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红莲也一样,她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菜,真不知道大姑姐是怎么把菜烧的这么好吃的。
她们也吃到了菜里的油,可春季的夜色,比夏季还要黑,他们一个个的,全都有夜盲症,别说看不到碗里的油了,哪怕是看到了,都以为是里面咸肉炼出来的猪油。
一个个把碗舔的比脸都干净。
等他们都走了,许明月也没忘了辛苦磨石磨的孟技术员的那一份,就着春季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她提着个竹篮子,来到孟技术员所居的房间的外面,用竹棍敲了敲孟技术员距离地面老高的窗户,低声喊了句:“孟老师!”
第64章 许明月一开口,孟福生就……
许明月一开口, 孟福生就知道是谁了,整个临河大队,会用这么标准的普通话喊他的人, 除了小阿锦,就只有许明月。
他有些诧异她这时候来叫他做什么。
虽然此时才七点钟, 对大城市的人来说, 并不晚, 但对这个没有电灯年代的农村来说,七点已经是很多家庭上床唠嗑的时间了,唠嗑一会儿, 不到八点就睡去,早上四五点钟又早早起来。
他心中诧异,起床走到窗前来, “许主任?有什么事吗?”
大食堂解散了,他无法跟着临河大队的人在大食堂吃, 许明月不给他带饭的情况下,他就自己用小砂锅熬点红薯粥。
他是去年下半年来的, 参与临河大队种植的时间不多,按照工分分的话,这次分粮, 他没有分到稻谷, 只有红薯和大豆, 每日就只能用砂锅闷煮一些红薯和豆饭。
如果没有许明月是不是的投喂, 他的日子会更难过。
许明月每天中午给他送各种野菜做的凉拌菜、野菜汤,居然成了他现如今为数不多的,能让他产生还在活着的幸福感的时光。
生活中极致的苦,将零星的一丁点大的幸福, 仿佛放大了无数倍,成为这个黑暗世界中,唯一的期盼。
许明月低声说:“上次不是跟你说,磨的面粉做成了酱,烧了好吃的分你一份吗?现在酱做好了,你接一下。”
她声音很低。
大队部前面是水田,左面是河圩,后面是一大片空地,但右面是住了人家的,虽然大部分人这时候都关了自家大门,回屋里休息了,可不代表他们这时候就已经睡着了,大多数人还躺在床上唠唠嗑呢。
孟技术员没想到她这个时候过来给自己送饭,站在窗前的身影顿了一下,说:“你稍等我一下,我去给你开门。”
许明月声音小小的:“不用了,我放你窗台上,你拿进去就行,碗明天给我。”
原江地主家在这里建房子,房子是做了防洪水处理的,除了大门口有高高的青石做门槛外,整个地势也做成了内高外低的地形,所以墙面显得非常的高大,有平常人家两层楼那么高。
许明月站在大队部外面的窗户,比她头顶还要高两个头以上,但里面的孟福生站在窗前,窗户只到他胸口的位置。
他从里面打开窗户,许明月听到动静,就用竹棍顶端的Y形叉子,将竹篮慢慢举上去。
许明月说:“你把饭拿走,篮子我带回去。”
窗户不大,黑暗中,孟福生并不能看到窗户下站着的身影,只看到一个黑色的菜篮子,从下面缓缓的被顶了上来。
他接过菜篮子,这才点上了油灯,看到里面的陶碗中,金黄焦脆的锅巴饭上,盖着一些灰色的油光发亮的菜,即使还没有尝到菜的味道,光是闻着香味,就足够他口齿生津。
他拿下陶碗,又将菜篮子从窗户那里伸出去,外面的人听到动静,又将竹叉举了上去。
“谢谢。”
“客气了,你是阿锦的老师,又千里迢迢从京城过来,人生地不熟的,我们农村没啥好东西,就一点吃的,孟老师就别和我客气了,孟老师您慢慢吃,我先走了。”
说着,许明月也不多留,很快脚步声就逐渐消失在如墨的夜色中,毫不停留。
孟福生还站在窗口,透过木窗,还能看到广袤无垠的天空中繁星点点,初春的冷风呼呼的灌进来,带来一股冰冷的凉意。
一直到脚步声彻底听不见了,孟福生才关上了窗门,走到油灯下,手拿油灯,将饭碗拿到院子中,就这星光和灯火,在桂花树下浅尝着自他来到临河大队后,吃的第一顿饱饭,脑海中不自觉的闪现过一幕幕他少年留学时的意气风发,想要回国报效祖国的满腔热血,工作后的全情投入,结婚时的誓言与温馨美满的家庭。
宛如幻灯片般,然后一道血红的晴天霹雳,突然劈下,将一切都撕裂的粉碎,一张张过去他和别国专家通信的信纸被砸到他面前,站在他面前挥舞着信纸的得意面容狰狞而扭曲。
他突地猛烈的咳嗽了起来,蕨菜干中的辣椒仿佛钻进了他的头骨,让他咳的仿佛要喘不上气来,咳的涕泪横流,许久之后,他的咳声才逐渐止住,偌大的庭院内,只余他一个人的呼吸声,和缓慢咀嚼饭食的声音。
他平静的拿着煤油灯,去厨房将碗筷洗干净,又拿回到房间的窗台上。
他躺在与他过去睡的完全不一样的高床上,安静的望着窗台上黑色的模糊的陶碗的形状。
身下是稻草垫,身上是旧棉被,耳边是时不时老鼠从房梁上跑过的吱吱声。
*
许明月送过饭菜后就回去了,她并没有想那么多,到了荒山,就关上了大院门,进房间后,打开太阳能露营灯,给小阿锦做睡前体能训练。
到了冬季,又不能游泳了,为了不让她泳技生疏,每日的四种泳姿的练习和体能的训练是必不可少的,她的泳姿全是她的省游泳冠军教练教的,各种泳姿手势也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她现在已经累积了很多床棉被,冬季炕上终于不用只垫一床棉被,小阿锦滚着滚着,就滚到没有棉被的炕上。
许明月并没有每天都像昨天那样做咸肉干菜煲,而是偶尔一次,大多数时候,她还是就着时令的野菜,做些常见菜,比如这个世界的鲜竹笋。
因为干旱,山上的竹笋都没怎么长,却不是完全没有。
他们这座大山下面是有地下水资源的,哪怕因为干旱,山涧小溪全都干了,山上的草地也枯黄一片,可有竹林在的地方,就表示那个地方的地下水资源丰富,环境潮湿,土壤潮湿。
所以竹笋虽然少,却不是一点没有,只是需要你去用心的找。
许明月是个无笋不欢的人,尤其是春天,最让她期待的事,就是每年春天必不可少的油焖春笋了。
全国各地好像都有烧笋的菜肴,但许明月吃过最好吃的笋,无疑就是油焖笋。
油焖笋这道菜,想要烧的好,首先第一点,就是油要多。
这年代别说油了。
临河大队这么大,去年一整个冬天,一亩油菜地都没种,全是冬小麦套大豆。
在人都没的吃的年代,人们首先思考的不是吃的有多好,而是生存。
先要生存下去。
所以整个临河大队的山地,现在是一片绿油油的冬小麦。
恰好油许明月是不缺的,不论是猪油,还是花生油。
没有铁锅,用砂锅是很难做出好吃的油焖笋的,这也是去年春天许明月都没有做这道菜的原因,去年春天光想着挖笋做笋干储存防灾年了。
许明月车子后备箱内倒是有个小露营锅,可小露营锅真的太小了,母女俩煮个面还行,炒菜是真不行,光是鲜竹笋都装不下,更别说炒了。
许明月没办法,只能在小炉子上倒上花生油,放上姜丝、水沟边生长的野细葱,用花生油爆香,再炼好的油倒入砂锅里,放入切成条状的鲜嫩春笋,在砂锅里翻炒。
这样炒出来的油焖笋,自然不如铁锅里炒出来的好吃,只胜在油多,笋够鲜嫩了。
而且油焖笋是很难得的,不需要放一块肉,本身就十分美味的菜肴。
光是油爆姜丝、野细葱的香味,就足以让人迷醉,等到傍晚,许凤莲他们过来,还没进厨房,只在院子里,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他们还以为许明月又做了什么好吃的,待进入厨房,看到许明月早已将油都撇干净放在小方桌上的油焖笋时,简直不敢相信,那是笋散发出来的香味。
笋在他们这里多常见啊,可为什么除了灾年外,很少有人上山去挖鲜笋回来吃?就连笋干都吃的少?
就是因为竹笋哈口。
生活在现代都市的人,或许都不知道竹笋的‘哈口’是什么滋味,只有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才能体会到‘哈口’的竹笋有多难吃。
那已经不是竹笋本身的口感问题了,就像一种食材它本身的防御机制,就像辣椒的辣,过度的辣也会让人难以适应一样,竹笋的‘哈口’是比辣味更叫人难受几十倍的体验。
就像山上野生青柿子的涩。
刚开始许凤莲他们几个还有点失望,因为许明月做的任何的野菜都好吃,唯独笋的哈口让他们印象深刻。
可许明月就烧了这么一道菜,他们除了吃油焖笋,也没别的菜可以吃。
当然,他们也不挑,有什么吃什么,只是吃到嘴里后,他们简直难以想象,他们吃到的东西是竹笋!
许凤莲更是瞪大了眼睛问许明月:“阿姐,你做的竹笋怎么不哈口啊?”
她又夹了好几筷子,真的一点都不哈口,鲜嫩中带着些许的甜!
鲜笋不经放,许凤莲在山上挖回来的鲜笋都被她做成了油焖笋,今年估计也就只能吃这么一回了,再找也找不出几根笋了,明年还有一年干旱,到明年就更没有笋了。
许老太太和赵红莲她们也吃到了许明月做的油焖笋,也是难以相信,笋还能做的这么好吃。
不是本地人不会做笋,而是时代限制了他们的发挥。
比如竹笋想要不哈口,首先在炒之前,就要进行焯水处理,后续还要添加白糖,白糖也是去竹笋哈口的很好的方式。
可这年代的人,每日在地里干活就足够累了,又哪来的精力,做菜前还焯水?更别说糖这种稀罕物了。
许明月炒的一大盆油焖笋,很快就被几个人干光光,回去的时候自然也少不了老太太和赵红莲的。
赵红莲的预产期应该是近了,这段时间老太太几乎都是寸步不离的照顾赵红莲,生怕几个儿女出去干活的时候,儿媳突然发动。
大河以南的这边,一个赤脚医生都没有,只有靠有经验的稳婆,稳婆其实也不是什么专业人士,大多都是生过好几个孩子的妇人,生产经验丰富,看过几次稳婆是怎么接生的,就跟着当了接生婆,给生产的妇人接生。
什么消毒,什么卫生,在这时代都是不存在的,产妇和婴儿能不能活,三分天注定,七分靠运气。
许明月自己是没有任何接生经验的,她有的一点碘伏棒,和积攒的几瓶聚维酮碘洗剂。
第65章 自许明月做了黄豆酱之后……
自许明月做了黄豆酱之后, 她之前晒的很多干菜都可以拿出来烧了,今天是咸肉蕨菜煲,明天是咸肉笋干煲, 后天再换个咸肉丝瓜河蚌煲,也就是另类版的‘腌笃鲜’。
她咸肉也不知道是怎么腌制的, 咸香适宜, 完全不像现在农村很多人家, 为了将年底分到的那点猪肉,能留到双抢的时候吃,咸肉都腌制的齁咸无比, 仿佛一粒小肉丁,都能干下一大碗红薯饭。
她不光是咸肉腌制的好吃,出油也特别多, 肥瘦适中,好吃的能让人把舌头都吞下去。
好像自她开始做饭后, 每天睁开眼,面对新的一天, 都像是有了不一样的盼头,生活不再是一眼看不到头的苦。
不过许明月的做菜热情是有限的,刨除刚开始时候的热情, 很快, 她又恢复了之前吃野菜的时候, 这反而让许凤台他们觉得是正常的。
好吃的菜哪里能天天吃?又不是过年?偶尔见一次荤腥, 于他们来说,就已经是美到不行的好日子了。
但许明月给他们做的菜,却打开了他们新世界的大门。
尤其是许凤莲和许凤发。
过去他们都吃过蕨菜干和笋干,还有她做的油焖春笋。
许凤莲从来都不知道, 竹笋还能做的这么好吃!
一直以来,因为竹笋哈口,导致除了在灾年,哪怕是他们这些生活在山脚下的人,都鲜少有人去山上挖竹笋吃。
山上的蕨菜干漫山遍野都是,生活在山边的人,谁没有吃过蕨菜干和笋干?
他们记忆中的蕨菜干,又干又老,哪怕用水泡过了,吃起来还像老黄牛吃的草一样,嚼在嘴里,半天都嚼不碎;山上的毛竹笋那么多,为什么除了灾年,这些生活在山边的人,都没人会想着去山上挖笋?就因为竹笋哈口,吃到嘴里,满嘴都是那种说不出的难受的感觉。
解除这种哈口的口感,一要焯水,二要放糖。
她将自己累积的所有药品都倒在炕上,数着她现在拥有的药品数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