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进目送陈昭的身影消失在县衙正门后,扭头靠近了赵二郎,抬起胳膊肘捣捣赵二郎。
“陈女君性子一直如此吗?”
“自然。”赵二郎与有荣焉挺直胸膛,“我家主公仁义无双,你知道那日阜城多危急吗,那狗官逼的紧,可我家主公若不是惦记着我们其实早就能自己走了”
赵二郎一把拦住郑进的脖子,勾肩搭背往外走,一路吹嘘陈昭的本事和仁义。
广宗县距离巨鹿很近,此地的百姓家家信奉太平道,黄巾军攻打此城并未花费多少力气。
随着城池被攻克,广宗县衙也就成了张角暂时处理事务的办公之所。
下仆来禀告陈昭已至的时候张角正与张梁在一处商议黄巾军下一步行军。
“我那小弟子来了,走,你随我一同去见见。”张角含笑,与张梁并肩前往侧堂。
虽起兵之后已经有了主从之别,可张角兄弟二人一母同胞,多年亲近,并不觉二人并肩有何不妥之处。
“我那小弟子只得我梦中传授方术便能学会呼风唤雨之术。你比她大二十余岁,还是我亲自当面传授,却什么都学不会,你看看人家你再看看你。”
路上张角还把陈昭拿出来给自家结出的苦瓜做榜样,张梁苦着脸,唯唯诺诺,一皱眉本就不算年轻的脸更显得饱经风霜。
陈昭和赵溪站在堂内等候,听到堂外的脚步声双双抬头看向正门处。
陈昭看向来人,两人皆头戴葛巾,且面貌相似,应当是大贤良师张角与张宝张梁两个弟弟中的其中之一。
陈昭视线只在相貌较为年轻的那一人身上停了片刻,立刻毫不犹豫投向另一个相貌更成熟年长者。
张角三兄弟中张角年纪最长,从年纪来看应当就是此人了。
自己先前谎称与张角曾梦中相见,既然梦中相见过,那见了面便该能认出来。
陈昭电光火石一般下了决断,眼中立刻冒出两滴感动的泪水,三步并作两步往前一迈。
与此同时,张角也在打量屋内二人,两个身穿轻甲的女郎,一个年纪略微大些,约莫有十六七岁,另一个面容一团稚气,看着只有十二三岁。
先前左校送过来的帛书中言他那个素未蒙面的小弟子如今正是二八年华,那应当就是年纪略长些的那一个女郎了。
张角看向自己还懵懵懂懂的小弟子,对着她眨眨眼,鼓励一笑。
咦?为何眼神还如此清澈,莫非是没收到他的暗示?
一抬头就看到一个仙风道骨的道士冲自己眨眼睛的赵溪迷茫极了。
你谁啊?冲我眨眼干什么?
就在张角迟疑之间,身侧已经掀起一阵微风。
陈昭一把拉住“张角”衣袖,表情激动的像是看到了亲爹:“老师,弟子终于见到您了!”
忽然被扯住了衣袖的张梁一脸懵懂。
谁是你老师?我吗?
张角猛然咳嗽两声,目光转过来,和正在激情演戏的陈昭对上。
幸亏我觉得自己身为师长应当矜持些所以没有主动开口。
张角心中庆幸,面上不动声色给陈昭打了个掩护:“为师每每入梦皆是腾云驾雾隐匿身形,也难怪你一时激动认错了人。”
“此为你师叔。”张角指着张梁道。
陈昭看看面目沧桑的张梁,又侧头看看驻容有术眼角皱纹都没几条的张角。
这能怪她认错吗?
她深吸一口气,立刻松开拉着张梁衣角的手,眼角又挤出两滴泪水,重新酝酿感情,哽咽着攥紧张角右手:“老师”
张角抬起左手拍拍陈昭肩膀,欣慰道:“为师在此,我已经知道你在阜城的作为了,不错。
好一场感人泪下的师徒相见。
张梁挠挠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张角事务繁忙,能腾出一炷香的时间来见陈昭一面已是不易,陈昭也贴心借口一路车马劳顿先去安置,离开了县衙。
只是她的底细不能一直不告诉张角。
还有罗市手下的那个都伯。
为了防止罗市先去恶人先告状,陈昭决定自己先去找张角告状。
走恶人的路,让恶人无路可走。
是夜,天色刚暗下来,陈昭便敲响了张角书房的门。
第8章 见人说人话
灯火葳蕤,张角已经解下了头上葛巾,只着宽袍长衫,长发披在肩上,乌发之中夹杂着几根灰白发丝。
“见过老师。”陈昭乖巧拱手行礼。
张角微微颔首,随即转身往书案后走,示意陈昭跟上,陈昭识趣跟着走入书房,还不忘把房门关上。
“我连束脩都没见到,便白白给你做了老师。”
张角轻笑:“前面三十六个弟子我都收了束脩,临到你却做了一桩赔本买卖。莫说要花五铢钱的束脩了,便是不用钱的拜师贴都未见一张。”
陈昭笑着跪坐在张角对面:“束脩已经给了啊,阜城便是弟子送给老师的束脩。”
却决口不提拜师贴。
拜师贴需上书姓名籍贯、生辰八字,性命籍贯倒是好说,生辰八字反正要写也是假的。
“还要多谢老师愿意收下我这个弟子。”陈昭无奈道,“当时时局危急,为取左渠帅信任,我才方提前说明了身份。”
她不提伪造身份,只说是提前说明身份。
反正不管之前是不是师徒,现在都已经是了。
“狡猾。”张角评价,语气却带着亲昵,不像生气,更像是逗小辈玩闹。
“以一城为束脩,这样大手笔的拜师礼谁能拒绝呢。”张角微笑着叹了口气。
“若只是应一时之急,如今事了,你愿意去何处就去何处吧。”
陈昭注意到了那个“若”字,她胳膊压住桌案,身体微微前倾,努力让自己表情更加真挚:“我是真心敬仰老师。”
也是真心看上了你日后留下的“遗产”。
黄巾起义被镇压之后四处溃散的黄巾军,袁绍能收编,曹操能收编,那她这个名正言顺的大贤良师弟子就更能收编。
“既如此,你想学什么?”张角也不深究,他这太平道门下教众数十万,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也不差陈昭这一个来历不明之人。
有些事情不要紧就不用深究。
张角想起帛书中所说的陈昭能“呼风唤雨”,不由调笑:“呼风唤雨?辟谷长生?还是符水治病?”
陈昭表情顿时微妙起来,似乎想说什么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要说呼风唤雨和符水治病起码还能往玄学上靠,那“辟谷长生”一个活不过今年的人说这话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弟子想学收拢人心之术,行兵打仗之法。”陈昭直接了当道。
她要积累带兵打仗的经验,还要学张角这能让数十万教众随他起义的笼络人心本事。
什么呼风唤雨、符水治病,她比谁都知道是假的。
骗子才是最了解骗术的人。
张角诧异挑眉,看着陈昭沉思许久。
他没想到陈昭居然真的想找他学这些“本事”。
天下人人皆知大贤良师道行深厚,能符水治病,驱逐邪祟。前面他那三十六个弟子,张角教他们的也是这些东西。
“你想带兵?”
言至此处,张角终于弄清了陈昭的目的。
这小滑头哪是来找他拜师学艺,分明是借着拜师的名头来增加实战经验来了!
张角气定神闲打量了陈昭片刻,眼神带上了审视:“你今岁多大年纪?看过兵书吗?”
饶是陈昭已经有夺阜城的战绩再前,可带兵打仗不是玩笑,张角也不信任陈昭。
才见一面,谈何信任?
陈昭也知道要想达成瓜分遗产的目的首先要先得到遗产主人的信任。
第一步要先建立信任。
“我今年一十有二。”
张角颔首,并不诧异陈昭的年纪。陈昭个子高挑,出门在外给自己添上四岁瞧着也不奇怪,旁人就算怀疑也只可以说一句面嫩遮掩过去。
陈昭接着道:“读过一点兵书,粗粗读过《孙子兵法》《吴子兵法》《司马法》《三略》《淮南子兵略训》还未读过韩信三篇”
韩信三篇后世已经失传,所以她没读过,不过如今东汉末年应该还存世,日后倒是可以打听一翻找本手抄版读一读。
“哈?”张角看着陈昭,仿佛在斟酌什么。
少顷他才怪异开口:“我教不了你兵法。”
如今注重门第,各个世家望族敝帚自珍,根本不会让家中藏书流通于世,张角在起兵之前读过的道经不少,兵书却也只有寥寥几本。
还没陈昭看过的兵书多。
张角直言:“我近几年生出起义之心后才开始读兵法,先前亦未曾亲自带兵打过仗,于此道并不精通。”
于某些人而言,在小辈面前袒露自身才疏学浅之举,会令其羞赧难当,他却不是那等拘囿于颜面之人。
张角话说的很坦然,丝毫不觉得面对弟子说出自己不如弟子这种话羞愧。
陈昭顿了半晌才轻声道:“我会把我能记住的兵书默写出来一份,三日内便送至此处。”
她倒是早就清楚黄巾军将领带兵打仗水平一般,毕竟席卷八州之地,坐拥数十万军队,数百万庶民的一场起义短短十个月就被气数将尽的东汉朝廷镇压了下来
虽说张角身为太平道教主骤然离世是一大关键因素,但不可忽视的是,黄巾军内部缺乏有本事的将领,亦是导致其迅速失败的重要缘由。
只是陈昭也没想到黄巾军居然连她看过的几本兵书都凑不齐。
能被她看到的兵书,要足够有名气才能流传千年,陈昭曾经以为这些兵书在东汉末年不说烂大街吧,但应当也不至于说难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