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村头的叔伯们和婶子们,因为对女人来说,是工作重要还是家庭重要吵了起来。
男人普遍认为,家庭更重要,女人就应该为了家庭牺牲工作,许书记这样的做法才是对的,是个好女人!
这个理论也得到半数的大娘们的支持。
还有半数的婶儿大娘们认为,官都做到许书记这么大了,还要啥子男人?再小十岁的都能找的到,为个男人官都不当了,是个傻女人!
她们都没好意思骂许明月是个蠢女人,她们都知道她们有现在的好日子是谁带来的,许书记肯定不蠢,甚至比她们大部分人都聪明,但是傻!太傻了!
那个孟技术员就是个男狐狸精,才让许书记做出这么傻的决定。
她们决定,晚上再去许家劝劝大队长,让大队长夫妻劝劝许书记,再去许明月家里去劝劝许明月。
她们是真心为许明月好的。
不光是有婶子们,还有叔伯们。
许明月这些年给临河大队,给整个大河以南,给整个水埠公社带来的变化,大家都有目共睹,有许明月在,大家日子都好过了不知道多少辈,换个人当书记,谁知道以后大家日子会过成什么样儿?
村里很多人都不知道许明月辞去公社书记一职已成定局,全都找到许凤台和赵红莲,让他们劝劝,他们一个是长兄,一个是长嫂,在很多人眼中,若还有谁能劝得动许明月,也就只有他们了:“你们可千万要劝劝许书记哦,好好的书记不当,考什么大学?大学考出来有什么用啊?多少大学生都到了蒲河口当劳改啊?”
在当地的很多人看来,读书识字是好事,但考大学不一定是好事,实在是前面这十年,光是一个蒲河口下放的大学生,就有好几个,还全都是过去他们想都不敢想的名牌大学的大学生。
你看临河小学里教书的那几个专家学者,听说有的还是大学教授,不一样下放到蒲河口当劳改了?
许书记居然还主动往火坑里跳!
还有人拉着赵红莲,低声说:“许书记傻,你们可不能跟着犯傻,放孟技术员回去,这孟技术员一放回去,那不得跟鱼儿进了竹子河,放回去容易,收回来可就难了!你就让他在咱们临河大队和许书记好好过日子,许书记一个公社书记,还配不上他一个个小小的技术员?”
“就是!现在到哪儿都要开证明,你是大队长,你就不给他开证明,他能跑到哪儿去?”
很多人还以为以后和过去的政策一样,只要不给别人开证明,就能将人永远的困在这里。
他们不光对孟福生如此,还对许多娶了本地姑娘和嫁了本地小伙子的男女知青们也如此。
很多已经对未来绝望,选择在本地结婚生子的男女知青们,听到高考恢复了的消息,也都十分疯狂,要在家中看书高考,这可急坏了村里把姑娘嫁给了知青的人家父母,和娶了知青媳妇的人家。
他们也都是日夜把姑娘儿子叫回到跟前开会,小声嘀咕着要怎么处理这事。
“菊花,你听阿妈的话,可千万不能让志明去参加高考!”许红菊的母亲面对这个老来得女的小女儿,也是耳提面命。
作为第一批插队下乡的男知青,沈志明终究也没有熬过时间,他比罗喻义和叶甜还要早结婚,娶的不是知青,而是许家村的许红菊。
“你可千万别犯傻你知道不?志明现在在小学里当老师,每天能拿十个工分,每个月还有工资,多少的日子!你自己也有工作,是双职工,要是回了城里,他能干啥?你能干啥?咱大队的日子有多好?要是志明真考回去了,不要你了,你还活不活了?红歌红旗还要不要爹了?”
许红菊也处在纠结和痛苦之中。
高考的消息一出来,整个临河大队的人都处在可以通过高考回城的狂喜当中,尤其是临河大队的知青们,这么些年来,因为临河大队每年都有招聘老师的考试,临河大队的男女知青们就没有停止过学习,很多人都对高考回城的事情很有信心。
沈志明听到恢复高考的消息,第一反应当然也是回城!
他已经二十八岁了,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许红菊也早不是当初为了考上养鸡场的工作,紧张不已的小姑娘。
许红菊向来听母亲的话,回去就和沈志明商议这个事情。
沈志明正处于高考恢复的极度兴奋当中,突然听到妻子提起,想让他不要参加高考的消息,忽地像有一盆冷水,当头泼到头上,让他从恢复高考的喜悦中清醒过来,让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娶妻生子,是两个孩子的父亲。
许红菊在被窝里抱着沈志明:“志明,咱们临河大队不好吗?你在临河大队里有工作,有工资,我也有工作,有工资,咱们现在可是双职工家庭,今后红歌红旗进学校读书,也能考大学,就算你现在回城了,能找到工作吗?我能找到工作吗?红歌红旗可要怎么办?”
沈红歌明年才到入小学的年纪,沈红旗才三岁。
可回城,是所有知青自下乡以来,就心心念念的事情。
不光是许红菊家,江映荷家一样。
江映荷的父母一共就生了一子一女,他们虽然疼爱大儿子,可对江映荷这个小女儿也是如珠如宝。
此时他们听到高考恢复的消息,江映荷的母亲不由的和大队会计急道:“你倒是说句话呀?”
“当初我就说,不要找外地的知青,就找本地的小伙子,非不听!说什么看不上,就看上知青了,知青能有什么好的?现在好了!”江映荷的母亲急的嘴角都长了燎泡,着急上火。
反倒是江映荷的父亲,大队会计喝了口本地产的五公茶,闲适的很,放下茶杯说道:“你急个什么?郑东想参加高考,就让他去考就是了,他考不考得上先不说,咱们映荷还怕考不上?”
江映荷是大队会计的骄傲。
她虽不像许书记那么厉害,当了水埠公社的父母官,但江映荷的聪颖,也是在临河大队有目共睹的。
从小读书就聪明,临河中学毕业后,就去了蒲河口的研究所上班,搞什么机械研发。
这些他不懂,但他知道机械有多么难,未来国家的大方向上,肯定是越来越依靠机械设备,机械也会越来越多,所以他是半点不担心女儿考不上大学,在城里找不到工作。
他又吹了吹陶碗里的茶叶,喝了一口,笑眯眯地说:“你语气担忧映荷,还不如担心郑东能不能考得上吧。”
郑东作为临河小学第二批来到大河以南插队的知青,一连考了五年,才考上临河小学的老师,考上之后就把书本扔了好几年,没再看过,不看书本好多年,这突然间恢复高考,距离考试时间只有两个月,他能考的上?
他闺女能考上,他都不一定能考上。
江映荷母亲被大队会计这么说,皱着眉头坐下,也不再多说。
另一头,许爱红、许金凤这些找了知青当另一半的人家里,也是各种这样的事情。
许爱红的妻子是七零年以后插队来的知青,因为吃不了下乡干农活的苦,第一年没考上临河小学的教师岗位,第二年就主动找上了许爱红,嫁给了许爱红,两年前才生了个儿子,现在肚子里又怀了一个,都四五个月大了。
得知能回城了,她的一个反应,就是打掉肚子里的孩子,回城去!
这一点她还不敢和许爱红和许爱红的家人说,只急在心头。
她当初选择嫁给许爱红,除了许爱红在临河大队有正式的工作外,许爱红也长的好,她没有更好的选择,可让她一辈子待在农村,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妇生活,她肯定是不愿意的,她无论如何也要回城!
反倒是许金凤,半点都不担心,过去笑嘻嘻的,现在依然笑嘻嘻的。
她同样是嫁给了知青,还是当初来临河大队闹事的红小兵之一,在第一次考试时,就考上了临河小学老师的张树鸣。
张树鸣原本也没打算在乡下找人结婚的,可他也是六六年插队来的知青,一眨眼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初和他一起下乡的知青们,除了个别还在坚持的,就连罗喻义都结婚了。
他自然也耐不住无休止的绝望,追求了许金凤,如今和许金凤也是有了两个孩子。
张树鸣在家里看书,要回城。
他是一定要回城的,哪怕他在临河小学里当老师,除了下乡的前两年,实际上也就每年双抢那段时间累了些,其它时间还真没受什么。
他本就生的俊朗,如今快三十岁了,依然一表人才的模样。
许金凤抱着怀里的小孩子哄着,两人在荒山申请了宅基地,另起了屋子住着。
过去荒凉阴森的荒山,住了很多在乡下结婚成家的知青,从许明月第一个在荒山申请了宅基地起,就有越来越多的本地女子在荒山申请了宅基地,有了自己的房子,有了自己的家。
如今的荒山已经半点不见过去的荒凉,一排排砖瓦小院建了起来,不像村子,像公社大院里的干部宿舍。
她是大队部的妇女主任,哪怕她有信心考上大学,她也离不开。
不过她丝毫不慌,双手抱着小儿子摇晃着,笑眯眯的看向张树鸣:“你真要回城啊?”
张树鸣从书中抬眼,看向许金凤:“对不起。”他推了推眼镜,顿了顿才说:“城里才是我的根。”
许金凤点点头,把怀中小儿子往张树鸣怀里一塞,抽出他手中的书本笑着说:“你想回就回呗,说的好像只有你会考试,我不会考一样!”
许金凤想要考大学,还真不是为了张树鸣,而是因为她的偶像许明月。
连许书记都甘愿放下公社书记的工作,先考大学,那考上大学,今后肯定是对她当干部有帮助吧?
她可没打算这辈子就当个大队部的妇女主任,她要和许书记一样,今后也当主任,当公社书记!
古人做官,都还要先考个进士呢,现在有许明月在前面做榜样,她自然也想考个大学。
她又不是考不上!
许金凤才二十一岁,放下课本的时间比张树鸣要短的多,她原本就聪慧,在临河大队这么的学生当中,她的聪慧是能排到前三的,她从来都不惧怕考试,也有信心不会比任何人差。
实在是临河中学的老师们,不是专家就是教授,虽不是全职的老师,可架不住老师们文化水平高啊,对资质平庸的人来说,老师的好坏学生可能感受不深,可对像许金凤这样聪慧的学生,好的老师对她们的意义就大了,尤其是许金凤这样好学的学生。
张树鸣愣了一下。
他一直都知道妻子聪慧,却从未想过妻子会和他一起进城,在这一刻,他突然有种感觉,或许妻子能考上大学,他都不一定考上。
不是他对自己没有信心,而是和郑东、沈志明他们一样,作为最早当上临河小学老师的人,他也太久没有碰课本了,每日里死命看书做题的,全都是那种考了多年都没有考上临河小学教师岗位,想着下一年再考的人。
这样的情形,在很多人家里发生。
不光是知青们在摩拳擦掌的准备高考,临河中学的两届学生们,也都在紧锣密鼓的复习中,也准备参加这一届的高考。
临河学校只有小学和初中,没有高中,但他们是八年制,八年时间实际上把高中学科全部教完了,毕竟城里初中加高中,总共也就四年时间而已。
倒是闫春香,在学校很多知青们,都努力复习功课的时候,她始终如常的在学校教导学生上课,甚至将很多老师的课一起接了过来,让叶甜、罗喻义他们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复习。
叶甜见她这样,忍不住抱着她,“春香,你真的打算就留在这里了吗?”
闫春香如今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老大许爱珍,老二许爱民。
她原本编织在肩膀两端的麻花辫,如今已经长发及腰,依然编成麻花辫,再将麻花辫折叠着形成两只麻花环辫,垂落在胸口两边。
她不禁回首望向办公室里,许爱珍正坐在芦苇席上,带着徐爱民完阿锦小时候的积木玩具,眉眼里俱是温柔,笑着说:“我的家就在这里,我不留在这里去哪儿?”
她来这人间一趟,如风中飘絮,水中浮萍,少女时期借住在父母家,当牛做马,后随政策飘零至此。
好不容易落地生根了,便想扎根在这片土壤之上,不想挪动了。
回到家,许凤发也问她要不要参加高考,闫春香笑着摇头:“我初中都没读完的人,参加什么高考?再说了,我又能考到哪儿去呢?”
许凤发如今是养鸡场和养鹅厂的厂长,他必然是要留在这里的,他去井边打了水洗脸洗胳膊,一边擦着胳膊和脸上的水渍,一边和闫春香说:“你若想回去看看,等政策松些了,我陪你回去?”
一眨眼闫春香都下乡十年了,十年时间,她家里人都没有和她联系过,她也没有联系过家里,她家里人就好像当她死了一样。
或许这么多年没有消息,她家人真的以为她死在乡下了。
闫春香笑着摇摇头,这么多年,她依然有着浓重的家乡口音,“学校里现在离不开人呢,我每天都忙死了,哪里有时间出去?”她坐在椅子上,怀里抱着小儿子,指挥着许凤发:“上了一天课,我嗓子都喊哑了,快给我泡被金银花!”
本地不产胖大海,但金银花却开的遍地都是,本地人降火都和金银花茶,尤其是临河小学的老师们,几乎是人人捧着一杯金银花茶,不然嗓子是真吃不消。
许凤发闻言去拿了搪瓷缸去给闫春香泡金银花茶,将泡好的茶水给她,自己接过她怀里的小儿子。
与她有一样选择的,还有许红荷的丈夫方平安。
他和闫春香一样,也没有参加高考的打算,而是安安稳稳的,就打算留在临河大队当一名光荣的小学老师。
他如今同样有两个孩子,一子一女,两个孩子都生的很是聪慧,不过他打算,等今后政策宽松些了,还是要带孩子回去看看他的母亲,祭拜一下他的母亲。
他将想法和许红荷说了,许红荷自然是支持的,说:“你想什么时候回去都行,到时候我陪着你。”
方平安便腼腆的笑。
即使夫妻结婚这么多年,他这腼腆的性子依然改不过来,只一双眼睛温柔的看着妻子。
被村里人劝着的赵红莲和许凤台夫妇也把许明月喊到家里来,想问问她是什么样的想法。
之所以不来荒山找她,是怕有什么不能让孟福生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