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凤发和闫春香家屋子早已经建好,已经搬出去住,伙食也分开了,现在许凤发家里由闫春香做主,他们要是做了什么好吃的,有时候会用碗装上一些,给老太太送来。
老太太年纪大了,牙齿不好,不管煮什么东西,都喜欢一锅煮的稀烂,所谓大杂烩。
这也是这个时代的人家里普遍的做法,既可以省柴火,也可以省油,这个时代不论男女老少,大人小孩,各个都忙碌,各个都累的要死,累的连洗衣做饭都成了疲惫之余的想要休息的时间,所以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是一盆大锅菜,什么鱼啊、黄鳝啊、泥鳅啊、螺蛳啊、野菜、红薯,全都一锅炖。
许凤台这一点和老太太几乎是一模一样,甚至比老太太做的还要糙。
老太太做饭至少还会注意一下放菜的先后顺序,难熟的菜先放,容易熟的菜后放,许凤台真的就是同时放进去一锅炖啊,主打一个煮熟了能吃就行。
许爱国许爱党俩小子从小吃老太太和许凤台做的饭长大,可想而知两人对食物的接受程度,基本上只要不是猪食,他们都吃的下去。
甚至如今才六岁的许爱国,都会自己做菜了,自己去竹子河边,用砍下来的竹子,削去上面的竹丝,留下小拇指长的一截,形成一个竹子的‘锚’,再将竹锚扔进密密麻麻的菱角菜中,向上一拉,就是一团菱角菜拉上来,带着弟弟许爱党摘了上面菱角后,就把菱角菜带回家,自己用水煮菱角菜汤,放点盐进去,都比爸爸和奶奶做的好吃。
蚕豆熟了的季节,兄弟俩就在自家自留地里摘蚕豆,自己在家门口的石头上,搭一个土灶,用外面捡的破掏片,捡些干柴,折些枯蒿,炒蚕豆吃。
或是和一群小伙伴,在路上捡到了双抢世界挑担子时掉落在路上的稻穗,去稻场的火堆上,用火堆爆稻米花吃。
兄弟俩已经发展到快要能自给自足的程度了。
见到大姑姑提着菜篮子来了,兄弟俩爆发出无比的热情,像个小炮弹一样冲过来:“大姑姑!”
“大姑姑,你带了什么好吃的呀?”
两个小的扒着菜篮子,都快掉进菜篮子中去了。
她顺手将菜篮子递给许爱国,笑着道:“给你阿奶拿过去。”
许爱国连忙提着他小半个人大的竹篮子,屁颠屁颠的去厨房找老太太:“阿奶!阿奶!大姑姑送好吃的来了!”
许爱党才三岁,穿着个开裆裤,大夏天的,露出两个屁股蛋儿,迈着小短腿,动作丝毫不慢的跟在许爱国的后面往厨房跑:“大姑姑!好吃的!”
许明月虽然闲下来了,刚上任当上生产大队长的许凤台却丝毫没有闲下来。
他这辈子都没有想过,自己还能有当上大队长的一天,每每想起来,就跟做梦一样,他知道自己性格绵软,没有什么魄力,自己当上大队长,也是沾了自己妹妹的光,为此他就更不敢懈怠了,对每件事都格外的认真,自己身先士卒,不论是挑堤坝,还是除草、插秧,都是自己先上,明明当上了大队长,却依然每天一身泥,晒的比当小队长时还要黑,脸上精神头却很足。
见到许明月送馒头过来,他正喝着玉米碴子野菜粥,手里啃着他自己做的硬的像石头一样的米褐色馒头,分外满足。
能吃饱,有没有糠的米粥,有没有麦麸的馒头吃,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你自己那么忙,还送馒头过来干啥?你自己带着福僧和阿锦吃就是了。”本地人平翘舌不分,这么多年,他喊孟福生还是‘福僧福僧’的叫着。
他话是这样说,可看到家里三个小的从后厨出来,一人手里拿着个大白馒头,好吃的眼睛都乐成了月牙状的模样,他自己不自觉的也眉眼弯弯,笑的唇角两边也起了两条深深的笑纹。
他已经三十三岁了,在这个时代已经步入中年,甚至在这个平均年龄只有四十来岁的时代,他很快就要步入老年,但在许明月眼里,爷爷简直年轻的过分,宛如正午熊熊的烈阳,正是人间最好的年纪。
“做一锅也是做,做两锅也是做,就一起做了。”她将手里另一个菜篮子递给阿锦:“阿锦,把这篮子给你小舅舅家送去。”
闫春香现在肚子大了也快要生了,可依然坚持在在学校里上课,这在这时代倒也常见,很多勤劳的妇女一直在田地里干活到生产,临河大队卫生院张医生的存在和产钳的存在,已经大大的减少了产妇生育的困难和危险。
她早午饭都在学校里吃,有时候晚饭也不烧,从学校食堂带一些回来,就是许凤发的晚饭。
许凤发现在一天到晚都在养鸡场、养鸭场、养鹅厂里打转,关注着几个家禽厂鸡鸭鹅的卫生疫病情况,学了几年,他都快成半个兽医和饲养鸡鸭鹅的专家了。
因为是周末,闫春香也在家里,她家与许凤台家只有一墙之隔,喊一声就能听见。
她是个性格较为内敛,不太会表达自己情绪的人,见阿锦送馒头来了,也是笑着叫阿锦坐下,“我给你泡杯糖水喝。”
糖水已经是农村最能拿得出手的体面的东西了。
阿锦却不太喜欢喝糖水,加上小舅妈家没有小伙伴,她也不太喜欢和当老师的小舅妈待在一块儿,放下装着馒头的菜篮子就跑:“小舅妈,不用啦!”
三步跨作两步就来到了大舅妈家。
闫春香却很不好意思,双手扶在腰的后面,穿着宽松的衣裳,笑着走过来感谢许明月。
许明月见她出来,忙去扶住她:“让阿锦给你送过去就是怕你再跑一趟了,怎么还是过来了?你现在身子不方便,赶紧回去休息,这大热天的,别两头跑。”
闫春香就笑的很是腼腆,“就在隔壁,两步路的事,哪里就累着了?”
她身材瘦小,挺着个大肚子,越发的显得肚子大。
许明月真是拿她没办法,赶紧拿个带靠背的竹椅来给她坐下说话。
实际上也没啥好说的,闫春香本身就不是善谈的性子,许凤台更是个沉默不太会说话的,许明月在这里,大伯和弟媳之间,就更没啥聊的。
许明月还不能去厨房看老太太,不然留下两个不说话的大伯和弟媳,就更加尴尬,也只有四个小朋友吃的开心。
许明月将闫春香扶回去后,和阿锦招呼了一声,就自己回了荒山。
就在双抢之前,天气最热的时候,闫春香也终于生产了,她骨架小,又是头一胎,生的特别不容易,直生了一天多的时间,才艰难的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许爱珍。
这名字是他们夫妻俩早早就取好的,若是男孩子,就跟着他们的堂哥们一样,往下顺着叫,叫许爱军,要是女孩就叫爱珍,珍宝的珍。
许是闫春香自己这一辈子没有得到过多少爱,她对刚出生的大女儿极其的疼爱,孩子很是稀少的刚出生就有了大名,每日‘珍珍、珍珍’的逗弄着小珍珍,整个人就像是小女婴的名字般,散发着珍珠般润泽的光芒。
双抢时期最为炎热的夏季,都遮掩不住她初为人母的喜悦,竟是半点不觉得夏日的月子熬人,反而浑身上下都闪着幸福动人的光晕。
她是真的有家了,有丈夫,有孩子,有了自己的房子,有自己的房间,成为了可以自己当家做主的女主人,她就像一颗漂泊无依的种子,在空中飘零了二十年,终于落到了这块她过去想也没想过的土地上,在这里落地生根,发出了自己的新芽。
她整个人都像是从过去的虚浮转为了踏实,精气神都与过去不一样了,也变得爱笑了,你随时去她家里看她,她眉眼都是笑着的,说话声音也大了许多,爽朗了许多,在月子里还不断的笑着招呼着过来看她的知青们。
“你现在可真是不一样了啊!”看到她幸福的模样,过来看她的叶甜有时候都难以相信,这是刚来时那个沉默、胆小、懦弱、不争,整个人看上去可怜巴巴的闫春香。
“看你这样我都忍不住想要找个人结婚了。”她坐在闫春香床边的竹椅上,满脸茫然的问闫春香:“春香,结婚真有这么好吗?”
刚插队来临河大队时,她是坚定的抱着一定要回城的想法,这一坚持,就是五年。
如今她都二十三岁了,这个年龄,即使是在城里,也到了该要找对象结婚的年龄,可回城的日子依然遥遥无期,毫无希望。
有时候看着闫春香幸福的模样,她也会动摇她的坚持和信念。
实在是这个回城的信念,远的像天边的云,让人看不到希望。
作为最早一批插队到临河大队的知青,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和她一样的男知青女知青们,随着年龄的增长,很多都动摇了刚开始下乡等着回城,坚持不在本地结婚生子的想法,尤其是今年五月份,又来了一批新的知青。
一批一批的知青下乡,却从没听说有回去的。
哦,也不是没有,魏兆丰。
时间过了大半年之久,阮芷兮也终于鼓起勇气去蒲河口农场去找魏兆丰,去了问了人才知道,魏兆丰居然早就回城了,他居然没告诉她,她也不知道。
阮芷兮的失落可想而知。
阮芷兮和魏兆丰之间感情的变化,叶甜也是看在眼里的,这也让她越发的迷茫。
闫春香同样不知道知青们何时能够回城,这样的人生大事,也无法给叶甜建议,只说:“如果你真的迷茫,你别找本地人,找知青啊,要是能回城,不是能够一起回去?”
作为临河小学的第一批教师,叶甜在临河大队还是很受欢迎的,毕竟能拿十个满工分呢,不论是本地人,还是男知青们,都对她表示过想法。
早年她还小,没那么多想法,随着年龄渐大,她也不得不考虑婚姻的问题。
不过很快,她们就没时间考虑婚姻的问题了。
就在这一年的六月二十七日,国家批准了京城大学、水木大学关于试点招生的请示报告,恢复高校招生,试点招收工农兵学员,招生对象包括了工人、农民、解放军和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
在国家逐渐走向平稳发展时期,上面的人也意识到,教育瘫痪的弊端,国家要发展,没有人才是不行的。
这个消息传到临河大队的时候,临河大队的双抢都结束了。
大河以南消息原本就闭塞,接收到消息也比外面要迟上许多,全国各地很多地方的知青们都在为这个消息躁动的时候,临河大队的知青和大队干部们,才后知后觉的从报纸上得知了这个消息。
顿时所有知青都疯狂了,不光是临河大队,整个大河以南,全国各地的知青们都是。
这个消息终于让他们看到了一丝丝的能够回城的希望,尤其是已经在乡下待了七八年,甚至十多年的知青们,他们从青葱走到了而立,再不回城,他们都要真真正正的扎根在乡下,成为乡下的一份子了。
他们全都涌向了各自大队的大队部,问如何得到推荐的名额,推荐的标准是什么。
临河大队虽然是少有的,有学校、有厂,能有机会找工作,脱离繁重农活,能吃饱的大队,可偏僻闭塞的农村就是农村,知青们心心念念的,依然是回城!
有回城的机会,他们还哪里愿意还待在农村?
罗喻义、沈志明这些第一批下乡来临河大队,却考上了教师岗位的知青们倒还好,他们下乡真的就像是来支持农村建设来了。
可刚得知魏兆丰已经回城半年的阮芷兮,就坐不住了,直接找到了江建军,想要得到这个推荐名额。
江建军也懵呢。
这两个月都在忙着双抢的事情,谁知道什么工农兵大学的名额啊?工农兵大学到底是做什么的,他都不知道,听都没听过,不过听名字他也明白,是上大学的名额。
许明月在这个时代待久了,都忘了还有推荐上工农兵大学一事了。
她在没来这个时代以前,以为工农兵大学的推荐名额是每年都有的,不知道是从七零年才开始的,前些年没有这事,她也想不起来,毕竟之前她既不是大队书记,也不是公社领导,即使有工农兵推荐名额,蒲河口农场也不会有名额,更不会找到她这里来。
现在政策下来,才知道这个推荐名额是从今年开始的。
蒙圈的大队干部们也过来她这里问是怎么回事,因为从报纸上,他们不光看到了下乡的知青们可以推荐,农民也可以被推荐,这是可以改变一家子命运的事,大队干部们又如何能没有私心?
问题是,她这里也没有名额啊。
是的,她压根就没有收到上面的通知。
推荐工农兵大学试点的第一年,都还在试点阶段,招收工农兵的大学本就少,大学招收的工农兵名额就更少了,要不是报纸和广播上都在说这事,她都不知道!
第364章 双抢之后就是秋种,种……
双抢之后就是秋种, 种植秋红薯和冬油菜、冬小麦,一年到头没个停的时候。
因为工农兵推荐名额的事,知青们无心干活, 各大队的大队长们只好拿出杀手锏喊话:“你们要是再耽搁秋种,那推荐名额肯定没有你们了!也不知道你们激动个什么劲!公社书记那里我都问过了, 连她那里都没有名额, 你们最好是先把秋种的事情干好了, 不然即使有了推荐名额,也轮不到你!”
一番话,总算是把知青们浮躁的情绪给安抚下来。
可这个事情, 到底还是让一些知青心态不一样了,他们开始为了这个名额,想其它的法子。
就以临河大队为例, 居然有人盯上了二十岁都还没成家的许红荷。
其实之前不是没有人想要追求许红荷,她年轻, 灿若朝阳一般,又是学校的老师, 工作体面,父亲是公社革委会主任,哥哥是生产大队长, 爷爷是校长。
问题就出在爷爷是校长, 凶的很, 这才让很多男知青们望而却步, 不敢上前,生怕被她的校长爷爷知道,打断他们的腿。
可之前是没有太大的诱惑摆在他们面前,现在有了回城的名额钓着他们, 即使她有凶悍的校长爷爷,也足够他们铤而走险。
一连数日,和许红荷偶遇时不小心撞到她的,在她回家的必经之路上昂着脖子读书朗诵现代诗歌的,偷偷给她送花的,仿佛她一夜之间就成为了万人迷,人人喜爱。
把许红荷搞的哭笑不得。
但她其实并不反感他们这样的行为。
随着她父亲升到吴城革委会当主任,她在临河大队的婚姻便越发难了,本来她作为临河大队学历最高的人,是向着下一任校长的方向在培养她的,这就注定她不能嫁的太远,嫁的太远还怎么回来当校长?可以她自己高中生的学历,学校老师的工作,父亲的职位,即使是在吴城找个家境殷实的工人家庭,也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加上她周围有太多城里来的知青,每日接触的都是城里的知识青年,再对比本大队的泥腿子们,她也很难看上大队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男青年们。
这就导致她的终身大事一直没有得到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