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士燮态度那么好,原来是自家主公打到他家门口了。
陈群进入县城之后,向当地县令又仔细打听了一番这两年的详细消息。
抛却自家无辜被袁术辱骂的可怜祖先,其他一切都是好消息。这就拿下大汉的半壁江山,还顺利跨越长江天险了?
陈群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唇角忍不住上扬。
——他笑那荆州刘表无能,益州刘璋懦弱,幽州公孙瓒无智,如今天下还有何人能是自家主公的对手?
陈群轻咳一声:“多谢使君招待,群着急赶路,便不在城中休息了。”
县令十分热情:“哎,一路车马劳顿,多待一日无妨,有何要事连一日工夫都歇息不得?”
陈群顺口一提:“家中长辈交代要事,不得不急。”
“贵长辈是?”县令吃惊。
“正是昭侯。”陈群略有些矜持。
对,我亲姑母,祖坟认证过的那种。知道昭侯为何讨伐袁术吗?就是因为袁术骂了我亲祖父!
被注入一桶鸡血后,陈群赶路速度瞬间提了上来,咬着一口牙愣是赶在开春之前抵达了邺城。
——为了姑母大业,必须今岁就把带来的这数十石新稻种种上。
邺城。
陈昭围着车队转了数圈,主动伸手摸了把白象,白象温驯,见陈昭抬手主动把象鼻递到陈昭手中。
“贤侄当真是昭明军不可多得的贤才。”陈昭翻看陈群呈上来的簿册。
这家伙真是个人才,去交州一趟,把交州能薅的东西都薅来了一份。
她驻足在那排盛放占城稻的木桶前。金黄的稻粒细长,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般的光泽。陈昭伸手插入谷堆,任凭略带糙感的谷粒从指缝间簌簌滑落。
谁能想到这小小的一粒种子,才是解决乱世的根本答案呢?
东汉乱世,一是因为大汉王朝气数将尽,昏君奸臣当道,二就是因为连年的天灾了。史书上血淋淋的几笔记载,大旱、人相食。
从曹魏而启,随后吴蜀都用的屯田之法,曹六民四,吴蜀略轻,也是五五分成。也就是屯田税赋都达到了二抽一的重税。
而眼前这一车车稻种——汉稻生长需百五十日,一年一季,此稻生长仅需百日,一年两季;而且根系发达,需水量仅为汉稻的六成,丘陵山坡也能种;能耐高温,毕竟原产交趾……
“多么善良的稻种。”陈昭感慨,“日后便称为昭明稻好了。”
陈群闻言,莫名觉得那稻粒金灿灿的外皮下,仿佛都藏着几分奸诈。
“本侯向来赏罚分明。”陈昭领陈群径直走入书房,写好一张封侯诏书,大大咧咧掏出传国玉玺,如盖戳般“咔”地按在绢帛上,“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虫鸟篆字,顿时在朱砂印泥中纤毫毕现。
至于曹操那“挟天子以令诸侯”颁布的诏书,陈昭从来就没听过,反而有模有样弄了一个“挟玉玺以封群臣”,玉玺一盖,就是名正言顺的昭臣。
陈群瞳孔一缩,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他忍不住弯腰劝谏:“臣此次还带回了白象白犀,臣可寻人将白犀称作麒麟,白象称作祥瑞之兽,再加上传国玉玺与半壁江山已在主公之手……主公何不封公称王耶?”
作者有话要说:
陈群(变脸):真香!
第180章
“封公称王?”陈昭挑眉,饶有兴味地打量着陈群。这可真是皇帝不急侄子急了,陈群看上去恨不得现在就掏出黄袍来给她披上。
“主公且听臣一言。”陈群垂在广袖中的十指缓缓握紧,掌心微微出汗,神色平静沉稳。
尽管三年没有参与政事,游离在诸侯争霸之外,陈群却没有因此而鲁莽轻率。
他比三年前更加沉稳,他直面过发狂的巨犀,在深林中领兵伏击过鬼魅般的土人,巨蟒的鳞片擦过他的胳膊,疫病让他命悬一线。
中原诸侯的铁骑并不比巨犀的巨蹄可怕。
“主公德被苍生,仁风远播。臣自交州北上,沿途所见黎庶安其业,野无惰农,田畴尽辟,禾黍盈畴。鸡豚遍野,牛羊被陇。犬守夜,豕充庖,六畜蕃息,民无饥馁之忧。
教化大行,童蒙习礼,耆老传训。途有颂声,巷无争讼。人识廉耻,户晓忠孝。此皆主公之泽,主公仁政所及,禽兽驯扰。”
陈群声音温润如溪水流淌,听起来很舒服,而且真情实感,一句“假话”都没说。
只是一点点文学的修饰罢了。
“禽兽驯扰?”陈昭眼角狠狠一抽。
陈群躬身长拜,广袖垂落如云:“麒麟踱步于州府庭前,白泽栖于后院之内。明主出则祥瑞现,此二灵物正是循德而来。”
他直起身,目光灼灼如炬:“昔日子贡赎人拒金,孔子责其失宜。今主公德被四海却辞尊位,岂非令天下贤士进退失据?”
陈昭的嘴角已经扬起来了,她矜持点头:“言之有理。”
陈群趁热打铁:“尊卑有序,犹天地之位也。今主公为侯爵,而麾下诸臣皆位列侯位,此甚为不妥。”
“倒也有几分道理。”陈昭指尖轻叩案几,眸光微动。
她不会因为陈群有私心就完全摒弃陈群劝谏。更进一步这事,郭嘉也借着酒意打探过她的口风,只是郭嘉的身份毕竟没有陈群方便。
郭嘉劝就有佞臣的嫌疑了,陈群劝倒能说一句为亲亲为大。
陈群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极低:“昔秦王政扫六合而称始皇帝,高祖据汉中而王天下,光武以萧王之尊承继大统……此皆天命所归,循序渐进之理。”
陈昭摸摸下巴:“此事我记下了。现在不急,如今尚有曹操、公孙瓒威胁,平定此二人后,便商议此事。”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这几个步骤前几年她已经走完了。如今粮草已足,武备已利,再犹犹豫豫不敢上进,那才是废物。
大不了当出头鸟引得各路诸侯讨伐嘛。可若真到了那时,曹操和公孙瓒已经没了,凭借荆州刘表和益州刘备,哼哼,他俩不动手,自己也要打过去。
“你也别闲着,我欲再建业设一造船厂,此事便交给你。”陈昭不客气吩咐。
陈群从日南带回来了新船只粘合技术,正好可以应用在新船上。
陈群利落应下了这桩事务,心中非但没有觉得从零做起困难,反而升起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激。
比起瘴气弥漫的交州,建业简直是天上人间。
“还有一事。”陈昭漫不经心玩弄掌心玉玺,“昭明船厂拟行股筹制,官占七成,余下三成分作三百股,每股作价百金,许民间认购。日后盈利,按股分红。”
陈群一愣,第一反应是陈昭没钱了。毕竟一般合伙做生意无非就两种可能,一是没钱了,二是图谋对方的门路。
旋即暗自失笑。陈昭为一方霸主,再穷也不至于连开个造船厂的钱也拿不出来。至于关系门路,数十万大军剑锋所指,天底下哪有打不通的关系?
“主公之意是?”陈群思忖许久,还是询问出声。
“颍川陈氏认购三十股。”陈昭看向陈群,语气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陈群一惊,三十股就是三千金。颍川陈氏虽门第清贵,祖上两代大儒积攒下的尽是些孤本典籍,田产不过中人之资。
虽也不至于拿不出三千金……可大部分家财都是孤本书画和田地,少不了要变卖些家产。
“遵主公之命。”陈群喉结滚动,声音却稳如磐石。既已将全族性命押在陈昭麾下,莫说三千金,便是要剜心剔骨,陈氏上下又何曾皱过眉头?
三年前接到前往交趾寻粮的调令时,他连棺木都备好了。
望着陈群缓步离开的背影,陈昭托着腮,一动不动。
陈氏不投,其他士族富户怎么敢投呢?不制造出第一批吃螃蟹的人,又怎么能顺利发展起工业呢?
发展工业,只依靠她一人之力可不行,就算有朝一日她成了皇帝也不行。
陈昭抽出一张白纸,狼毫在宣纸上勾画如飞。
东汉的人口巅峰是汉和帝时期,有人口四千九百余万人,随后连年天灾人祸,人口也迅速下滑,时至今日,或许不足三千五百万。
如今理论上能达到的人口巅峰应当对照北宋,北宋时期得益于占城稻推广,人口到达了一亿两千万;明朝又引进了番薯,加上一条鞭法实施,人口到达一亿五千万。
再过几年,昭明稻逐渐推广开,加上这些年已经陆续推广开了的先进农具和“粪丹”化肥,吃饱应该不成问题。
当然,只是理论上——
有权有势的人不会停止兼并田地。这甚至和品德关系不大,人的天性就是占有更多的财富。
“堵不如疏啊。”陈昭搁下墨笔,起身走到窗前,眺望院中那正和婢女嬉戏的长鼻子“白泽”。
她现在在做的事情,是引导世家富户把原本用于买田地的钱换成投资手工业。
她今日所为便是对的吗,能解决土地兼并吗?陈昭也不知道。
“与其忧心百年后的事……还是想法子欺负一下阿瞒吧。”陈昭轻啧一声。
想那么长远干什么,多情善感难道就能拯救天下苍生吗?
看到院子里长鼻子的“白泽”,陈昭又想起来了曹冲称象,顺带着想起来了曹操。
总之,都怪曹操!
*
距离邺城数千里路的凉州,武威郡姑臧县,此处汉羌杂居,民风剽悍。
武威郡是凉州要地,近些年战乱频繁。韩遂、马腾本依附了董卓,却不是董卓亲信,不得董卓重用,董卓前往洛阳挟持天子,就把二人扔在了凉州。董卓前脚刚死,后脚韩马二人就结为了异性兄弟,瓜分了凉州。
而后二人反目,中间又夹杂了一个从关中逃窜回来的董卓旧部张济,三方整日征战不休。
武威郡人烟就更稀少了。
这日旭日初升,张济大步流星站在一处茅草屋前,满心怀疑:“那个贾诩真住在这?”
“已经打听过了,他从冀州过来之后就结庐在此。”张济身侧站着一个眉眼间与他有三分相似的青年,正是他的侄子张绣。
张济没有子嗣,一直将侄子当做亲子养育,对张绣本事也十分放心。
“真是奇怪了,好端端的陈昭不跟随,这个贾诩回来凉州这鸟都不拉屎的地干什么?”张济一提起陈昭还是心有余悸。
他是董卓旧部,当年在洛阳也见识过陈昭的本事,多亏他跑路快,要不然十之八九也要随董卓一起葬身洛阳。
张绣连忙讲出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听说贾诩和陈昭闹掰了,才弃官而去。叔父,机不可失,谋士不易得啊。”
“先试探一番再说。”张济也知道谋士难得,董卓能权倾朝野,可离不开他身边那个狡诈阴险的李儒。
甚至在张济看来,若非董卓后期狂妄自大,不再对李儒言听计从,说不定董卓不会死的那般快。
张济心痒痒,谋士啊,西凉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想找个谋士可不容易……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一道扛着锄头的身影就徐徐而来。
贾诩远远望见几个身披甲胄之人站在自家茅屋外,细目微眯。
钓了这么久的鱼,笨鱼终于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