的时候，让亲人去拔管关机器，这儿女谁能下得去手呢。相当于亲手结束了父亲的生命。

　　虽然在医生看来，他们父亲这种活着根本也不能称为活着，因为纯靠机器续命，实在也没有任何的生存质量和生存意义，但家属心里的坎还是很难过去。所以也不知道这种情况要持续多久。

　　而3床的老人也带着ECMO一周多了，不会也要打持久战吧。陈落看了看3床的女儿，不过她想，这个女人宁愿她父亲安安稳稳的躺在里面，也不会希望听到医生说父亲病情出问题，这周围总有老人出事，插管的成功救治率太低了，几乎隔一两天就有坏消息传来，家属的希望一降再降，现在只求稳定就好，千万别有坏消息，只要没有坏消息就是好消息。

　　中午，朱阿姨来了，给闺女带了牛肉汤，还带了比较喧软的烧饼，可以泡着吃。

　　她听陈落说她女儿把昨天的晚餐和今早的早餐都吃了一半，终于放下心来。跟陈落说：“我女婿说了，家里的医院说过元旦有人会出院，就轮到我们了。”

　　陈落特别开心，高兴的说：“这可太好了，那没几天了，今天都27号了，30日是周六就开始放元旦的假了。那就剩这两天了，周五就能办理转院了吗？”

　　朱阿姨虽然很高兴，但是却没有那么乐观：“唉，我是想周五就能转回去，但是医院说最快也得周六才有床位，周六就放假了，放假期间不知道能不能接收，我女婿还在问医院呢。”

　　陈落说：“那没事，不差这一两天，有床位就行，起码有确定消息了。一会告诉您闺女，她肯定特别高兴。让您女婿给想想办法，能早一天是一天。”

　　朱阿姨也笑着说：“对啊，我想一会我闺女知道能转院了，肯定特别高兴。回去我们就能随时见到她，孩子也能去看她，普通病房要舒服的多。”

　　陈落说：“那可不，普通病房多舒服啊，可以聊天，家人随时在旁边。这ICU里太紧张了，周围全是重症，大部分还都插着管，24小时灯火通明，随时都有急救，睡也睡不好的，心情也好不了。”

　　两人开心的聊了会天。

　　下午三点，朱阿姨进去看了女儿后，出来心情更好了。

　　她对陈落说：“我看见你给她的平安果盒子和卡片了，我女儿收到后挺感动的，一直呆在里面她都感觉与世隔绝了。看到你写的卡片，她觉得家里人还在等她出来过节，她得养好身体，得好好吃饭。小陈，你真是有心了啊，阿姨谢谢你。”

　　陈落连忙说：“阿姨，都是我该做的，我也想不出其他办法，这也不费事。”

　　朱阿姨又拉着陈落聊了聊，说她闺女下午想吃汤面条，让陈落给帮忙看看附近哪里有卖面条的。

　　陈落一口答应，说：“好，只要有想吃的就行，就怕她没胃口。您放心，我肯定给她买到。”

　　朱阿姨又感谢了陈落，回家去了。

　　陈落想到18号即将出院，元旦可以休息了，心情很好的拿出手机，开始搜索附近美食，看看有没有面条。

　　这时，有一个女人坐到了她的身边，问：“请问你是这里的护工吗？”

　　陈落抬头一看，是一个35岁上下的女人，瘦瘦的，穿着一件黑色长款大衣，穿着黑色的靴子，带着眼镜，化着淡妆，很斯文的样子。

　　这个女人是今早才加入ICU门口亲属队伍的，陈落早上就看到了她，因为不想再认识新人，陈落故意坐的离她远远的， 也不往那边看，没想到人家找过来了。

　　唉，真是躲不过啊。

　　陈落无奈的放下手机说：“是的。”

　　女人说：“我是送我爸爸来的，我想打听一下，咱们这里陪护需要准备什么？”

　　怕陈落没听明白，她又马上跟着解释：“我们不请护工，就我和我老公，还有我妹妹，轮流在这边守着，但是我想知道都需要注意些什么？”

　　陈落明白了，这个好办，忙解释说：“就是24小时ICU这里得有人，护士叫号码的时候，得赶紧过去。需要准备什么护士会跟你说。你爸爸如果能吃饭的话，那就需要准备一日三餐。”

　　陈落详细地给这女人介绍了每次的送饭时间，还有医生每天会告知病情及大概的告知时间，晚上睡觉租床怎么租，或者躺在长椅上，这些都给女人讲了。

　　陈落看出这个女人还想跟她继续交谈，也想跟她倾诉自己的家人情况，但是陈落真心不想听，她实在是不想承受另一个人的悲伤了，多一点点都不行了。

　　于是，陈落说：“抱歉，我这边还有点事得出去，你有什么事想起来了再问我。反正我大部分时间都在这里。”

　　女人能看出来有一点失望，但修养很好，马上说：“好的，谢谢。”

　　陈落于是出去溜达，顺便找找面馆，再看看有什么水果能给18床买着吃。

第30章 12月27日（下）

　　陈落找到了一家兰州牛肉拉面馆、一家陕西面馆和韩国烤肉冷面馆。

　　牛肉拉面陈落觉得应该没问题，让师傅给拉成毛细，18床病人肯定能消化。

　　而韩国烤肉馆里的面是冷面，病人肯定是吃不了了，可以第一个排除。

　　于是陈落走进了陕西面馆，这边的汤面只有岐山臊子面，剩下都是拌面。陈落印象里臊子面都是又酸又辣，担心病人肠胃受不了刺激，于是问店家能不能做成不辣也不那么酸的。店家说可以不放辣椒，但是汤和臊子本身就是有一点点酸辣味的，所以没法做到一点都不辣。不单独放醋的话，酸味倒是很少，可以忽略不计。

　　陈落想了想，现在时间还早，刚过4点，打算还是回去先问问医生，再出来买。

　　至于水果，陈落看了很多水果摊，还是不敢尝试，打算还是买苹果，这个吃过，安全系数高。

　　回到医院，陈落找了护士，详细的问了面条的问题，最后给的结论是，牛肉拉面没问题，最好面条细一点。臊子面目前还不行，辣椒尽量不吃，担心刺激食道和肠胃。

　　陈落问清楚后，又下楼去了，去了拉面馆，她决定自己今天也吃拉面，给自己的面里加了茶叶蛋，依稀记得这叫肉蛋双飞。

　　不幸的是陈落没吃完，在陈落的记忆里，她从小到大每次吃牛肉拉面都吃不完，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按道理她出生在一个面食大省，应该很能吃面才对，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她更喜欢吃米饭炒菜。如果吃面她更喜欢配料多的面，比如炸酱面，只要酱料多多的她就吃完面了。拉条子和过油肉拌面只要配菜和肉多，她也能吃完。

　　牛肉拉面她很喜欢吃，但是为什么每次都吃不完，陈落把原因归结为牛肉拉面的肉太少，也没啥菜，就两片白萝卜，不下饭。陈落一边心里吐槽，以减轻自己剩了一半面的负罪感，陈落暗戳戳的想，甘肃人民如果知道她的想法会不会打她，竟敢如此诋毁人家家乡的美食，明明就是人家给的量大，你自己饭量不行。

　　她帮18床打包了一份毛细，说面少点，白萝卜多给几片。

　　陈落自己并不喜欢毛细，她觉得太细，还没吃就要坨了，不够筋道。但是给18号带，还是宁肯矫枉过正，首先是好消化，其次才是口感。不过陈落心里想，没准18床就喜欢吃细的，毕竟毛细也是有很多受众的。

　　苹果她让卖苹果的给削皮切成片装盒了。原本卖苹果的不想给弄，嫌浪费时间，陈落赶紧又买了几根香蕉，又说了几句好话，商贩才勉强同意。

　　陈落想起在短视频里看的广东那边菜市场服务，不由感叹，南方人真是会做生意，服务周到又热情。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陈落看到有人买块牛肉，免费给你把牛肉剁好，有的还帮你牛肉馅调好，你如果带了饺子皮，甚至有的商贩帮你把饺子都包好了。买菜帮忙削皮切片都是常事，买蒜，人家还给能把蒜给剥好，简直让北方人叹为观止，无法想象。

　　想到南方，陈落又想起以前。

　　以前，她跟父母说，等她有时间了，就带父母去南方住几个月，租个小院，院子里有高大的树木，可以是枇杷树或者桂花树，院子内外各种绿植，楼上的阳台可以喝茶赏月看风景，最好院子里还带一个温泉池。

　　那边的房子也不贵，听说几十万就可以买一套小别墅，如果面积小的十几万就搞定了。

　　陈落经常跟父母说她的畅想，她还给爸爸发了她看中的一个云南某地的小别墅的视频，可以长租。她爸爸还认真看了她发的视频介绍，那个小别墅就是一楼院子里带温泉池，小二层楼非常舒适，绿色环绕，那种绿色是北方见不到的，叶子上都是绿油油的，看起来是那么生机勃勃，而北方的叶子永远都没有那种光泽。那里一年四季都是那么温暖，每天都有金色的阳光照射下来，房间里永远都是亮堂堂的，而天空总是湛蓝的。

　　还记得爸爸看完后，由衷的说了一句：“确实很不错。”看得出来，他是很喜欢那里的，很想去的。

　　爸妈都很喜欢温暖的地方，还都很喜欢泡温泉。陈落想，爸爸其实那时很向往去那里吧？结果一直也没等到陈落带他去的那天。

　　想到这里，陈落眼泪一下子溢满了眼眶，为什么不早点去做这件事呢，现在来到这个平行世界，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父母，父母在那边以为自己没了，也不知道如何的悲痛。

　　很多事情还没来得及做就已经物是人非。在ICU门口这么多天，看到这么多生离死别，几乎每场送别，子女都有着遗憾和悔恨。

　　陈落深深地觉得，有想法就得赶紧去做，尤其是跟父母有关的想法和愿望，父母不像你想得那么健康，很多时候可能突然的一场疾病说没就没了，等那时候再追悔莫及哭上几天几夜也于事无补。

　　千万别留遗憾，别让自己后悔。

　　来日不一定方长。

　　陈落现在就觉得遗憾和后悔极了，只能每天祈祷爸爸妈妈在那边健健康康的。除此之外，啥也做不了。

　　陈落边走边擦眼泪回到了医院，控制了一下情绪，上楼把晚餐交给了护士。

　　陈落回到医院，特地找了一个距离新来的姐妹俩比较远的位置坐下。

　　3号病人的女儿正好在她旁边，看见她眼睛红红的，有点惊讶地问：“你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陈落顿了几秒，低声说：“想起我爸妈了。”

　　3床的女儿以前听另一个护工吴姐说过陈落的爸妈在她初中时出车祸死了。

　　那是另一个陈洛的爸妈，医院里很多的人都知道，上次那个陈洛晕倒被医院救治，想找直系亲属，结果才知道除了一个在读书的女儿，那个陈洛已经没有亲人了。所以住院部的人都对陈洛很同情，把她调到了ICU这边，把她的事情也跟ICU这边的护士说了一下。

　　后来，另一个护工吴姐偶然知道了，再后来，ICU门口很多人就知道了。

　　3床的女儿沉默了，相比从小失去父母的陈洛起来，她实在是幸运的那个。

　　陈落知道她在想什么，但她也不想纠正，就让他们这么误会吧。

　　两人沉默的坐着。

　　过了一会，3床的女儿找了另一个话题，问：“听说18床可以转院了？”

　　陈落说：“是的，说是元旦她们老家的医院就能有空床位了，但具体哪天能转过去还没定下来。”

　　女人看得出来很高兴，一方面是陈落可以元旦后帮她了，另一方面ICU病友的出院，好像也给其他家属们了一些信心，给不断听到ICU死亡消息的家属们一些希望。

　　有一个好消息，就会有第二个好消息，坏消息传染，好消息也是会传染的。ICU门口这些人成为了迷信的最强拥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