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主要精力都放在了蒲河口,但临河大队的春耕他也放在心上的,加上他在临河大队管理生产的事多年,临河大队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有人说许明月母女俩是嫁给了河神的河神娘娘和仙童的事,他自然也听说了。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嗤之以鼻。
但不屑之后,他也不由的嘀咕起来,别人或许不晓得,可他这个经常和许明月打交道的大队长,对许明月的变化知道的可太大了。
之前许明月走到哪儿都戴个口罩,大家还没察觉,现在偶尔看到许明月摘下口罩的样子,就不禁深深的陷入了疑惑:大兰子以前是长这样子?
长成这样还能被人离婚?
所以就连最不信鬼神的许大队长,心里都不由在意起来。
说不信鬼神,但河边长大的人,有些本能是刻在了骨子里的,比如许大队长自己吃鱼,就从来不给鱼翻身,谁要是在他面前给鱼翻身,他能唰一下一筷子给他抽过去,并且怒声呵骂!
他要心底一点不信这些,又怎么会如此忌讳?
眼看着老天爷一日一日的不下雨,山脚的地都干裂了,山上的溪流都干了没水了,地里的粮食长不出来,许大队长心底也不由的有些不安,本能的询问许明月。
其实心底未尝没有带了点探寻。
许明月眨巴了下眼睛,见许大队长问自己种植的事情,诧异了一下,但她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要是问我的话,我大概是种植红薯吧。”
红薯是这个年代,唯一可以亩产达到千斤的农作物。
许大队长听到许明月的话,心底就是很不好的咯噔一声。
许明月这意思很明显,她不看好明年的天气啊!
第72章 许大队长一时间看着许明……
许大队长一时间看着许明月, 有些愣在了那里。
许明月极少和村里人交流八卦,她就像个八卦绝缘体,自然不知道村里的传言, 见大队长这么看着自己,也愣住了:“咋了?”
“这种水稻不也挺好的吗?”许大队长干干的呵呵笑了一声:“咋?去年一整年的红薯粥、红薯叶子粥还没喝够啊?咋还想种红薯呢?”
他故作不在意的往前走了走, 试探地说:“你寻思着, 咱明年还得旱啊?”
“我也不知道啊。”许明月干脆装傻充楞起来:“这不是见老天总不下雨, 着急吗?这河水水位一日低过一日,河床都要露出来了,这不想着红薯抗旱吗?要是种了水稻, 再被征调上去了,留下的粮食不够吃……”许明月说:“谁不知道大米好吃啊,可种红薯不仅本身产量高, 还能跟大豆、花生、玉米之类的粮食套种,现在干旱, 稻田里连养鱼都做不到。”
许明月手里还拿着上面发的信纸本子,跟在许大队长身侧往前走。
许大队长这才收回探寻的目光, 望着下方露出水面的河床,叹了口气:“是啊,种红薯还能收获点大豆、玉米啥的, 咱把这些套种的粮食不上报上去, 村里人也能多口吃的。”
这是许大队长的私心。
谁都知道许大队长私心重, 一心只想着许家村, 可对许家村的村民来说,许大队长就是最可靠的村长。
要是没有他的私心,等到干旱第三年,许家村肯定要熬不下去的。
在去年灾情那么严重的情况下, 全国各地亩产千斤万斤的报纸都还发着呢,大队书记见套种多出来几万斤杂粮,也高兴的想报上去,愣是被许大队长拦下了。
要是没他阻拦,许家村还好说,施、胡、万三个村子今年都熬不下去了,今年对他们三个村来说,更是艰难的一年。
从去年年底到今年,光是招募的这些帮着挖河泥、筑堤坝的灾民都没地儿安置。
许大队长期望年底能够下雨,可他心底还是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念头,在原本蒲河口位置是铁板钉钉要种水稻的情况下,改了今年的种植计划,说:“要种春红薯,现在就得育苗了啊。”
这冬小麦还有一个多月就收割了。
他叹了口气说:“可惜咱们河圩的水稻都种下去了。”
河圩的那一千多亩地是纯意外,因为干旱,今年那块干了的河圩只少量的长了些荷叶来,很多荷叶根本长不大,茎秆也不粗,就跟人家水缸里养的碗莲似的,长出来没多久,就干死了。
反倒是去年老村长带着他们往往年不长莲藕的深水区,现在的浅水区,种植了很多莲藕,和很多开了口的莲子,都长出粗壮的茎秆出来,荷叶碧绿而茂盛。
但今年老村长不允许他们下河摘荷叶吃了,这算是原深水区长的第一批莲藕,怕他们把荷叶折了,影响莲藕的生长。
同样受到影响的还有芡实、菱角等水生植物,它们生长出来,还没来得及长大,就干死在了河床上,芡实藤和芡实叶,直接在干了河床上晒成干裂,腐烂在泥地里,成为肥料。
那些芡实杆,老村长倒是没放过,都让村里孩子们割了回来,因为不多,割了几次就没了。
菱角是深水水生植物,和荷叶一样,原来的地干了,就往有水的更深处长,虽也随着河床干裂,腐烂了很多,但河里依然长出了大片的菱角。
他们这里的菱角分为野生菱角和家养菱角两个品种,野生菱角个头小,刺也更细小尖锐,当地人,尤其是距离竹子河更近的和平大队,很喜欢把这种野生的菱角米剥出来,晒干当粮食吃。
今年因为荷叶不能再吃,莲藕还没到开挖的季节,早已经断了粮的和平大队,现在整个就靠菱角米、菱角菜、菱角藤,还有河里的各种河蚌渡过饥荒。
他们今年的春耕已经完全废了。
许明月现在每天早上都要去蒲河口,傍晚再回来。
每次都要经过建设大队和和平大队。
这两个大队都是通往蒲河口位置的必经之路。
许大队长怕她危险,每次来,每次去,都是派两两个民兵小队的人去接,他们人虽少,可身上都背了把长~木仓。
三个大队都有通婚,又都是河上生活惯了的人,每次早晚都能看到在河里拉菱角菜的人,看到他们就笑着打招呼,问他们:“你们这是到哪儿去啊?身上咋还背着枪呢?那姑娘是谁呀?”
许明月有心打听奶奶家的消息,闻言也会笑着和她们唠嗑:“我是临河大队的妇女主任许凤兰,这两位都是蒲河口农场的民兵,负责护送我的,这不是我叔当上了蒲河口农场的生产主任吗?那可是二十三级干部,上面派了两百多人民兵小队来保护我叔,我叔不放心我,也给了我一个民兵小队保护我,最近灾民来的越来越多,有备无患。”
她们就这样每天看着许明月早上划着小船来,傍晚划着小船回去。
这个时间的菱角菜,其实和莲藕一样,都还没到采摘的季节,都是刚生长出来,嫩着呢。
许明月见他们这么大肆的拉菱角菜,不由提醒她们说:“大姐,这还不到五月份,菱角都还没长出来吧?现在就把菱角菜拉回去,你们不要菱角啦?不等等再拉?”
过来拉菱角菜的人也无奈道:“我们难道不晓得现在不是拉菱角菜的时候?可不拉菱角菜没法子,没吃的,都要饿死了,眼瞅着都快五月了还不下雨,这菱角菜不拉,河水不涨,迟早也是要干死的,还不如现在就拉了吃,好歹能饱个肚!”
他们都是祖祖辈辈在河边生活的人,祖祖辈辈都靠河里的鱼,水里的菱角、莲藕生活,哪里会不知道菱角的生长习性?不知道现在不是拉菱角菜的时候?
往年他们即使吃菱角菜,也只吃头顶的一朵八爪鱼一样的嫩茎,连叶子和浮漂干都会摘了去,哪像现在,连深埋在泥土里带毛的根都被他们拔出来,一起拉回去剁碎了煮了吃。
不然能怎么办?
许明月也建议他们:“这山上没水,种不了水稻,这大片的河滩露出水面,离水又近,你们咋不试着种红薯?红薯抗旱,还产量高,总比什么都不做饿死了强!”
听到话的婶子大叔们全都诧异的看着她:“你说啥?就这河滩……还能种红薯?红薯不都是种在山脚下的山地的嘛?”
在他们这些靠河边的人的印象中,河边的水田最好种的农作物,就是水稻。
“咋不能种红薯?这河泥里面有小半都是河沙,沙地你知道不?就跟山脚下的山地是一样的,这河泥肥沃,是最适合种红薯的!”
听到的人也不当回事,嗤笑道:“一个不大的女娃娃,还懂种地捏?说的头头是道的,我看你脸皮子也不黑,手也不像干活地手,你懂个啥?”
许明月整日戴口罩、戴草帽、擦脸上,实际上并不白,但和整日在田地间劳作的妇人们比起来,那确实是‘不黑’,也仅仅就是不黑而已。
许明月也不划船了,把船桨停下来,跟他们唠:“我不懂种田,我叔还不懂吗?我叔是谁你们也知道了,咱临河大队的大队长许金虎!他有多会种地你们都知道吧?去年给咱们大队种红薯套大豆,玉米套种大豆,他就是种地种的好,现在蒲河口那么大片农场,都由他管生产呢!我再不懂种地,看我叔种地,也会了呀。”
菱角都是成片长的,在这一块拉菱角菜的人非常多,男的女的都有,闻言也不由停下来,哪怕表面上还在做着拉菱角菜的动作,可耳朵却竖起来,听许明月说。
听她说她叔会种地,还是比较信服的。
有着急的人就高声问她:“啥是套种大豆?咋套种大豆?”
“套种大豆,就是种一拢地红薯,下面沟里种黄豆,都是上面拍下来的技术专家说的,说大豆能肥田,红薯和大豆套种,不废地力,今年种了明年还能种,我们去年冬天就用种红薯的地,种了冬小麦,你们知道吧?”
咋不知道?都是相邻的公社,山地和水田都连着一块儿呢,就算他们没去临河大队瞧过,站在自家山头,也能看到临河大队山脚下一片葱郁的麦田和麦田间,整日劳作的临河大队的人。
还有蒲河口的位置,六千多亩地的冬小麦,一眼望去,一望无际,全是碧绿的麦浪,哪怕他们中间还隔着一个大队,可他们是河上的人,撑着个小船,站在船上,那还有看不见的道理?
只不过是惧怕从小就欺压他们十几二十年的许金虎,既不敢去蒲河口,也不敢去临河大队。
许金虎从小到大就压着周围的村子打,村里人多心又齐,打起架来真虎了吧唧,抡起锄头就拼命,十里八乡谁不怕他?
许家村的可怕,别说在十里八乡了,这么说吧,几十年后,他们直接带着家乡的人去了外省,把一个繁华大镇给占了,举目四望,开口说话的全是大河以南的口音,乖巧听话有素质的当地人,没一个人敢惹他们。
惹不起!
他们打架是真狠,他们犯了事就跑,当地人却是祖祖辈辈生活在那里的人,跑不掉,心不齐,周围还有很多这样的狠人,不敢惹。
他们本来对今年的春耕都绝望了,因为没有后世电动的水老鼠能抽水,他们想迈过干裂的河滩,和淤泥很深的河滩,把水挑到山脚下浇灌田地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想学许家村挖水沟也不是件容易事,每个大队的地势不同,现在干成这样,他们就是挖了水沟,水都引不上去,和平大队和建设大队都属于,山地很高,河地地势又很低的那种,除非用木质水车,纯靠人力把水用水车抽上去。
就有人带了些期待地问:“这河滩真能种红薯?你叔咋敢的?他就不怕梅雨季节下雨把河滩淹喽?”
一想到六月份的梅雨季节,他们又害怕踌躇起来。
别看今年雨水节气和去年一样没下雨,去年的梅雨季节也没下雨,河滩都干成这样了,可距离今年的梅雨季节也不到一个月,一旦梅雨季节下雨,那基本上就是连绵不断二三十天的雨水,每年他们最担心的,就是梅雨季节造成的洪涝。
有男的听了不以为然地说:“别红薯大豆刚种下去,就被水淹了!本来就没的吃了,听这小丫头的,你们哭都没地方哭去!”
许明月会这样提醒她们,除了她奶奶家的原因外,也是想让家乡的人别造成太惨的景象发生。
要知道,临河大队就夹在这些大队的中间,周边大队要是真遭灾太严重,饿死太多人,附近只有临河大队和蒲河口位置还有粮食的地方又能讨得了好?
不管她说的,这些人能听进去几分,哪怕只有三分,传到他们生产大队长耳朵里,能多种个几亩地的红薯来,那也是几千斤粮食。
红薯加上莲藕,总不会还像前世那样,奶奶一家几口人,能饿死的只剩她和幼弟两人去讨饭吧?
第73章 “她真这么说?”和平大……
“她真这么说?”和平大队和建设大队的生产大队长和大队书记们, 坐在他们破旧的大队部里,脸上的褶子里全是愁苦。
“不管她说的是不是真的,今年的春耕反正是废了, 山脚下的地干的种不出庄家来,不如去河滩上试试!”有年轻人拍着桌子就说。
被年长的男子狠狠瞪了一眼:“你说的轻巧?要是真下雨了咋办?”
“咋办咋办?下雨了就去山脚下补种, 不下雨河滩上种的就是咱活命的粮食, 现在村里还有没有粮食了?粮食都吃完了, 就剩下点种子了,不试一下,等死吗?”年轻一点的男子焦急的跺脚大哭:“河滩上荷叶都被吃了大半, 去年也是这样,年底莲藕都没挖出来多少,今年再不改变, 放任大伙儿吃下去,下半年怎么办?上半年还有菱角菜和荷叶给他们吃, 下半年这些就没了!”
一群人坐在光线灰暗的大队部里,内心艰难抉择。
他们做出的每一个决定, 可能就决定了整个大队好几个村子的村民生死。
“要是梅雨季节真下雨,不仅仅是河滩被淹的问题,是没种子了!”
“没种子就去找周书记要!找孙主任要!蒲河口的种子哪里来的?难不成还是他许金虎自己掏的腰包?不还是上面发的吗?许金虎能跟上面讨种子, 我们就不行?”原本哭的男子抹了把眼泪吼道:“我去哭, 我去求, 我跪下来求他们!”
同样都是大河以南的生产大队, 临河大队就像是亲娘生的,他们几个大队就跟后娘养的,但凡有什么好事,都是临河大队优先, 许金虎那蛮子,什么都抢,不给他临河大队?那就啥大队也别想有了!
十分难缠!
久而久之,就给上面人造成了一个印象,就是有什么好东西,首先就想到临河大队。
那许金虎也是个很会攀关系的,抱着孙主任大腿就喊亲哥,谄媚的叫人没眼看!
最终还是大队书记说:“许金虎性格怎么样先不说,他本事还是有的,不然也不会这么快从二十七级干部,一下子升到二十三级干部,一下子成了那什么蒲河口一把手。”他们这些大河以南的人,都无比的熟悉,同属于一个公社的他们,经常在公社开会遇到,都属于土地贫瘠的竹子河以南的蛮荒地带,只有他们临河大队在公社领导们心中的地位,一点不比河东的人地位差:“不行的话,我们就去问问许金虎,河滩种红薯这事,能不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