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谢明珠昨天答应了牛老大,但卡着点去看人接亲回来肯定是来不及的,只能老早先自己过去一趟,刷个脸。
然后与寒氏沙若等人一起,从辰时开始,一家一家走。
也亏得是各家按照八字,虽挑的日子是同一天,但媳妇进门的时间不一样,所以她们这到处转悠,还真遇着了四五家新娘子刚进门拜堂。
既然都赶上了,自然是在那里看一会儿新人拜堂。
少数民族多,拜天地也好,喜服也罢,也是各式各样的。
酒席就吃不了这许多,但竟然还有回礼的,基本都是涂着大红色的果子,甚至有的人家送了礼金,会回一个糯米做的喜果,谢明珠到下午的时候,已经背上了包袱。
累得气虚喘喘的。
好在这个时候,她不是个例,街上像是她这样的人还有不少,包袱里全是各家塞的喜果。
熟人间见了面,也没精神像是往日那般拉着说话了,只点了个头,就权当打过招呼,各自去还没来得及去的人家送礼金,祝贺新人!
第138章
谢明珠回到家中,已是夜深人静了,她以为自己是最后一个回来的,肩膀上此刻挂着两个十几斤的包袱,两个肩膀又酸又痛。
生怕吵到已经歇下的大伙儿,摸到大门外也是压着声音往里喊,“小宴!”这包袱是一点都不想背了,可是里面是各家给的喜果,一边是新鲜水果,一头是糯米做的。
人人都说这是带着新人喜气的,一定要拿回家去全家分食,如此这日子才会蒸蒸日上。
尤其是那蒸糯米打成糍粑又捏成的喜果,以前大家条件不好,只有那最亲近相熟到底人家才能得小孩拳头大一个。
现在条件好了,基本人人有,喜果大小也不是孩童拳头大,而是成人大。
由此可想,谢明珠这包袱该是有多重了。
而且也不是背一时半会儿,是背了一天,还不停地走。
宴哥儿他们天黑之前就赶紧回来了,本来今日不上学,小伙好们又都全聚在一起,该好好一起去玩耍的,奈何都怕回家晚了,挨大人责备。
谁知道,他们孩子是回家最早的那一批。
而谢明珠属于第二批。
一帮孩子回来,家里除了没出门的柳施母女三,便无旁人了。
她们来广茂县晚,又几乎没有出门社交,也就是宋兆安那里在书院,有人家冲着他的名气请了过去,但也只有那么几家。
正巧那几家王机子和程牧都要去,还要给萧遥子他们代礼,师徒自然走在一起。
所以今天是母女三在家里喂猪关鸡鸭等。
宋知秋姐妹俩尚且还好,才来的那天就见识过谢明珠怎么收拾鸡圈,后来也跟着孙嫂子她们身后,干了不少零碎活计,今天第一次上手执掌大权,到底是有些紧张。
但好歹也是完成了任务。
唯独是柳施这个做娘的胆子太小,去蒲草那边捡鸭蛋鹅蛋的时候,将一条胆大的黄鳝错认为蛇,吓得差点跌进池塘里,鸭蛋鹅蛋打碎了好几个。
回来被两个女儿说了好一阵子。
好在宴哥儿他们回来得早,余下的事情一起搭手,倒也没出岔子。
只不过他们去牛家吃酒席是下午酉时没到就吃的,这会儿也饿了,便煮面饼吃。
面饼是以前在银月滩的时候,小晴她们擀出来的多余面条,谢明珠给制作成了简单的方便面。
后来月之羡他们又经常出远门,所以家里做的就更多了,好叫路上方便些。
卫家兄弟和柳施母女三都是第一次吃,这种新鲜的吃法让她们都满脸惊喜,直呼完全可以开个干粮店,专门卖给那些赶路的人。
瞧这多方便,面饼下热水一煮,或是直接用沸水泡就能吃,再从密封的竹筒里倒出些肉酱拌着就能吃了,且味道还别有一番风味。
这会儿才吃完收拾好桌子,就听得门外传来谢明珠有气无力的喊声。
宴哥儿疑惑,赶紧一个箭步冲下楼去,那卫家兄弟俩也紧随他的身后。
三人一起到门前,就见谢明珠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靠在门框,脚下放着两大个包袱。
“娘,您这是?”宴哥儿看了看她,又看地上的包袱,蹲下身去拾起,“是喜果么?”他今天也看到送礼金能拿喜果。
只是他没料想一个包袱这样重。
卫星海赶紧上前去拎起另外一只,那卫星河见没了包袱给自己拿,就去掺扶谢明珠,“姑姑,先上楼喝水休息。”
这时候柳施小晴等人也来了,见到谢明珠的模样,也颇为担忧,连忙询问起来。
谢明珠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迈着酸软的腿上楼的,反正靠在王机子的专属躺椅上,喝了一大杯新鲜的椰子水,这才恢复了些生机,对于身边七嘴八舌的问话声仿若未闻,喃喃自语道:“这酒席吃的累,比去田里干一天还累。”
她再也不去了,以后让月之羡去。
站在她身后给捏着肩膀的宋听雪自是听到了这话,一脸愕然,看朝也去吃酒席的宴哥儿他们,“吃酒席真有这么累?”她不信,虽然她没怎么出去做客,但喜宴还是吃过的。
小暖扒着手指算,“我娘今天最少跑了三十家不止。”
她是看喜果算的。
柳施听得瑟瑟发抖,“这不说去这么多家,就是叫你单坐在一个地方,吃上这个数的果子,怕人也要去半条命。”
然后开始担心起来,喊着宋知秋,“你去门外看看,怎还不见你爹他们?”
宋知秋得了话,刚要下楼,就被谢明珠喊住了,“别去了,他们在喝酒,我也忘记是在哪家看到的了,反正都喝蒙了,我看大部分主人家都有安排车马送他们这些喝多了的回来。”
所以不用大家操心。
柳施听了,却是越发担心,急得团团转,“他难不成是糊涂了?就那身子,也就是到这岭南后,天气暖和,稍微好了些,这就开始糟蹋起来。”只怕明日开始又要听他每日咳咳咳咳了。
终于,在她抱怨了半个时辰后,宋兆安先被送回来了。
果然一身酒气醉醺醺的,不过喝醉了张嘴就是原创的诗词,豪气万丈,看得谢明珠目瞪口呆,宴哥儿他们则赶紧给写下来。
只不过宋兆安这七言绝句还没写完,就吐了起来,随后咳嗽不止,顿时弄得一片兵荒马乱的。
以前他醉了,家里是有佣人小斯们照顾的,所以柳施根本就扶不住,更何况现在他走到楼梯,就直接躺下了,就此昏睡了过去。
卫星海兄弟和宴哥儿就被喊了过去,与柳施母女三准备将他抬上楼。
但那喝醉的人,沉得要命,他们根本就不行,费了几番力气,好不容易抬起来了,不想没上一台阶,就撑不下去。
宋兆安虽昏睡了过去,但这吃痛声还是叫得挺大的。
谢明珠吓得忙打着灯笼过去,“别是磕着头了吧?”
不过随着她灯笼照过去,但见头被一件棉衣抱着,很显然是柳施的杰作。
听到谢明珠的话,连连摆手,“没事,没摔着头。”只要没摔着头,都不算事儿。
只是柳施看着自家这男人,多半靠着他们这些弱小力量,是难以抬上楼了。
索性这天也不冷,便朝大女儿喊道:“知秋你去拿张席子来吧,先把你爹安置在楼下。”又问小晴她们帮忙烧的水好了没,自己给他随便擦擦,今晚就这样随便对付着吧。
谢明珠觉得这也成,反正真下雨了,她们这竹篓底层也比地面高出二十来厘米,水渠也没堵住,不怕被淹。
她反正也累得很,洗漱一下,泡了个脚也准备睡觉去了。
至于王机子他们,这会儿管不了,反正宴哥儿他们精神抖擞的,刚才还在楼下帮着宋家姐妹清理宋兆安的呕吐物。
故而就叫他们候着,老头子回来好生照顾,自己和女儿们都去休息了。
这在他们家里,算得上是很寻常的一件事情,可是却给卫家兄弟带来了极大的震撼。
但同时卫星海也明白了,为什么在这边住着会觉得轻松些,没有那么压抑。
他现在终于明白了,在这里他是他,不是谁的儿子谁的孙子谁家的未来,做什么也不用按照谁的思路,而是他自己本身。
不但如此,在这里没有人来怀疑自己质疑自己的能力,甚至被赋予了一个成年人都未必能得到的信任。
就比如现在,谢明珠让他们兄弟里和宴哥儿留下来等王机子,让他们照顾醉酒的王机子。
照顾人,这种事情在家他们是不被信任的,他甚至想到了有次听到娘咳嗽,他去倒了杯热水都被训斥。
他们害怕他被热水烫着,更觉得这种琐事不是他一个读书人该做的。
可是读书人是什么样子的?是外面那种只知道摇头晃脑空口白牙念书的,还是满腹经纶却不食人间火的?
他的内心对于读书人的形象此刻开始分离,生出多个形象来。
最终他觉得,是王机子这样的,要什么样子他都有,可以是人人敬仰的圣人大儒,也可以是坊间的老顽童、慈祥和蔼的祖父、凶神恶煞破口大骂的糟老头。
反正,便是没有众生相,但也应该了解这世间众生,而非像是大部分读书人一样高高在上。
“哥?你怎么了?”卫星河见他忽然发呆,还以为他是不愿意跟着宴哥儿一起等,便小声道:“哥,你要是困了,你先去睡,有我和表弟在,没事的。”
这样的话,卫星河不是第一次和自己说,可这是第一次,卫星海真切地感受到了弟弟对自己的爱护。
明明他喊自己哥,但其实在生活中,是他对自己多照顾些。
卫星海看着他有些愧疚,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没事,我们一起等。”然后抬头朝宴哥儿这个表弟看过去,也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居然和他较劲这么久,幸好他从来未放在心上。
只不过抱歉的话,卫星海这个时候也说不出口,于是想到弟弟刚才的话,也效仿着他,“表弟,你也累了一天,要不你先去休息,我和星河在就好。”
宴哥儿被他前所未有的温和语气,以及这一声十分陌生的‘表弟’吓了一跳,随后目光狐疑地落到卫星河的身上。
卫星河何尝不是被哥哥忽然的变化吓了一跳,几乎就立即跑到宴哥儿的身边,然后一脸戒备地打量着自家哥哥,压低声音和宴哥儿说道:“白天听陈安居说,山林多的地方晚上有魈出现,会不会我哥是被魈上了身?”
虽然现在广茂县人口算是十分密集,但是对比起别的城池,可没有这么茂盛的绿化。
所以他十分担忧。
他这话也让宴哥儿有点动摇,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聚集在一处,不是说鬼就是说神,今天借着吃酒席,一大群孩子聚在一起,自然也少不得这个话题了。
这会儿也是心有余悸,防备起来,“有可能。”不然一直臭脸的卫星海怎么忽然对自己和颜悦色就算了,还叫自己表弟。
这太吓人了。
当然,近来他们是比从前相处得刚好了些,但也仅仅限于卫星海这个表哥没动不动就说要超过自己一类的话而已。
反正没亲密到现在这个程度。
而几乎是宴哥儿这肯定的话语一落,卫星河立即就学着街上那些老太太们跺脚指着一脸懵,不明白他们俩怎么忽然一副奇怪样子的卫星海骂:“你是哪个挨千刀的砍脑壳的,我也不管你是被车扎死的牛撞死的还是水淹的火烧的吃东西咔死的上吊的被害的,反正你赶紧从我哥身上离开,不然的话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他一口气叽里咕噜地说完,然后拾起桌上的凉茶壶,盖子一揭,一点没犹豫,全都朝被他这骂声惊呆了的卫星海脸上泼去!
带着茉莉花香的凉茶迎面扑来,因为卫星海如何也没有想过,自己最亲爱的弟弟会这么对待自己,因此并未躲闪。
所以结结实实挨了,此刻满脸的茶水顺着湿漉漉的头发流到衣襟上,他愤怒的叫声也终于是再也压制不住:“卫星河,你要死了么?”
他该明白的,有些人就是天生犯贱,不合适温言细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