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每个人的心脏就要“离体而走”,天突然黑了。
月亮似被幕布遮蔽,骤然无踪。
一道身影如匹练从天而降,落在船头。
他所过之处,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着画舫的魔气像是被一柄无形之刃劈开,露出一条宽敞而干净的通道。这条通道是如此洁净,连天地间驳杂的魔气都被排斥一空。
通道尽头,现出一抹天青色的衣摆。青衣道人眼眸低垂,吐出一句简短的指令:
“——赖令:沉眠!”
嗡……
无形的波动笼罩画舫,正要探出胸膛的心脏像是中了沉睡魔法,骤然间失去非凡的活性,又安安稳稳地睡回主人的心窝里。
众人在痛苦的闷哼中清醒一瞬,便被浓浓的倦意席卷,不受控制地阖上了眼皮。
彻底昏睡的瞬间,他们隐约看见一道清瘦的人影,那人羽衣星冠,眼底似通幽冥。
最后,青衣道人抬起手掌。
呼……
一道微型气旋在他掌心生成,四面八方,源源不断的魔气尽数汇聚而至,天上天下、河面河底,漫天魔气如烟雾涌来。
涌动的魔气漩涡中,有一道格外深沉的“魔气”突然挣脱束缚,猛然蹿向远方。
而青衣道人的速度比它更快。
他身形如瞬移,骤然掠过河面,落在岸边,宽大的袍袖如渔网轻轻一兜,立时将那一抹与众不同的“魔气”收拢到手中。
“……抓到你了。”
轻笑声中,青衣道人五指一捏,手中妖魔本体立时如捏爆的气球,残灰落了满地。
仅余一枚漆黑结晶躺在他掌心。
隐约有衣袖震荡的风声从身后传来,青衣道人转过身,顿时对上段无庸震动的瞳孔。
他微微颔首示意,蓦然消失。
段无庸:“……”
段无庸下意识揉了揉眼睛。
定睛看去,眼前依旧是空无一人的河岸,残破的画舫在夜色中露出漆黑的轮廓,隐隐有淡淡的血腥味顺着夜风飘入他鼻间。
方才所见,竟宛如一梦。
唯有明月知晓一切不虚。
“……护道者?不不不,他不是……”次日,收到段无庸的感谢,申屠恒很是有几分不好意思,“昨夜出手救人者并非申屠氏护道者,我亦不知他的身份……”
倘若真是护道者所为,这份斩妖除魔的功劳,他可以毫不心虚地认领,偏偏出手的是一位素昧平生的高人,与申屠氏无关。
至于随行的两位护道者……
事实上,申屠恒七人之所以敢如此浪,正是因为暗中有护道者守候,不担心生命安全。哪能想到连护道者都中了招!昨晚他们可是实打实在死亡边缘走了一回,要不是有高人路过,段无庸恐怕也只能给他们收尸。
——不,照段无庸的描述,听到动静赶到的他更有可能步上众人后尘才对。如此一来,稼城这处人族聚居地迟早也要沦陷。
那位不知名姓的高人岂止是救了他们一船的人,分明是救下了全城百姓的性命!
此时回想起来,几人依旧后怕不已,说到昨夜跌宕起伏的经历,申屠恒发自肺腑叹道:“此魔至少已是三阶,甚至可能是四阶大妖魔,竟然知道隐藏实力、玩弄猎物,这些天生地养的妖魔当真没有智慧吗……”
闻言,随段无庸一道礼貌性前来探望的越殊也不禁露出好奇之色,又有几分遗憾:“可惜高人下手太快,没来得及一问。”
这真情实感的遗憾口吻,不知道的还以为只要他愿意,就能留下那只妖魔问一问呢……
过于离谱的即视感令段无庸不由失笑:“……辛小哥胆气过人。能诛此妖魔已是天幸,旁的段某已不敢想。”
“是啊……”申屠恒深有同感地叹了一声,“真不知是何方高人,竟有这等本领!”
作为申屠氏世子,他的能力或许不足,眼界却是极高的,自然能看出那青衣道人绝非天人,发挥出的战力却远远超越神定,一身手段神秘莫测,令他大生招揽之心。
若能招揽到这样一位强者,想来他在族中的地位也会更加稳固。免得总有些人觊觎他的世子之位——没错,说的就是堂弟申屠恤。
王族世子意味着下一任族主,向来是能者居之,哪怕他是当代族主之子,也不意味着世子之位稳如泰山,除非他的实力与贡献力压同辈兄弟姐妹,在族中遥遥领先。
突然出现的神秘道人无疑就是一枚绝佳的筹码。遗憾的是,申屠恒压根找不到人。
苦恼之际,段无庸的举措令申屠恒眼前一亮。这位稼城城主于午时贴出公告,向全城宣示窃心魔已伏诛,一切禁令解除,从此百姓不必再惶惶不安,每日不得安枕。
而斩妖除魔的大功臣,除却意思意思附在名单上的申屠恒七人,被重点感谢的便是那位青衣翩然、作道人打扮的无名高人。
公告上对这位高人的事迹大书特书,感激之情绝非虚言,又提到城主段无庸希望能亲自设宴酬谢高人,另有数家大户心甘情愿奉上天价酬劳。至于人来不来,却是不得而知。
受到段无庸启发的申屠恒又追加一道公告,竟是以世子之尊代申屠氏招揽这位神秘道人,甚至以未来的天人机缘酬谢救命之恩。
一番吩咐下去,卧床休养的申屠恒信心十足:‘天人机缘,由不得他不动心……’
探望过病人,起身离去的越殊扫了申屠恒一眼,看见他唇边莫名笃定的微笑,暗自摇头:可惜,不能让这位世子如愿了。
毕竟他只能凭千变万化之术披马甲,不能分身,变不出第二个他接受招揽。不然的话,一个人领n份“工资”也挺有意思的。
想到这个有趣的展开,越殊心头莫名遗憾。回过神来,目光瞥见走在前面的段无庸,又想到对方进屋的第一句话,越殊心头微动:“护道者么?好像也不算错……”
毕竟,在他梦中所见的另一个平行时空,他就是以护道者的身份出现在这里。
第101章 道胎魔种18
◎天上降魔主,人间太岁神◎
[真名:越殊]
[魂能:15]
[寿数:?]
[功德:785249↑]
[声望:90……55↑]
[备注:作为“域外天魔”,从心所欲即可。或许你将成为新时代的天命所归。]
许久未曾打开的光幕在日光下展开,流水般的文字印在越殊眼底。前一天堪堪破万的功德正以十倍百倍的速度狂飙突进,一看就是干了一票大的。
事实上,由于这一世的他不存在必死之劫,也不存在被安排好的宿命,故而在功德值突破临界的前一天夜晚,他进入悟道状态的同时,并未看见命运编织的未来。
他看见的是另一条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或许诞生于另一条平行时间分支的故事。
平行世界的另一个他,从十八年前降生起,就走上了另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那个他没有随母亲一同逃出生天,以最小的年龄荣获史上最高悬赏令,而是出生即丧母,落入申屠氏族主申屠岸手中。
后者没有扼杀这个婴儿,反而将他带回申屠氏,收他为养子,从小悉心栽培。
天人强者为师为父,相识之人不是血脉高贵的王族子弟便是天赋异禀的武道天骄,最好的武道功法、顶级的武道资源……梦中所见,传出去不知羡煞多少人。
然而,梦中的他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从小到大都在不祥的谣言中受到孤立,将自己活成一抹孤魂,除了斩妖除魔就是斩妖除魔,没有生活也没有享受。
他见不得光的出身与优渥的待遇令王族子弟都无比艳羡嫉妒,碍于压在头顶的族主以及他本身高绝的实力,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嘴贱。
寻常少年或许早就在长期的孤立与冷暴力环境下崩溃,他却不然。纵使没有前几世的记忆,他强大的灵魂与心性不曾改变。
与其说他被孤立,不如说他孤立所有人。长年累月接受养父“以斩妖除魔为人族大义,而人族大义为天下之先”这一理念教导的他,行走在自己的路上,不为外界所扰。
于是乎,梦中的他就这么活成了一柄风里来雨里去、来无影去无踪的“诛魔之刃”。
在梦中的世界,他是强大、诡异,神出鬼没的代名词,是莫得感情的猎妖机器。哪怕行使的是正义之举,画风亦阴森莫名。
……这样日复一日的乏味人生,远不及“平凡小镇少年辛辰”的日子来得快活。
大梦初醒的越殊如此想道。
不得不说,命运待他不薄。
这一世的他,没有失去生母,生长在淳朴的小镇而不是天骄遍地却无一知己的王都,在九域悬赏之下度过普通少年自由快乐的童年,而不是被偃苗助长*。
在奚轻云看来,哪怕她的儿子生而非凡,也可以选择度过平凡的一生。他只需为自己而活,不必被任何人、任何事所绑架。
而这是另一条平行时间线上的越殊不曾接受的理念。
他从出生起就被告知生而有罪,他要用实际行动偿清这份罪,洗刷魔种之名,行使人族之大义。若非他心性足够坚定,除却人族大义之外,一切只当过耳云烟,只怕早就被这类说辞洗脑。
诚然,梦境中的申屠岸从来不曾亏待养子。另一个越殊从小享受天下最顶尖的武道培养,虽说一直接受“人族大义”的灌输,但享受优待就要做出贡献,即便不谈其他,梦中的他本心并不抗拒成为“正义的伙伴”。
申屠岸不在乎他的出身,悉心引导他踏入正途,平时对他关怀备至,这样一位养父,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无可挑剔。
然而,一旦将梦境与现实对比,在奚轻云多年来真切不虚的母爱与关怀面前,梦境中的申屠岸顿时相形见绌。
体验过真正的爱,很难被虚假的爱打动,体验过真正无私的关怀,以爱为名的利用顿时很难隐藏。
站在局外人的视角,越殊轻而易举发现梦中的申屠岸对另一个自己是有所求的,只是不等他发现这个答案,梦境戛然而止。
越殊揣着满腹疑惑醒来。
是时,夜深人静,月照窗扉。
蓦然间,他感知到七轮“小太阳”同时燃烧的景象,沸腾的气血之力宛如火山爆发。
而后,是惊人的妖魔之气。
“二阶、三阶……无限逼近四阶?”不断向上攀升的魔气浓度令越殊讶异地挑起眉,身形一晃便向魔气爆发的方向纵掠而去。
‘那个方向……是汀水之上?’
‘画坊上那些人悬了……’
转念之间,越殊脑海中浮现出梦中所见的“窃心魔之灾”。
在另一条时间线上,申屠恒一行人同样受到了窃心魔的袭击。
梦中的他们远比现实中更无所顾忌,只因他们拥有一位接近无敌的护道者,哪怕对方神出鬼没,对其爱搭不理,只是接了养父的任务,才会在生死关头保他们一命。
伴随着越殊的“回忆”,眼前似乎有画面一闪而过——
酒楼之前突然遇袭、高呼着“师兄救我”的申屠恒,与之一同抵抗妖魔、却被妖魔所控动弹不得的段无庸,众人或惊恐或镇定的脸,以及突然现身的青年。
伴随着他的出现,烟雾般的魔气从地底,从天空,从家家户户的门缝里,从虚眼的窗扉间源源不断涌出,化作汹涌的黑潮。
而他宛如黑洞,吞噬着来自四面八方的“黑潮”,形成以他为中心的恐怖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