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医生听着堂屋里没什么动静了,这才推着后门进来,笑呵呵地问:“谈完了没?到午饭时间了,吃点东西再聊!”
许明月和白杏都是孕妇,白杏刚才在厨房,她先弄了点东西给白杏垫吧了一下。
白杏现在的情况,明知道她营养不良,还不能给她使劲补,要是把肚子里的孩子补的太大了,到时候生产就会更加危险。
她不来提醒许明月,许明月还不觉得,被她这么一提醒,还真饿了。
今天因为家里有客人,张医生做了个蒜薹炒腊肉,腊肉放的不多,切成薄薄的晶莹剔透的片,光是那有人的肥油的味道,就足以引的常腊梅口水都快流出来了,看着薄如蝉翼的腊肉片,眼睛根本挪不开。
可许明月明明很饿,可一闻到菜的味道,又不行了,生理性的呕吐根本止都止不住,为了不影响她们吃午饭,她连忙跑到院子的墙根下,对着墙根就是吐酸水。
早上吃的那点,早就消化完了。
张医生也连忙跑出来拍着她的背,心疼地对她说:“唉,再熬一熬,熬过前三个月,后面就好了。”
常腊梅也跑了出来,张医生回头招呼她:“你回去看着白杏,我来照顾许书记就行!”
白杏其实很乖,她的疯不是打人,也不是摔东西砸东西,而是对于外界事物的一种应激和害怕。
“哎!”常腊梅也怕白杏在许书记家,给许书记带来什么麻烦,也连忙赶回去。
许书记家桌子上蒜叶炒腊肉的味道勾的她馋的不行了,却硬生生忍着!
白杏却已经是本能的吃了起来。
常腊梅小声的想叫白杏等一等张医生和许书记,白杏明明馋的要命,还是乖巧的放下了筷子,朝常腊梅憨憨一笑,看的常腊梅又是心酸又是无奈。
白杏原本白皙圆润的小脸,已经瘦完了,面色苍白,骨瘦嶙峋,头发也不像她刚下乡时那么浓密,脱落了很多。
她低声对白杏说:“杏儿,你在许书记家,一定要乖乖的,要许书记和张医生话,不能乱跑,知道不?”
白杏在山里,她担心白杏乱跑到山里去,被狼群吃掉,白杏在竹子河边,她又怕白杏乱跑掉到河里去。
这样想着,她眼泪又簌簌的落下来,满是歉意:“杏儿,对不起,对不起。”她太害怕了,她根本不敢出头去拦在白杏身前,她只敢在夜里无人的时候,给白杏一点吃的,保证她不饿死。
可白杏的遭遇,也在日日夜夜煎熬着她。
许明月实在是闻不得蒜叶的味道,对张医生:“你带着她们先吃,我去厨房准备点饭菜,去山上找福生。”可饥饿感又让她心肺像是要烧起来一样难受。
她顾不得和张医生说太多,自己去了厨房,从水缸里舀了水,将自己穿过来时带的一筐杨梅拿了几颗洗了,赶紧往嘴里塞了两颗,压一压胃里的翻涌。
她自己重新洗了一个小锅,给自己煮了一碗白粥和水煮蛋,顺便给孟福生准备盒饭,给他送去。
一般来说,这些在山上干活的,都是家里送饭上去,这样就省了他们下山的时间,可以在山上多干一会儿活。
孟福生一般中午都是要回来的,他不回来看一眼,他总是不放心。
好在,他和村里的劳动力们还不一样,他属于农村干部,这个年代的干部们虽也要干活,却也分等级,比如小队长一年起码要有三百天是和普通劳力一样工作的,大队长、大队书记以及孟福生他们,一年则需要干足两白天的活,到了许明月现在的位置,一年只需要象征性的在田地里干不到一百天的活。
所以孟福生实际的的劳动强度,比起大队里的队员们,要小的多,他更多的是做指导工作,他中途要离开山头,回家看望许明月,没人会说他什么。
许明月刚把砂锅放到煤炉上,张医生就进来了,接过她手中的活,叹气说:“本来我还想给你换个口味。”
农村都缺肉,张医生还以为有肉许明月多少能吃点。
“张姨,你先去吃饭吧,我没事。”
张医生说:“那这里我看着,你去给小孟送饭路上注意安全,顺便让他下山的时候挖些冬笋带回来,你爱吃笋,这东西没味道,晚上我给你做腌笃鲜。”
许明月身体康健,只是怀孕,孕相也不像白杏那么糟糕,对于许明月只是给孟福生送饭这事,她倒也不担心。
临河大队的人因为有许明月之前拉回来的各种羽绒服,很多买了的人家,倒不需要和山里人一样,整个冬天都在家里猫冬,无法出门。
她们因为有了羽绒服,许明月这一路上还遇到不少和她打招呼的人,许明月也一一笑着与周围人打招呼。
但从外表上,外人完全看不出来,许明月脑子里思索的,全部都是如何抓住那些作奸犯科的人,如何在抓住他们后,要先打杀一批,震慑山里那些有祸害知青想法的人,再押一批到蒲河口挑石头,挑个十年八载,这期间会不会遇到严打,就看他们命长不长,再看看没有帮助过知青们的良善之人,拉拢一批,将心底还稍存良知的人扶到队长、书记的位置上,从武力上彻底解决深山里祸害下乡插队的女知青们的问题。
至少有着武力的威胁,那些再想对女知青们起坏心思的人就得掂量一下,他们受不受得起这样的后果。
有一瞬间,许明月甚至想将那些祸害人的玩意儿全都给物理阉割了!
第325章 这当然是不现实的想法……
这当然是不现实的想法, 因为她要考虑的不是一时的震慑,而是要从长远的角度彻底解决下乡女知青,包括原生本地女性现在和以后的安全问题, 而不是图一时的解气和痛快,甚至更长远的, 未来可能存在的拐卖妇女的情况发生。
她必须要趁着这个特殊的年代, 好好的把这股外门邪风给正回来!
七十年代和八十年代, 是最混乱的年代,同时也解决这件事最好的年代,而恰巧, 她处在这个位置,有机会和能力来遏制和解决这股外门邪风。
用挑堤坝大政策这个方法将人引出来抓走,实际上是下下策, 一个弄不好,可能会导致山里人对山外人失去信任, 从而生出防备,今后再有什么事, 躲在大山里不出来了。
如今大山里的人会出来挑堤坝,是因为山里的粮食不够吃,挑堤坝也是有工分的, 一个正常男性壮劳力一日的十个工分, 女劳力是八个工分, 身材矮小瘦弱身体有残者六个工分。
若实在没有办法, 直接在山外抓人,也是可以的,可今后他们会不会更团结的深藏在深山当中不出来,谁都说不好。
毕竟他们可以不出来, 下乡插队的知青们却不能不进去。
蒲河口若不是有两百民兵,还有木仓械,光是凭借五公山公社的武力,想要进山抓人,根本不可能,山里缺媳妇,不是一家两家的问题,是这个时代大山里普遍的问题,他们的媳妇在刚出生的时候,就被溺毙在了马桶里、粪坑中、山路下、狼腹中,他们想要解决传宗接代的问题,现下最好的方法,就是找外地来的,势单力薄的女知青。
不说存在于山里的山匪问题,就是去的人少了,山里人团结起来使坏,你想找到他们人都困难,你不可能将他们家里的老弱妇孺全部都抓到蒲河口来,干不了活不说,还要免费给他们提供饭食,而且对于丧了良心的人来说,他们只在乎自身的利益,他们会在乎家中妇孺的命吗?
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找到向导,让本地人带着蒲河口的民兵持木仓进入,直接武力震慑,先将犯罪人员抓到,利用这个时代的特色,进行批斗、游街、剃阴阳头等行为,让他们感到害怕,再以犯罪的名义带到蒲河口关个几年,挑石头,做苦力。
谁都知道蒲河口是干嘛的,蒲河口离的也不远,他们在心里上,就会把这事当做当地人的事,再过个一两年,通过政策,看能不能枪决首犯和情节恶劣的,给他们加大震慑力度!
即使大河以南与世隔绝,即使这个年代特殊,许明月也不能凌驾于法律之上,私下处决犯人,只能慢刀子割肉。
当上蒲河口的生产主任和水埠公社书记后,过去一些不明白的大政策问题,现在许明月也懂了不少,比如一些影视作品或者小说中提到的,这个时代流氓罪动不动就枪毙这个问题,实际上并不存在,在这个特殊年代,实际上并不存在‘流氓罪’这个说法,类似于白杏的遭遇,在这时候叫做“反/革/命/罪”或“严重刑事犯罪”,而所谓的‘流氓罪’,在非严打时期,是判不了死刑的。
而这时代对于犯了‘流氓罪’的人普遍做法是什么呢?是的,就是将受害人嫁给QJ犯,除了受害者本人外,皆大欢喜。
既解决了现在大山里大量光棍没有媳妇的问题,又解决了生育问题,同时还稳定了社会关系和社会结构。
至于被害女性的权益,谁在乎?打个几年,关个几年,她就成为了大山里的一份子。
这些问题她都明白。
大河以南平静太久了,久到水埠公社帮他们隔绝了外界的风波,一条大河将现在外面疯魔的世界阻挡住,让人以为现在的平静才是常态。
既然如此,那就借这一股火,把这项运动也燃烧的旺盛一些。
心底做好决定的许明月将午饭送给了孟福生,以往总是笑脸迎人的她,此刻哪怕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脸上也不由露出几分严肃来。
孟福生很敏感的察觉到她情绪的不对,他知道这不是针对他,可他还是想要知道是怎么了。
山上现在人多,许明月并没有立刻和孟福生说,而是轻声的说了一句:“晚上回去和你说。”
白天因为来了一个常腊梅,当天晚上,张医生就卷着铺盖,和常腊梅一起,带着白杏一起住进了知青点。
哪怕之前已经见过临河大队知青们在临河小学住的宿舍,来到建造的崭新的知青点,常腊梅和几个吃完午饭,约她回去的知青们,依然在逛知青点的时候感到震惊:“我看两个村子里还有很多土坯房,为什么临河大队会愿意给知青点建造水泥砖瓦房?”
水泥砖瓦房在城市里常见,在农村就完全是独一份的,哪怕现如今临河大队‘富裕’了很多,可水泥厂产能有限,生产出来的水泥和砖瓦大部分都在紧供着堤坝建造在使用,剩下的部分几乎全都拉到了临河大队和蒲河口,也只够目前水埠公社的知青点、养鸡场、养鸭场,蒲河口的沼气发电站等设施使用,暂时还无法供给给普通老百姓家里建房子。
当然,除非你特别有关系,当然也可以叫水泥厂匀得一些水泥给你。
在当地老百姓基本都还是土坯房的情况下,临河大队居然给知青点用水泥砖瓦建新房,这让他们如何不震惊?
他们自己下乡的地方,说是知青点,几乎全都是荒废的破烂到无法住人的屋子,他们过来后修修补补,勉强住人罢了。
可临河大队的知青点,说句不好听的,比他们在城里的家里的房子修建的都好,都大!
临河大队因为知青人多,知青点建的是真大啊,长长的一条,面朝着大马路的方向,他们进去参观后,都很羡慕插队到临河大队的知青,只恨他们下乡前,根本不知道这边的情况,以为每个大队都一样,真来了这里之后才知道,大队与大队之间的差距,真的比人和狗都大!
家里有关系的,已经想着打电话或者发电报回去,看家里那边有没有给他们解决了工作问题,实在不行能转到临河大队来也行。
没有关系的,见常腊梅今晚不回去,要留在临河大队,就想着他们难得出来,下午去一趟水埠公社书店买齐本地初高中教材,好好复习,为下次老师招聘考试做准备。
刚才参观的时候他们也看了,学校学生虽多,但也只把一楼的十二个教师坐满了,二楼的教室除了开了临时性的“水电站基础设施维修班”、“卫生员基础知识学习班”、扫盲班外,大部分教室都还空着。
学校建的这么大,必然不是让它空在那的,这才第二届学生招生,目前按照年龄段,只分为了一二三年级,等到明后年,随着新的学生入学,新生步入一年级,已经学了一两年的学生,可能又会按照他们的年龄和学习能力升入到四五年级。
到时候学校必然还会再招学生,至少未来两年内,学校肯定还会再招老师的。
知青下乡的行动最早从一九五零年提出,一九五七年正式把号召知识青年回乡和下乡参加农业生产列入《全国农业发展纲要》后,开始正式下乡,最早一批插队下乡到最为艰苦的大西北、陕北、山西、内蒙古等地的知青,都已经过去十二年了,都还丝毫没有能返城的消息,反而在去年主席发出的“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号召,再度掀起了全国最大面积最大范围的,强制性上山下乡行动。
去年的这次大范围的上山下乡行动,彻底绝了刚下乡的知青们所期盼的,能够一两年,或者三五年内就能回城的想法,他们很多人都意识到,或许他们也和五十年代末下乡的那批知青一样,要在大西北、陕北、北大荒、深山中,扎根十年,甚至十数年的情况。
这个认知让他们如何不绝望?
下乡到五公山深山中的知青们现在能够摆脱深山里的唯一希望,就是临河大队的教师招聘。
而且他们在来的路上就发现了,临河大队不光有广袤的农田,有新建的占地面积极广的学校,在堤坝下放的斜梯形位置,还建了个不小的养鸭场。
虽然养鸭场没有说对外面招工,可临河大队有自己的厂子哎!
有厂,就意味着随时可能有招工信息!
从大山里请假出来一趟不容易,也就是现在刚开春,春耕尚未开始,山里正好也是农闲季节,他们才能请到假来临河大队考试,况且山里也有很多人的孩子被送到临河大队来读书,若他们大队出了个当老师的知青,认识之下,还能拜托插队到本大队的知青们照应一下他们的孩子。
知青们倒不是没有生出将钱交给常腊梅,让常腊梅帮着他们去水埠公社代买教材的想法,可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被他们否认了。
也就是他们不放心把贵重物品留在那破破烂烂完全挡不住人进去的破屋里,不然他们都没钱去公社买书。
且不说那么多钱交和很多人都不熟悉的常腊梅,光是他们这批插队在山里的知青人数就有二十多个,即使是拼着买书,二十多人的初高中课本,也不是常腊梅一个人能背的动的。
况且现在常腊梅不和他们一起回去,回头她一个人,她要怎么回她插队的大队里去?如果没有考上临河大队的教师岗位,她的粮食关系都在原大队里,不是她想留在这里就能留在这里的,人家临河大队也不一定愿意收留他们。
所以他们想出来的办法是,去和许明月商量,他们去水埠公社买完教材后,还能不能返回临河大队,借临河大队的知青点宿舍住一晚!
至于临河大队的知青点没被子怎么办?
他们出来都穿了他们自己最好最厚实的棉衣出来的,只要知青点的大炕晚上能烧起来,有暖炕在,他们就能靠着暖炕熬过一晚,说不定比住在他们插队大山里的破屋子还要暖和,至少这里窗明几净,屋顶没有漏雨,墙面不会四处漏风,有暖炕在,屋内气温也比屋外暖和。
而他们给予的理由也很简单,一是他们要去水埠公社买本地教材,回去时间就太晚了,要是没有车的话,他们光是从水埠公社走到五公山公社,都要到夜里了,更别说黑灯瞎火的,他们还要进山了。
二是,他们回到临河大队,可以接常腊梅一起回去,不然常腊梅回头一个人回大队,也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对于这样正常的理由,许明月自然没有理由不答应,正好,她也要向这些知青们了解更多的深山里的信息,和这些知青们在深山里插队的情况。
要杜绝,不光只独绝山椅大队一个大队的问题,而是深山里所有大队的问题一起解决,最好是能震慑的对于今后可能存在的妇女买卖的事情一并解决。
这事他们不用和许明月说,直接找大队书记江建军就可以了,知青们借住知青点,除了要睡一晚外,还得解决晚饭问题。
临河大队也不是善财童子,中午给他们提供一顿免费的午餐就得了,再蹭一顿免费午饭,肯定是没有的,他们有钱的付钱,没钱的给票,都行,自己大队产的粮食,不过是小学食堂多加几碗糠米的事。
晚饭可就没有小鱼干和莲藕片了,就是普普通通的糠米粥和红薯,盐分摄取就是一块酸萝卜,萝卜酸脆酸脆的,刚从大缸里捞出来,都不用油烧,就足够好吃!
他们时间很紧,在临河大队根本无法逗留太长时间,和江建军和老校长说好后,就赶紧出发了。
他们也没有全去,而是分为了两批人,个高腿长腿脚快的男生去水埠公社买教材,女生留下打扫一下他们晚上要回来住的知青点,要是他们回来的太晚,还需要她们提前帮着从临河小学食堂带饭菜回来,哪怕是只有一根红薯,能让他们先垫吧一口,把这一晚上对付过去了就行。
这时节河里水落石床出,没有提供这么多人的大船,他们是走到炭山,再从炭山走到水埠公社的,要是唇部步行的话,得走三个小时的路程,但他们路上居然幸运的遇到了两辆从炭山去外地的拉煤货车,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速度极快的爬上大货车的尾部和侧面,还不敢让货车司机知道,只能蹬着腿弓着屁股,侧面的就贴在脏兮兮的运煤货车上,一路到达了水埠公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