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落自己喝了粥，吃了一个包子就吃不下了，总觉得什么东西堵在心里，那个女人“我接受不了”的尖叫声，一直回荡在她耳边。

　　她给老太太买了鸡汤馄饨，打包好回去。

第9章 12月16日（上）

　　回到医院，ICU在四层，这时刚6点半，等电梯人不多。

　　电梯门一开，陈落进去，正准备关电梯门时，突然一个男人随着哭声跑过来，冲进了电梯。

　　那个男人已经哭得涕泪横流，一边哭一边大喊着：“妈妈——妈妈——”

　　他应该是一路哭着到了医院。

　　陈落很少见到男人哭，就算有也是默默流泪的，从来没见过一个男人在大庭广众这么不顾形象，歇斯底里的嚎哭着。这样的情形估计只有医院才能见到。

　　电梯里的人都沉默同情地看着他。

　　这个男人不到四十岁，又高又壮，衣服穿得很少，大冬天的，大衣羽绒服都没穿，光脚穿了一双皮鞋，看得出来是慌乱地从家里跑出来。从男人外形和衣着质地看，平时也应该是工作生活都还不错的。

　　现在的人通常都很注重形象，一举一动都会在意自己的面子，但，这个男人突然听到母亲的噩耗，一下子就被击溃了。

　　什么面子形象统统不重要了，那个最爱他的人突然一下子没了，他变成了一个没妈的孩子。这是他从来都没有想到的，他的妈妈就这么突然的离开了他，并没能像想象中的活到80、90岁，而且没有留下一句话。

　　陈落看着他嚎哭着，哭的都直不起身，电梯到了四楼，然后他一边叫着妈妈，一边冲出电梯，冲向ICU，这时ICU门口的家属听见他大声的嚎哭声，朝他走了过去。

　　正好也到了去ICU后门接遗体的时候，一群人又拉又扶的拥着他和妹妹走向了ICU的后门。

　　哭声越来越远。

　　陈落把手里的早餐交给护士，在长椅上坐下来，长长的叹了口气。

　　人生中有多少事是你无法接受的呢？

　　可能是考研成绩不理想，付出努力却没有相应的回报；也可能是升职机会的失去，明明自己最拼但不如会巴结领导的；也可能是恋人的离开，异地或者爱人变心不得不分手。

　　但这些又怎么比得上亲人的突然逝去？

　　昨天还在一起吃饭一起看电视，还在计划逛街或者出游，还在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突然一下子，这个人从你的世界永远消失，无影无踪。

　　以前陈落看到书上有 “无法接受现实”这句话，觉得有些矫情，但是今天，她理解了。

　　真的有些事是你无法接受的。

　　比如父母的突然离去。

　　你还没来得及给他们做一顿饭，没来得及带他们出去旅一次游，还没来及让他们看你结婚生子，还没来得及给他们一个拥抱，还没来得及对他们说一句“我爱你”。

　　陈落坐在椅子上静静的，也不想看手机，什么也不想干，这几天的事情冲击着她的脑海，让她体会了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以前她在写字楼里，每天光鲜亮丽，天天不是开会就是对着电脑敲字。下了班，和闺蜜逛街看电影吃美食，自己在家刷剧看书点外卖，再加上给父母打电话，这些几乎构成了她全部的生活。

　　而现在每天面对着生离死别，每天都有人死亡，而每个亲人的悲痛是那么真实和强烈。

　　身边每天充斥着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陈落感觉心情真的很不好，她本身是一个很乐观的人，但还是每天都会沉浸在这种悲伤的情绪中很久出不来。

　　她觉得医生真是一个伟大的工作，不说别的，每天面对病人的死亡，那就必须有一个强大无比的心脏，尤其还经常是面对自己抢救后，没能抢救过来的死亡，这种挫败感，陈落想想就觉得窒息。

　　陈落又想想自己以前的烦恼和纠结，无非就是工作上被人排挤、看领导不顺眼了，或者恋爱不顺利、高不成低不就，这些事情现在看来都是那么的不值一提。

　　生死之外无大事。这句话陈落算是终于理解了。

　　以前那些让自己痛苦和烦恼的事，原来都是那么的鸡毛蒜皮。

　　很快，9点了，老太太的儿子到了：“陈姐，你回去吧，好好休息一下。你晚上8点以前回来就行。”

　　陈落拿起自己早就收拾好的包，说：“张医生，谢谢了，那我先走了。”

　　陈落本来想加上一句，有事给我打电话，后来又觉得这句话属实不太吉利，还是不说了。

　　陈落一出去，看到医院门口小贩的叫卖声，来来往往的人群，地铁上有孩子的笑闹声，家附近的菜市场里人人脸上都有笑容，陈落感觉自己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下子活过来了。她买了肉和菜，还有一些调料，又买了点香蕉和苹果。

　　她昨晚想了很久，在自己会做的有限几个菜里选了选，中午准备做清蒸鲈鱼、干锅花菜和西红柿鸡蛋汤，下午饭准备做扁豆焖面。

　　这样营养应该是够了，就是感觉有点少，不过就两个人吃，其实主要陈落是只会这几样，其他的还需要现学。

　　这几样都不难，面条买现成的。

　　陈落回到家，第一件事是去洗澡。

　　洗完澡就开始洗衣服，然后做饭前准备工作，米饭蒸上，菜切好洗好。一看表已经11点半了，陈落赶紧把自己收拾收拾，准备去接孩子。

　　陈落想想她上高中那会，高一开始叛逆，讨厌上辅导班，要求父母停了所有的课外班，说自己好好学，不需要去外面听课。父母虽然不同意她的做法，但是都尊重她，也都按她的要求做了。

　　后来高二开始成绩大幅度下降，自己也发现不行了，又开始报辅导班，全部都是一对一。父母从来没说过什么，还给她选最好的辅导老师。

　　高三开始后，她又开始提出新的要求，家离学校走路才10分钟，她要求妈妈早上送她，还要妈妈每天都去接她，妈妈上班时间比较灵活，可以提前走。要不是爸爸工作太忙，实在不可能，她估计会要求爸妈一起接送她。

　　妈妈虽然抱怨她事多，说她矫情，但妈妈每天提前溜号，一天不拉的接送她。

　　她每天从学校出来，看到妈妈在校门口，都觉得很幸福，她每次都一头扎进妈妈的怀里，然后让妈妈亲她的脸，然后手挽手或者手拉手走回家，就更开心了。

　　所以她想这个小姑娘肯定也很希望见到自己的妈妈，都一个月没见了。

　　这个家离学校走路大概十五分钟，小姑娘以前每次都是自己走回家的。

　　陈落把自己收拾好，出门去接陈晓星。

　　到了学校门口，校门口已经聚集了很多家长。

　　家长们三三两两扎堆聊天。

　　陈落谁也不认识，她站在那里，感觉很奇妙。

　　她在想，妈妈以前每天去接她，站在学校门口，是怎样的呢？

　　也像她现在这样一直望着学校门口，不敢看手机，生怕错过孩子出来吗？

　　会跟别的家长聊天吗？肯定会，因为妈妈和她一样，都是很乐观，很喜欢聊天的人，朋友也很多。

　　在她的胡思乱想中，一堆孩子出校门了。

　　她看到了陈晓星，瘦瘦的女生背着一个大大的书包。客观的说，晓星是一个长相很清秀的女生，皮肤偏白，单眼皮，五官长得都很秀气，如果打扮下会很漂亮，但因为可能有些自卑，所以有点驼背，看起来总是怯生生地，在人群里是不容易被发现的那个。

　　她赶紧喊：“晓星！”

　　陈晓星看到了她，似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过一两秒钟，孩子眼神整个亮了起来，想笑又不好意思，抿着嘴喊了一声：“妈妈！”

　　陈落看到孩子喜悦的眼神，鬼使神差地张开双臂，像当年自己的妈妈每次见到自己一样。

　　晓星有点不可置信，犹豫了一下，才扑进了她的怀里。

　　陈落抱了抱晓星，她想起妈妈每天接她都会抱住她，在她的脸上亲一下。她想要不要也亲一下这个孩子呢？想想还是算了，别吓到孩子。

　　就这样吧，这样已经让孩子很是诧异了。

　　一步一步来，陈落昨天晚上在医院已经想好了，她和以前的陈洛两个人的性格差那么多，总是装能装多久呢。所以不如就一点点的变化，让孩子一点点接受自己。

　　反正也已经一个月没见了，有那么点点改变也正常吧。

　　两个人一起走回家，路上晓星问陈落工作累不累，然后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用手紧紧地挽着陈落。

　　陈落告诉她自己都挺好的。

　　晓星觉得自己的妈妈变了，以前妈妈不喜欢去学校门口接她，她觉得妈妈有些自卑，还可能担心自己会自卑，因为她的妈妈比起其他妈妈，她穿得很破旧，看起来也很苍老还没什么文化，但今天她的妈妈虽然还是穿着那些旧的衣服，但是整个人的感觉不一样了，就好像我哪怕披个麻袋，也休想让我感到尴尬。

　　别说，晓星的感觉是完全正确的，陈落就是一个相当自信的人，从来就不知道啥叫自卑。

　　回到家，看米饭已经蒸好了，陈落开始炒菜。煤气灶一边把鲈鱼葱姜丝码好蒸上，另一边起锅烧油，准备炒花菜。

　　晓星过来问：“妈妈，我能帮你干点什么吗？”

　　“帮我看着时间，10分钟后鱼就熟了，到10分钟了跟我说一下。”陈落说。

　　“还有别的事吗？”晓星想帮忙的心情很迫切。

　　“那就从冰箱拿个鸡蛋，再帮我打散。”陈落想着研究生毕业她自己住之前，似乎也就会干这点事。

　　“好的。”晓星高兴地干活去了。

　　陈落喜欢炒花菜时放点豆瓣酱，再加点虾皮，这时她妈妈教给她的，因为她喜欢吃，所以专门学了这个菜的做法。

　　做西红柿鸡蛋汤，陈落也是学的妈妈的做法，先倒一点点油，把切好小块地西红柿炒软炒沙，再加水，水烧开再把打散好的鸡蛋倒进去，加盐和一点胡椒粉，最后撒一把小葱，出锅。

　　这两个弄完，鲈鱼也蒸好了。

　　陈落指挥晓星盛饭，摆筷子。

　　她一边起锅烧热油，一边把鲈鱼蒸出来的汤汁倒掉，再给鲈鱼换上新的葱姜丝，倒好蒸鱼豉油，这时候油也热好了，泼油，齐活，可以吃饭了。

　　一共也就不到15分钟，全部搞定了。

　　陈落又开始为自己时间管理能力沾沾自喜。她就是这么一个乐观而自信的人，时时刻刻都能发现自己的优点。

第10章 12月16日（下）

　　两个人的午饭吃的非常开心。

　　晓星像是忍了好久，但还是忍不住说：“妈妈做的饭真好吃。”陈落在晓星真诚的夸奖中差点迷失自我。

　　吃完饭，晓星抢着去洗碗，陈落很讨厌洗碗，想想以前晓星也经常洗碗，犹豫了一下就没拦着。

　　唉，她又叹了一口气，自己在家吃了那么顿饭，只要有爸爸妈妈在，她连厨房都没进过，更别说洗碗了。现在想起来真是不应该。

　　陈落把自己早上换下来的衣服塞进洗衣机，又把晚上过去要带的衣服收拾了一下。

　　家里真是有干不完的活，陈落又一次感叹起来。

　　妈妈以前总说她眼里没活，说她没心没肺，就是个不操心的命，可是她现在好像变了，感觉好多事要干。性格也会变的吗？是因为这个身体变了吗？所以现在不是不操心的命了？变成操心的命了？

　　看来似乎是因为变成妈妈了，才开始变化了吧，开始变得操心了。

　　她才变成妈妈几天啊，就有这些变化，那些真正的妈妈呢？辛苦怀胎十月后，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爱着和照顾着自己的孩子。

　　看来妈妈这个身份真的能改变一个人，直接把一个没心没肺，天真烂漫的女孩变成一个开始操心开始忙碌的妈妈。一旦女孩子变得眼里都是活了，那不干活的人可不就要被责备和唠叨吗？

　　所以妈妈的唠叨和责备也不是与生俱来的，也是生完孩子后，身份转变了一天天形成的，陈落深深地体会到这个社会对女人的不公，女人想一直保持女孩的心态太难了，除非结婚后有了孩子，她自己还能被宠得像个孩子。很多男人在指责结婚几年后的老婆变得不再可爱，啰嗦又唠叨的时候，请先想想她到底是为什么变的，再想想刚认识时她是什么样的？这种变化是女人想要的吗？谁也不想啊。谁不愿意每天活得无忧无虑、轻松美好呢？

　　晓星洗完碗，很贴心的对陈落说：“妈妈，我去写作业了，您睡会觉吧，我看您瘦了好多，黑眼圈也很重，一定没休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