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下车的时候,还差点没摔了个屁股蹲。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来水埠公社,传说中的大社,因为都是把钱票带了才出来的,去书店买了城里卖不掉,全拉到水埠公社这个书店的初高中教材,他们见时间还充足,看到水埠公社的供销社,已经苦了一年的他们,终究是忍不住,去供销社里买了一包桃酥和一把水果糖,哪怕他们是男孩子,在大山里,偶尔有一颗水果糖甜甜嘴,日子也不会觉得那么难熬。
他们才在水埠公社逛了没多久,就被水埠公社巡逻的民兵队伍看到了,询问他们是哪里来的,得知是插队到五公山公社的知青,去临河大队参加教师招聘考试,出来买教材来的,这才没问他们要证明,放过了他们。
不然他们从五公山公社到水埠公社来,也是要证明的,他们这些民兵队伍要是严格点,扣押了他们都行。
之后他们也都不敢在水埠公社过多逗留,就赶紧原路返回。
回来的路上他们就没有那么好运了,再没遇到一辆拉煤的空货车,纯靠双腿走回了临河大队,好在从水埠公社到炭山,就这么一条宽阔的大马路,沿着路上掉落的黑色煤灰,都不会迷路,到了炭山就更不用说了,炭山是座山,站在炭山上向远方眺望,河对岸的红色临河小学能看的清清楚楚,堤坝就那么两条,一条是横着通往石涧大队的方向,过了渡口直着走,就是临河大队了。
他们到临河大队差不多正值傍晚,学校食堂的学生们刚吃完晚饭,他们赶到正好剩了个底儿,每人喝了一碗浅浅的糠米粥,一根热乎的红薯下肚,胃里总算是垫了些东西,夜里不会饿的难受了。
几个女知青晚上是跟张医生和白杏、常腊梅睡了一个屋,炕在白日就已经烧了一下午,烧热乎了,她们自己动手,去稻场的草垛上扯了稻草铺在炕上,许明月单独给张医生和白杏的被单是两米三程两米五的,两张床单铺开就是五米长,张医生一个垫的被褥子,一个盖得盖被,白杏同样如此,四张两米乘两米三的棉花被,横着铺开,加上她们自己的棉衣,几个女知青们晚上睡在温暖的炕上,倒也勉强够用。
最难熬的是男知青们,他们十二个人,挤一个十人间的知青宿舍,倒不是不能睡两个房间,问题就在于没有那么多的被子,就这两条被子,还是老校长好心从去年许明月给学校提供了那么多棉被中,找了两床旧的暂借给了他们,他们晚上横着勉勉强强也算是能用,可要分为两个房间,这被子再大,一张被子也盖不下七个人,好在他们人挤人的挤在一起,嘴里探讨着在临河大队看到的一切,畅想着考上临河大队来当老师的日子,还说好,要是谁考上了临河大队教师,下次临河大队的厂子要是招工,一定要去山里通知他们一声。
女生那边,很多人都不认识白杏,但得知到白杏的遭遇后,留给她们的,大多是唏嘘沉默,她们也联想到了自身,她们才插队来第一年,就有女知青遭受到当地男青年甚至老光棍们的骚扰和纠缠了,要是时间再长一点,她们能逃得过吗?
“一定要好好学习!争取考到临河大队来,就算没有考过来的也别急,别放弃学习!平时在山里相互结伴,也千万别落单!”有女知青打气道。
张医生还趁机问了她们很多关于她们下乡后的生活,有没有女知青嫁在当地,没有过来考试之类的问题。
这个问题问的她们中有些人沉默,这才短短一年,就真的有人‘嫁’本地了。
有些女孩子想到绝望的仿佛看不到头的未来,一时间宿舍里满是抽泣声。
她们在知青点的宿舍里开茶话会,张医生和白杏走了的许明月家里,许明月夫妇俩也在床头细声说着她的想法。
大多数时候,都是许明月低声的说,孟福生安静的听。
孟福生并不会反驳她提出的任何想法,而是会私下里,给她查缺补漏。
听完许明月说的,想要把事情调查清楚后,带着蒲河口的民兵进山抓人,孟福生说:“这件事最好你不要出面,先去水埠公社汇报给二叔。”
许金虎家中行二,族中亲近的后辈都喊他二叔,他和许明月同是三房,孟福生便跟着许明月喊他二叔。
孟福生在临河大队待了好几年,对临河大队未成立生产大队前的情况也了解一些,说:“二叔以前当村长的时候,就有多次和山匪们战斗的经验,对山匪们有威慑力在,他现在又是水埠公社的革委会主任,山里发生了‘恶性刑事案件’,他拉人去批斗,名正言顺。”
更重要的是,许明月现在怀孕不到三个月,不说一走就是大半天甚至一天多的山路,她现在的身体能不能吃得消,要是在山里起了冲突,被人推一下摔一下,只要是想到有那样的可能,孟福生就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攥紧了般呼吸都开始疼痛起来。
他好不容易遇到光明,被她拉着从黑暗中走出来,他无法想象自己要是失去她,就像是在黑暗中踽踽独行的人,失去了灯。
他的世界将再度陷入无声又无边无迹的长夜与死寂当中。
第326章 他不敢抱许明月太紧,……
他不敢抱许明月太紧, 怕抱太紧了,会让她感受到压迫和害怕,只能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恐惧和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的渴望, 语气平静的和她商量:“明月,这件事咱们不能急, 二叔比咱们更了解大山里的情况, 这事问问他的意见, 不会有错的。”
许明月困倦的侧卧在他的臂弯中,轻轻点了下头,“行。”
一声‘行’后, 她的呼吸就逐渐均匀了起来,入睡的极快。
孟福生无声失笑,也抱着她闭上了眼睛, 不多时,也进入了浅眠状态。
这一夜, 是这一年来,这些下乡的知青们自插队到这个地方后, 睡的最安稳的一夜,要不是她们晚上睡醒还在相互抢被子的话,那真是一夜好眠。
可这样的一夜好眠却不是在他们插队的地方, 而在一个他们第一次来的陌生地方, 他们在这里, 居然没有感受到丝毫的来自本地人的压迫感。
早饭他们不是在学校吃的, 而是在荒山的许明月家。
吃的白米粥,不掺杂一丝稻糠的那种,白的他们都有些恍惚,一年的下乡插队的生活, 他们都快以为吃糠米才是正常的了,原来当地也是有人吃洁白的,没有一粒稻糠的米粥。
米粥是张医生熬的,里面放了一些削了皮的红薯,上面还放了一个竹制的大蒸笼,蒸笼里面放了个芦苇编织的垫子,就这么在上面放了一些红薯。
红薯不趁着这时候赶紧吃完,再过段时间,就要发芽了。
张医生一边煮粥,一边和许明月说了昨天晚上她从女知青们的睡前夜话中,得知的她们下乡后的情况和部分女知青们的遭遇。
许明月长出了一口气,“不出意外,我还以为经过上一批红小兵们的闹腾,他们会安分个一两年。”
“确实安分了不少。”也正是因为有两年前的那批知青红小兵的报复,去年下乡来的最新一批的年轻知青们,比第一批来的要好的多,虽然依旧觊觎他们,但大多数还处在默默观察阶段,不像第一批时刚来那样,几乎他们一到,就成为了当地人像狼看到肉一样,双眼放出绿光!
等他们吃完,张医生就找到昨晚一起睡的几个女孩,让她们仔细的和许明月说她们在下乡后看到的,遭遇的,对他们虎视眈眈觊觎的,有没有想要欺负她们的人,还有山中各大队,各村子的分布、道路,都说的清清楚楚,甚至有个优秀的女知青,还给许明月画上了简易版的地图,从五公山公社三叉路口那里开始画,到她们怎么进山,进山之后要怎么走,哪里有小路,小路通向的未知地方,都给许明月标注的一清二楚。
绘制的地图给许明月后,她还有些难以置信又小心翼翼的问许明月:“许书记,这些……对你有帮助吗?”
她本来想问的是,她会去吗?
许明月笑着点了下头,告诫她们:“你们回去后,什么都不要说,保护好自己的安全最重要。”
小姑娘们纷纷点头,眼神期待的看着许明月,仿佛等着她去给她们做主。
等收集齐了全部的资料,这些人才每人带了两根蒸熟的红薯,恋恋不舍的走上返程的路。
一直走出了好远,他们还站在堤坝上,忍不住回头望。
“你们发现没有,临河大队和我们看到的大山里的大队都不一样!”
“许书记也不一样,她的普通话一点口音都没有。”
“临河大队的人好像也不排斥我们,他们居然还给知青们新建知青点!”
“还是砖瓦房的,我都好久没睡过炕了。”有个女孩子有些低落地说:“山里的湿气太重了,睡的我都肩膀疼。”
她动了动自己的胳膊,指着自己肩胛骨这一块。
“我那床板就是几块圆木头搭的,想找人削平一下木头都不知道从哪里找人!”
他们睡的废弃屋子,没有什么像样的床,真的好木头的床,早就被人搬空了,哪里轮得到他们?没有钉子,他们就只能将发黑腐烂的床架子,用黄土砖拼拼凑凑,凑成一个简易的床,他们就是在这样简陋的环境下生活的,哪怕他们在城里时,家里也不宽敞,一个二三十平大的屋子,可能住着七八个人,他们自己在家里也挤的没地方住,但也他们万万没想到,这天底下,还有比他们原来家里的那种情况,更恶劣的环境。
突然来到临河大队这么正常的大队,正常的村子,正常的环境,他们都有些恍惚了。
穿过石门大队的峡谷时,突然有个女生提议道:“许书记不是问我们山里的路怎么走吗?我们都来自不同的大队,你说我们在路上坐上记号成不成?就在树的隐秘位置,刻个记号!”
也有女孩子兴奋滴提议道:“还可以在路口的树藤上打结,结头对着的方向,就是指路的方向!”
“打结不行,太容易被人看到了,山里人也不是傻子!”
“不是傻子咋了?我都发现好多这样结了,他们本地人不也打结吗?去年夏天,我就看到本地人遇到将路面遮盖住的藤蔓,就会随手捋到一起,打成个结,这样路面就又出来了!”这个观察细致的女生说:“不会有人怀疑的!”
男孩子们行动力也很强:“别用一种法子不就行了,每个大队想出一个记号,可以刻树标记,也可以给路边的草木藤蔓打结,路上有石头的,用石头也可以做标记!”
深山里面出来的路是固定的,都是长时间被人走出来的路,现在万物还没复苏还好,能看得到路,等再暖和一点,所有的路都会被新长出来的枝条遮挡住。
商量完这事,他们中有人忍不住叹息道:“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真的来。”
“这次的卷子好难啊,你说我们当中有人考上吗?”
这个问题不光是他们的疑问,也是临河小学教研组的人的疑问。
是的,教研组。
许红荷现在是教研组主任,闫春香、罗喻义、叶甜,还有几个本地老师,都是教研组成员。
闫春香自和许凤发成婚后,就被本地人完全接受,当成了本地人,既然是本地人,那将来她大概率不会回城,像她这样既读过高中,又是从城里来的知识青年,又不会回城的知青,那就是临河小学现在稀缺的人才。
甚至许红荷过个一两年都可能嫁人,闫春香却不会嫁到外面去了,比许红荷都要稳定,自然而然的,闫春香在临河小学,就成了重点培养对象。
明明能力和学历上,她比不过罗喻义,比不过张树鸣、李欣、杨红霞等人,偏偏他们还一点意见都说不出来,人家老校长的理由很现实:“你们未来都是要回城里去的,要是你们也能留下来,校长的位置我都能让给你们!”
众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在他们心里,他们从未放弃过回城的念想,他们比谁都清楚,他们是不可能永远留在这里的,回城,不管是等十年,二十年,他们终究有一天会回去。
就连心思最多,为人最会算计的杨红霞,看了一眼闫春香后,撇撇嘴都没有说什么,只私下和人说闫春香傻,考上了教师工作,还嫁给当地人,之后就不再理她。
别看杨红霞心思多,但把心思用到教学上,却丝毫不比人差,且人家有上进心的很!
教研组几个人,一天时间就把七十多人的试卷全部批了出来,和去年前年差不多,哪怕当地人同样提前了两年复习,相较于读过初高中的知青们来说,连小学都没有读过的本地人,依然考的很差。
可考得差也不要紧,从中挑选出考的最好的六个本地人出来,他们未来还有七八年的时间可以学习,可以进步。
许明月也来到了临河小学的校长办公室,问老校长和许红荷这次考试的结果。
结果明明第二天就出来了,可许明月偏偏压着结果没让人告知,而是让五公山公社的知青们都回去了。
许红荷她们虽不懂许明月的安排,却也照做了,不过是派人去多跑一趟的事,大山里面对于女性来说很危险,对于本地人的男性来说,却也不是没有进去过的。
考试结果让大家有些意外,这么多大队参加考试,前六名当中,光是一个临河大队,就占了五名,第二名是来自和平大队的叶冰澜,建设大队和五公山大队,一个进入了前十的人都没有。
其他魏兆丰、阮芷兮、楚秀秀,以及另外两个前年就插队来的老知青。
这个结果在情理之中,也在意料之内。
许明月过来就是为这件事的,和老校长商量说:“大爷爷,我想这次额外从五公山公社里招两个知青。”
“额外?”老校长不太明白的重复了一遍:“你是说多招两个知青名额?”他说:“现在十二个班,已经有三十个老师了,再额外增加两个,就三十二个了,会不会太多了点?”
许明月说:“就当是为明年的招生事先培养人才了,即使把他们招到了临河大队,当不了正式老师,临时当一下代课老师也行。”
现在通过考试的正式老师,在临河小学的工分是和本地壮劳力们的工分是一样的,知青老师们除了上课,也不是不干活的,双抢期间,学校放假两个月,不是给孩子们回去玩的,而是让他们回去参与双抢干活的,老师们自然也要参与到双抢中来,毕竟这关乎着一年当中丰收的粮食,不抢班抢点的赶紧把刀子收割了,晒干了,稍微淋点雨,不出一周,全部发芽,那一年的辛苦和汗水就全白费了!
许明月和老校长商量着说:“招两个山里的代课老师,工分可以和普通体质较弱些的人一样,每天七个,主要是给她们一个念想,要是五公山公社这么多人出来考试,一个都没考上,也太打击了她们的心气些。”
老校长撇撇嘴,脸上表情清楚明白的写着,我管他们心气不心气,又不是我孙子,和我有什么关系?
许明月只轻声的说了一句:“大爷爷,想想二叔,江家村现在可是出了位副县长了。”
憋得老校长的一双已经满是皱纹的大眼睛瞪了老大:“给他们额外两个名额,你二叔就能当副县长了?”
许明月笑着说:“江副县长走了,现在水埠公社做出的政绩可都是二叔的,我虽忝任书记之位,可我上任才几天?这教化之功怎么也轮不到我头上,等咱们大队的养鸡场、养鹅场开业,开荒种茶的事有了收益,可不都是二叔的政绩嘛?”
老校长一双大眼睛斜睨着许明月:“你别来忽悠我老头子,升任副县长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真那么简单,他儿子也不会在村长和大队长的位置上一待就是十几年了。
但若说不容易,江家村那小子运气怎么就这么好,和他儿子前后脚升的书记、主任,现在人家都高升到吴城当副县长了。
可把老校长酸坏了。
他没好气地说:“不就额外加两个名额吗?倒也不用来给我老头子画饼!”
画饼一词最早出现在《三国志魏书卢毓传》中的画饼充饥,倒也不是现代网络专属,老校长也是在江地主家的私塾中读过几年书的。
他嘴上是这样说,身体却很诚实的支持了许明月,哪怕现在临河小学的教师人数已经有些多了,可对大河以南庞大的文盲人群来说,三十个教师,却又太少。
现在临河小学的课程主要就是《语文》(一到十册)、《算术》(省暂用数学课本)、《科学常识》和《革命的接班人》四门课程,辅助一些许明月结合自己家以前开养鸡场时,家里买的家禽家畜饲养类的书记和本地书店能买到的书籍,额外加上了《音乐》《体育》《劳动》《怎样阉鸡》四门副课。
考虑到七、八年后高考还要考英语,许明月本想把英语这门课也加上,却又实在敏感,只能无奈放弃。
毕竟这是个看国外翻译过来的小说,都能被拉去批斗的时代。
这件事许明月没有出面,而是交给了许红荷和闫春香两人去做,现在这两人都是学校重点培养的下一任学校骨干。
许红荷很有主人翁的意识,赶紧也是满满,相较而言,闫春香本人就沉默低调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