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洛想起幼儿园的小朋友等着家人来接，总希望是第一个被接走的。

　　她记得她妈妈说她小时候上幼儿园时，每次去接她时，幼儿园大门一开，大家就开始往教室跑，也不知道有啥好跑的，还都是爷爷奶奶辈的，腿脚那叫一个利索，跑得飞快，边跑还边说：我答应我孙子（女）第一个接他（她）！

　　陈落的妈妈每次都跟在后面慢慢走，生怕被撞到，走到班级门口，接到孩子最多也就比第一名晚一两分钟。

　　她妈妈每次回来就叨叨，都是老人们把孩子惯坏了，按时接就行了，还来个百米赛跑，还要争第一，也不怕把自己摔一跤。

　　但这次，陈落就想让18床的姐姐成为第一个吃饭的人，因为有想吃的东西，那肯定是翘首盼望着的，这是陈落用自己的心理推测的。

　　ICU里面是一个大开间，病床都一览无余，第一个被送饭的小伙伴也是会被羡慕的吧。

　　陈落是个吃货，每次去饭店吃饭，她只要点完菜就不自觉的总看向饭店的厨房方向，盼望着服务员能快点端出她点的菜。

　　她上大学谈了一个男朋友，两人在饭店吃饭，每次点完菜，陈落就开始紧盯厨房方向，她男朋友就打趣她：“每次你点完菜，就不能专心的聊天了，跟你说话，你总是心不在焉的，注意力全放到厨房那边了。别看啦，该出来就会出来，别那么着急。”

　　陈落不好意思的笑笑，但是眼光还是不自觉的看向别处。

　　男朋友也知道她的毛病，笑着说：“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多饿呢，菜上来了，你没吃多少又饱了。你这个饭量也是不太争气啊。”

　　“哎——，”陈落打断了他，“快看快看，咱们的菜出来了，就是那盆，我点的水煮肉片！放在窗口了，服务员还没看见，还没过去端，一会凉了不好吃了，服务员呢？”

　　然后就开始四处寻找服务员。

　　男朋友只能无奈的叹口气，帮她喊服务员，让服务员上菜，顺便赶紧上两碗米饭。

　　男朋友知道接下来的十分钟不用说话了，陈落会专心吃饭，是那种不抬头的努力干饭人，心无旁骛，直到快饱了才会开始聊天。

　　陈落想到以前，觉得有个男朋友其实也挺好的，起码有个饭搭子。哎，可惜啊，现在这个身体都45了，长得也不咋地，条件又差，找对象怕是得在离异或者丧偶的男士里找了。唉，算了，陈落不喜欢凑活，宁缺毋滥，还是和晓星好好过吧。

　　陈落4点多出去，挑了一家她觉得味道比较好又干净的饺子馆，买了一两牛肉韭黄馅的一两西葫芦鸡蛋馅的，荤素搭配，这两种馅都是陈落喜欢的，陈落是个肉食动物，无肉不欢，素馅她很少吃，但只要吃素馅她就吃西葫芦的。她让店家给做成酸汤的，特意叮嘱了不放辣椒。

　　打包好，她一路小跑着先给18床送上去，吃货必须吃到刚出锅的，饺子多泡一分钟都不行！等送完了她再下楼自己吃晚饭。

　　上楼后，正好5点整，送到护士面前，护士抬手看了看表，笑了，说：“你这卡点卡的挺准啊。”

　　陈落也笑着说：“难得18床有了想吃的东西，得赶紧让她吃到。”

　　护士赞许的看了她一眼，转身把饺子送进去了。

　　护士心里很清楚，护理人员她见过不少，谁是用心做事的，谁只是为了完成任务的，一眼就能看出来。

　　陈落又准备下楼，3床的圆圆姐叫住了她，说：“陈落，你是下楼去吃饭吗？“陈落回答：“是啊。”

　　“那咱们一起去吧，我妈头疼回宾馆休息了，我一会吃完给她带点。”圆圆姐说。

　　“好啊。”陈落说。

　　两人下楼后，商量去哪里吃，最后决定就去陈落刚去过的饺子馆吃酸汤水饺，进了店门，老板招呼说：“你们俩要什么馅的？”

　　“牛肉韭黄。”两人异口同声的回答。说完，陈落和圆圆互相惊诧的看了一眼，同时都笑了，这是吃货找到同类了啊。瞬时间，感觉两个人的关系又近了一步。

　　牛肉和韭黄是绝配，尤其是酸汤水饺里，这是一绝。

　　圆圆姐要了2两12个，因为是晚饭，她怕胖，陈落毫不犹豫地要了3两18个，陈落可不怕胖。

　　圆圆姐要帮陈落付款，陈落不让她付，她说：“圆圆姐，咱俩各付各的，不管关系怎么样，在经济上咱俩得分清楚，这样咱俩才能处得长久。”

　　圆圆姐看了陈落一眼，笑了：“我越来越喜欢你了，怎么办？”

　　陈落一下子想起来以前和闺蜜斗嘴，也开玩笑说了一句：“哎，可惜你不是个男的，要不然我也可以考虑一下。”

　　圆圆姐听了大笑，说：“哎呀，那可真是太可惜了，性别不要卡的太死啊。”

　　饺子上桌了，两人吃着热乎的饺子，吃货在吃美食时都顾不上说话。

　　吃完，圆圆姐问了陈落18床出院的时间，陈落告诉她了是1月２号早晨，圆圆姐很高兴，陈落又一次无缝链接了，１月２号给18床办完手续直接就可以给她工作了。她也可以安排后面的事情了，得劝她妈妈回家住两天，要不然妈妈真是要熬不住了。

　　两人往医院走的时候，圆圆姐说：“我好久都没像刚才那样笑过了。”

　　“我在北京工作，但我中学小学都在这里读的，我有几个好朋友在这个城市，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不想跟她们说我爸爸的事，我甚至不愿意和她们联系，她们都不知道我爸爸生病了，都以为我还在北京。”

　　“我感觉自己特别迷茫，不知道后面是什么，每天早上醒来，就祈祷医生别跟我说有坏消息，以前我还祈祷医生跟我说我爸爸好转了，现在我都不敢奢望这些了，你看周围一个接一个的老人走了，我就觉得只要没有坏消息，只要我爸爸还躺在那里，还呼吸着，我就满足了，起码我还有爸爸。”

　　“不过，我查了很多资料，说上了ECMO时间长了也不好，超过两周，就有可能醒不过来，就像那个护工看护的那个老人一样，躺了两个月了，毫无知觉，医生说了好几次要放弃治疗。我爸爸上ECMO已经9天了，唉，我每天都是提心吊胆的。”

　　陈落说：“圆圆姐，我觉得是有希望的，因为如果插管和ECMO引起病人不适应或者器官衰竭等问题，那应该很快就爆发出来，你看叔叔一直这么平稳，ECMO过了一周了，肯定是细胞在自我修复，我感觉曙光就在前面。”

　　圆圆姐：“真的？你真的是这么觉得？”

　　陈落说：“真的，我感觉真的很有希望。”陈落真是这么觉得的，因为身边插管的、上ECMO的老人，都是不到一周人就没了，3床的老人现在9天了还这么平稳，太难得了。

　　圆圆姐一下子就好像突然燃起了希望，说：“你说得对，我相信你！”

　　陈落愣了一下，心想，你相信我？可是我又不是医生，我只是自己瞎推断，你要不要给我这么大的压力啊。

　　圆圆姐接着说：“你看你就看护了两个病人，这两个病人都出院了，我感觉你是带点运气加持的，你说的肯定准！我爸肯定能很快好起来！”

　　陈落不吭声了，哎，怎么又搞上封建迷信了呢。她用谴责的目光看着圆圆姐，圆圆姐反而被她郁闷的神色逗笑了。

　　明明第一个病人是病重不愿意插管治疗，自行出院了，第二个年轻，身体底子好，跟她真没啥关系啊。

第33章 12月28日（下）

　　到了医院门口，两人分道扬镳，圆圆姐带着给妈妈打包的饺子去医院对面的宾馆了，陈落进了医院上楼，到了ICU门口。

　　陈落一眼就看到新来的姐妹俩还在对着发愁，两人不哭了，但是都一言不发，都呆呆的坐在那里。

　　陈落心里叹了一口气，坐在椅子上。

　　痛苦的人太多了，有很多事是钱能解决的，但是当钱解决不了的时候，就真的束手无策，没有任何人能帮得上忙。所以为什么有人要说，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是事呢。很多人都唾弃这句话，抨击说这话的人根本理解不了没钱的痛苦，没听到古话说的：贫贱夫妻百事哀，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呐。

　　是的，有可能说这话的人没有体会过没钱的痛苦，但是抨击这句话的肯定也没有体会到有钱却没有任何用处的痛苦。

　　唉。

　　陈落决定不想了，拿出手机开始给晓星发消息，说了自己31日中午前就可以到家的事，让晓星后天30号放假第一天先呆在学校，好好写作业，31日一早自己回家。

　　晓星估计正在学习，过了一会回复了，说太高兴了，说自己一定好好写作业，尽量提前写完。

　　陈落又看了看博物馆攻略，以前去博物馆总找讲解，现在没钱，只能看看有没有免费的讲解可以蹭了。查了一下，上午十点有免费讲解，那得早点起床，要不然赶不上了。

　　陈落看看时间已经8点了，铺被子准备睡觉。旁边圆圆姐早就躺下了，拿了一个kindle正在躺着看电子书，

　　这时候，那对姐妹俩突然走了过来，站在陈落身边，陈落吓了一跳，想着老人家出啥事了吗？出啥事找她也不顶用啊。于是连忙问：“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姐妹俩好像也在想措辞，姐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们刚刚知道你看护的这个病人马上出院了，我们想请你来帮我们，也不用干啥，我们白天这里都有人，我和我妹轮换来，你白天可以干自己的事，晚上帮我们值夜就行，你看---”

　　“不行！”姐姐的话还没说完，旁边圆圆姐一下子从长椅子上坐了起来，大声地说。

　　圆圆姐掀开被子，快步走了过来，站在陈落身边，虎视眈眈的看着姐妹俩，像动物在捍卫自己的领地一样，用着不容置疑的语气说：“我已经跟她说好了，后边她得帮我。”

　　姐妹俩愣了一下，互相对看了一眼，姐姐说：“对不起，我不知道啊，那这样行不行呢？白天负责你们那边，晚上帮我们盯着点就行，晚上一般也没什么事，捎带手的事，我们每天付100元，这样你也能多赚点，你看这样行吗？”

　　姐妹俩看着陈落，一脸恳求的样子。旁边圆圆姐也不好说什么了，她虽然从心底来说是不太愿意的，但毕竟陈落家庭条件不好她也知道，她也没法拦着陈落多赚一份钱。

　　陈落都呆了，真是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

　　说实话，晚上通常是没啥事，能多赚一百块钱对陈落目前来说确实也是挺重要的，但是这姐妹俩为啥刚过来就找她，明明也没有那么迫切的需求，而且圆圆姐都帮她拦了一下姐妹俩还这么坚决。

　　这时陈落隐隐觉得，这两人不会是觉得她有锦鲤体质，所以才找她吧。那就千万不能干了，这可太吓人了，自己可没有那么好的命，不能给别人虚无缥缈的幻想。

　　回头如果幻想破灭了，素质低的估计会埋怨她，说不定还得骂她。即使素质高的不说什么，自己还会因为这件事内疚。为了这点钱，给自己加这么大的心理负担，划不来啊，赔本赔大发了。

　　陈落一边脑子飞速地转着，一边嘴上推诿着：“我们这里还有一个护工是吴姐，她工作比较清闲，你们找她吧，她肯定愿意的，估计钱还能少要一点。”

　　说实话，兼职晚上，一天给50块吴姐也会欣然接受。

　　姐妹俩听到这个，姐姐马上反对：“不行，我们就想要你。”这时妹妹插了一句：“你的运气好，我们得找运气好的。”

　　姐姐觉得这样说不妥，马上制止妹妹说下去。

　　陈落想了想，坚定地说：“对不起啊，我真不行。我没有啥运气，我这辈子从小到大运气都很差，我看护的两个病人，一个没治好，是放弃治疗回老家了，另一个是年轻，只有40来岁，身体底子好，所以现在基本痊愈了。”

　　姐姐赶紧说：“不光是因为这个，主要是我们觉得你比较用心，特别负责。这样呢，我们一天给你150行吗？”

　　陈落无奈的说：“实在不好意思，这不是钱的问题。我其实都不打算做护工了，这段时间我也太累了，身体也不好，孩子高中也需要照顾。要不是和圆圆姐相处时间长了，她找我谈了好久，也给了我很多假期，我才同意做的。我早就决定好了，她是我最后一个医院的客户。给她服务完，我就打算做别的工作了，我真的不能再多做了，抱歉啊。”

　　说完， 陈落就开始铺被子，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姐妹俩看到这个，也知道没戏了，只好走开了。

　　圆圆姐看到陈落拒绝了姐妹俩很高兴，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躺下。圆圆姐心里想，陈落人又好，做事也用心，那肯定是只帮她一个人好啊，而且如果陈落真的有运气的话，看俩人没准还得分别人一半运气，那当然不如只看一个人好。

　　一大清早，陈落刚买完早餐上来，某东就打电话给陈落说她在网上订购的东西到了医院门口，让陈落下去取。

　　陈落一面赞叹某东的速度，一边开心的下去取了，打开后，把外面的纸箱子扔掉，留下词典笔的小包装盒。想着晓星收到很开心，不过要后天才能见到晓星，真让人着急。

　　回到医院，呆了一会，医生开始叫号交代病情。

　　到了18床，陈落过去了，因为18床的病情在稳定康复中，所以医生见到她眼见得比见其他家属要轻松很多，问了18床在2号确定出院后，医生更轻松了，陈落趁机问了医生这两天饮食需要注意的，还有水果等等是否有忌口。

　　医生也好心情回答了她，基本上除了刺激性强的、太硬的，其他都没啥问题。

　　陈落回到座位上不久，圆圆姐和她的妈妈从医生那里也回来了，圆圆姐和她妈妈看起来心情都很好，她扶着妈妈坐到一边的椅子上坐好后，直接小跑向陈落这里，激动的跟她说：“陈落，我爸的指标有一个回升了！”

　　陈落“啊”了一声，开心的拉住她，说：“太好啦，哪个指标？”

　　圆圆姐：“我没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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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落哀怨的看了她一眼，心想，就一个指标你还没记住。

　　圆圆姐也看出了陈落的心理，但还是难掩笑意的说：“医生一说有一个指标回升了，我一下子就激动大发了，感觉都有点头晕目眩，嘴都快合不拢了，根本就记不住医生说的那个指标是啥了，那个指标也特别难记，不是常用的。”

　　陈落问：“那个指标到底代表啥啊？”

　　圆圆姐说：“医生说了，那个指标是代表人体的免疫力，以前那个指标很低，说明免疫力都快没有了，现在又上来了，说明我爸的机能有所好转，自身开始有免疫力了。医生说我爸的生命力很顽强，这个指标的回升给他们了很大希望。”

　　说到这里，圆圆姐嘴角在笑，但眼里含满了泪水。

　　陈落也被感动了，这段时间圆圆姐和她妈妈的煎熬她是一直看在眼里的，爸爸的病情一直没有任何变化，身上插了好几个管子，毫无知觉的躺在那里，周围不停有坏消息传来，心理上的压力可想而知，突如其来的好消息，难怪她激动成这样。

　　陈落看着她头上越来越多的白发和重重的黑眼圈，又远远的看了看她妈妈脸上的皱纹和满头的银丝，但嘴角又有掩饰不住的喜悦，一下子也破防了，抱住了圆圆姐，嘴里说：“太好了，太好了，叔叔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圆圆姐也紧紧的抱住她，哽咽着说：“嗯！我爸一定会好的！”

　　两人抱了一小会分开了，俩人互相看着对方红红的眼睛，笑着，突然，圆圆姐说：“哎呀，我得赶紧打电话给我老公，让他高兴一下，他和孩子今晚上就到了。”

　　陈落说：“对对，快去！”

　　圆圆姐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