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孝局促攥紧了拐杖,看着陈昭已经指挥士卒在村里空地上选好了地方,分发铁锹和锄头挖土,一时间站在空地边上有些茫然。
“不知花费多少”他呢喃道,他以为声音只能他自己听到。
奈何这个孙老头似乎是年纪大了,耳朵不太好使,他以为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其实离得近的几个人都能听到。
陈昭一边指挥工匠移动碓架,一边抽空回答老叟的问题。
“你们孙村去岁把税赋交齐了。钱和粮食都进了我们昭明军的仓库。”
孙孝强行挤出了和善的笑容。
其实他不太想知道自己村子交上去的钱和粮食到底进了谁的口袋。
“我收了你们交上来的税,就会对你们负责。修水井这是民生工程,不会再收费。”
陈昭尽量用大白话说明白:“不过只有第一口水井免费,要是你们还想再修第二口水井就要缴纳一点钱了。”
一口大水井已经足以供应全村用水了。
百姓里也不全是穷苦百姓,还有一部分百姓虽然没有万贯家财,可也小有积蓄,他们自然可以花钱购买更好的服务。
在自家院子里打一口小水井,就不用再提着水桶去村里大水井打水了。
“直径五尺的小水井,十斛粮食一口井,一口价。”陈昭从袖中掏出一张价目表。
作为里正,孙孝还认识些字,他小心翼翼捧着纸看字。
小到修缮屋顶、大到给村子里挖一条水渠,林林总总数十行小字。
村里若是能有一条水渠,那田地就不用再费心挑水浇灌了孙孝正心动,又看到了收费,顿时打消了心思。
还是水井吧,挑水浇地也挺好的。
“这些都能花钱买吗?”孙孝不禁心动。
他家里也算颇有家资,水渠挖不起,可在自家院子里挖口水井却还是能挖起的。
“不仅那些。”陈昭一笑,又掏出来一卷帛书,展开。
【修缮城墙,按长宽算钱】
孙孝只瞥了一眼就惊慌收回了视线,连忙摆手:“可不敢、可不敢。”
他家里一共就两头猪七只鸡,哪里用得着修城墙保护。
“好吧。”陈昭有些可惜。
在孙村修建的水井不需要像昭明军军营外修建的水井那么大,人力武备一应俱全,只用半日就打通了水井。
“老伯,你们交齐了税就要挺直胸板嘛。”
陈昭拍拍孙老头的后背,“遇到困难直接到县衙说清楚就行,打井、修路、抓作恶的野兽,剿匪,抓贼,这些都是我们的职责。”
陈昭说这话时还故意提高了声音,不仅确保有些耳聋的孙老头能听到,也确保周围的村民能够听到。
东汉的税赋十分复杂,有农业税,田租税率为三十税一,看似不高,可还要叠加百亩交刍三石、稿二石的田刍和稿税、每亩税十钱的敛税;还有人头税,口赋、算赋、献费;还有其他更赋等税赋,加起来就是一笔不小的税赋。
而且汉灵帝卖官鬻爵卖出来的官员更是想方设法剥削庶民弄钱,庶民需要承担的税赋更重。
如今地方小需要养活的人口又太多,陈昭暂且没有减少税赋。
可既然收了庶民的钱,就应该为庶民解决麻烦。
陈昭带人离开之后,孙孝看着陈昭离去的背影,又望望已经兴奋地围在井边大喊大叫的村民。
县中的那些大户们都说这昭明军是反贼,可他觉得这些反贼倒是比原来的官府好多了
先前那些官吏只会要钱,不来找他们的麻烦都不错了,可不会给他们挖井。
第32章 这个可以揍
陈昭从刚到广宗的时候就有意着重培养工匠,要冶铁所以培养出来了一批铁匠,要修城墙所以培养出来了一批泥瓦工匠,又制造出了一大批大型建筑器械。
建造城墙这样的大型项目还感受不出来人力资源的富足,可开始做挨村挖水井这样的小项目时就能看出人力充足后恐怖的速度了。
十几个挖井队伍同时动工,一支队伍一天可以去数个村子打井。
只用了半月时间,整个平原郡内原本没有水井的村子里就都有了水井。
可形势没有好转,这半月间只下了一场细丝一样的小雨,连地面都没有沾湿就停了。
入了夏,天气一日比一日炎热,水流量较小的溪流率先干涸,露出泥泞的河床。不少半大少年赤脚在河床上捡藏在污泥里的小虾和螃蟹,年纪大些的老人浑浊的眼神里,却早已藏满了忧虑。
干旱、蝗灾,这是荒年绕不过去的噩梦,只是在这近二十年里这两场噩梦出现的次数似乎越来越多。
高唐县衙门忽然张贴告示,要征发徭役修水渠,和往年那些徭役不同的是,这次修建水渠的人不仅有乡野和城中征发的青壮,还有昭明军。
征发一万青壮,与两万昭明军士卒合作三万人,一起修建水渠。
高唐县有常住人口六万人,陈昭又在此地安顿了三万流民,如今一共有九万人口。其中青壮妇男约五万人,差不多一家就要出一人服徭役。
“怎么还这个节骨眼上要去服徭役啊?”
孙村里听到告示的村民抱怨。
“自家田地还要浇水哩。”
“去岁说是徭役,实则把我们喊去给那个县令修院子”
“往年好歹都是秋收以后,今岁怎么还挑了个要紧的时候徭役。”
不仅在孙村,在高唐县的其他各个地方也都是同样的声音。
已经六月中旬,小麦正在开花,开完花就要长籽,正是需水大的时候,可天公不作美,久久不下雨,只能靠人一趟一趟从井里挑水灌溉。
骤然要把能干活的青壮征发去服徭役,那今岁的收成怎么办?
“莫急!昭明军的赵使君一会儿就过来把这次徭役目的告知咱们!”孙孝站在人群中间口干舌燥解释。
“咱们村的水井还是人家陈使君命人挖出来的,要不是陈使君,咱们挑水浇地都得往七里外的河边上去。”
孙孝是里正,好歹比这些大字不识的村民见识多些,在村里威望也够,三言两语就安抚住了村民。
村道上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众人抬头去看。
赵溪腰间佩戴长剑,身后跟着二十多个同样佩剑带刀的士卒,士卒搬着一块两人高的大木板穿越人群将木板放在空地上。
木板上张贴着一张巨大地图,上面画着整个高唐县,包括县城和围绕县城的数十个村子。
“这次徭役召集匆忙,是故我家主公陈昭特地命我等来向尔等解释缘由。”
赵溪清了清嗓子:“已经半月没有下过大雨了,今年或许会有旱灾,尔等种了多少年的地,这个应该都清楚。”
众人默不作声,无数张满是皱纹的黝黑脸庞上充满绝望。
就是因为对灾难太熟悉,所以他们才会想着能多浇两趟地,救一点庄稼。
“所以要赶在麦结籽之前挖通水渠。”
赵溪抬起剑鞘,鞘尖指着舆图上孙村的位置,一道朱砂线从漯水上方引出,途径孙村西侧,贯穿平原郡。
舆图上还有数条密密麻麻的赤红朱砂线,像树的根系一样笼罩整个平原郡。
“三万人同时动工,半个月就能修通高唐县的几条主要水渠,正好赶上给麦浇水。”
鞘尖顺着一条红线,从漯水划到孙村西侧。
这下这些村人能看懂了,交头接耳。
“就在咱家地边上,一里地就能到。”
“这么近都不用浇水了。”
赵溪用剑鞘重重砸了一下木板:“肃静!”
“今将所需携之物事,以及诸般注意事宜告诉尔等。饭食自带,水不用自带明日就在你们村子西侧大柳树旁集合,到时候会有人告知你们挖哪一段。”
“竟还不用离乡!”村人大喜。
不耽误晚上种地浇水,没有徭役路上的食宿花费,也不担心去到异乡被恶霸无赖欺负。只用挖水渠就行,甚至这水渠还是给他们自己挖的,世上竟有这样的好事!
次日,扛着昭明大旗的士卒就浩浩荡荡来到了孙村郊外,一个身穿青色服饰的小吏手里攥着地图和长绳,来来回回跑了数躺,身后跟着几个人在不同地方插上只有两丈高的“昭明”旗帜。
还有几个小吏给更卒登记名姓,分发锄头。
确定好点位和宽度后,一声令下,众人便开始热火朝天挖土。
更卒干活的速度比正规昭明军士卒还快。
服徭役的更卒挖累了就抬头往自家田地方向看一眼,脑中幻想一番水渠通水之后自家浇地该有多方便,就又把汗水一擦,热火朝天抡起锄头锄地。
倒是显得也勤勤恳恳干活的昭明士卒像是混日子一样了。
“你们干活真使劲,腰不疼吗?”
韩良是昭明军的士卒,挖了一个时辰之后坐到路边柳树下休息,顺口和同样坐在柳树下休息的孙村更卒搭话。
孙村更卒没想要看着就凶神恶煞的士卒会主动和他搭话,他磕磕巴巴:“回禀军士”
“我叫韩良,你叫我老韩就行。你用不着害怕我,我原来家在冀州,躲避徭役成了流民,后来投奔了我家主公才从了军。”韩良哥俩好揽住更卒脖子。
更卒憨厚一笑,指指不远处的田地:“那边就是俺家的地。早点把水渠挖通,俺家的地就能早点浇上水。”
韩良羡慕道:“真好啊。我要是能有个十亩二十亩地该多好。”
“跟着陈使君也好哩。”更卒挠挠头。
韩良往树上一靠:“是啊,这世道能吃饱肚子已是不易了。”
日头渐胜,劳作的士卒和更卒也都纷纷到路边树下躲避狠辣日头。
忽然一阵敲锣声由远及近传过来。
韩良精神一阵,刷站起身往锣声响起的方向跑,“麻烦仁兄帮我占着位子,我先去拿个饭,火头营送饭来了!”
不多时韩良就握着两张大饼拎着一竹筒热水回来了,孙村更卒移开占着位置的腿,韩良一屁股坐下,一口扯下一块大饼,打开了竹筒。
一股肉香扑面而来。
孙村更卒不禁咽了口唾沫,艳羡看着韩良手中的肉汤。
“我家渠帅昨日去山里打狼,带回来三十多只死狼,今日就熬了肉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