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两人满载而归。
看着满满当当的一车礼物,纪勇突然伤感起来。
“四弟,我回不了家了,你要替我将这些带给我娘和念青,出门前我答应过我娘,会为她买的。”
纪温心中同样不好受,他勉强笑笑:“放心吧大哥,我一定带到!”
翌日,天刚蒙蒙亮,一位身着劲装的男子骑着马等候在纪宅门口。
纪温与纪勇发现,这位被祖父/伯祖父称为“崇则”的安大人,正是几日前自纪老爷子院中走出的那位武将。
来不及惊讶,纪勇与纪老爷子、纪温道别后,背上一个小包袱,干脆利落的翻身上马。
安崇则看在眼里,心中已开始认可这位十四岁的少年。
他朝纪老爷子拱拱手:“老师,学生这便回了,还请老师保重身体!”
纪老爷子背着双手,缓缓点头:“勇儿这孩子就交给你了。”
“老师放心!学生定护他无虞!”
看着两人骑马离去的背影,纪温在心中默念:大哥,愿你此行平安顺遂,前程似锦。
此事了结,纪老爷子当即决定启程回岳池县。
来时三人,如今却只剩纪老爷子与纪温。
这一路纪温都十分沉默,纪老爷子看在眼里,并未出声劝解。
纪家向来便是如此,身为武将,时刻都需做好与亲人分离的准备。将有令,兵不得不从。孙儿也该慢慢习惯了。
回到家中,便听闻纪二婶卧病在床,纪念青在一旁随侍。
纪二伯看起来倒与平常无异,见着纪温,还笑着夸他果真是个小文曲星。
纪温谢过纪二伯夸奖,又前往看望了纪二婶。
纪二婶并无大碍,只是伤心过度,缓一阵便可恢复过来。
临走时,纪念青追了出来。
那个爱笑的小姑娘红着眼睛递给纪温一个荷包:“四哥,这是我近来新绣的,你把旧的换了吧。”
纪念青每隔一段时日便要为纪勇与纪温二人各绣一只荷包,纪温一直随身带着。
他接过荷包,对小姑娘安慰道:“不要难过,大哥是去建功立业了,等他回来说不定就成了将军,我们念青便是将军的妹妹,可威风了!”
纪念青顿时笑了,却嘴硬道:“如今我也已是秀才的妹妹了呢!”
***
纪温如今还是县学的学子,在府城耽搁了几日,现下回到岳池县,要先至县衙更换廪生文书,而后继续回到县学念书。
县衙早已收到纪温成为廪生的消息,只等着正主过来便可迅速办好一应事务,是以纪温在县衙并未花费多少时间。
只是回到县学时,却发现大家看他的眼神全都不一样了。
向来在月考中稳吊车尾的纪温竟然越过了岳池县一众学子,成为了岳池县三年来唯一的一位廪生。
这可能吗?
可那是岁考,即便众人再不相信,岁考考评结果就是如此,难道学政大人还会作假?
一位平日里与纪温并无往来的学子终于忍不住问道:“纪师弟,你究竟是如何做到在一个月之内得到如此大的提升?”
纪温笑了:“世上若有此法,岂不形同鬼神?”
“那你为何——”
纪温站起身来,扬声道:“为何我能成为廪生?为何我在月考中屡次受挫,却能在岁考时名列前茅?”
他的目光骤然投向学堂门外:“其中缘由,恐怕教谕最清楚不过。”
众人随之看去,却发现刘教谕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
刘教谕寒着脸,这几日本就因纪温成为廪生一事心情不愉,如今又在众人面前被纪温挑衅,心中气急,却还得硬生生维持着脸面。
“本官不知你所言何意,虽以你这般年纪成为廪生属实难得,却也万不可因此而狂妄自大。读书人,当尊师重道,约之以礼,如若不然,终将自毁前程!”
此话威胁意味十足,纪温听的分明。
但若想以“尊师重道”为借口威胁自己,刘教谕怕是打错了算盘!
纪温还未开口,几位官差忽然鱼贯而入,其中两位不由分说压着刘教谕向外走去。
顿时满堂哗然。
刘教谕惊怒交加:“大胆!本官乃朝廷命官,你们是谁派来的?岂敢对本官不敬!”
几位学子瞬间反应过来,冲上前拦住了官差的去路。
“你们是谁派来的?怎能如此对待我们的教谕?”
“你们要带教谕去哪里?”
看着几位读书人以身挡路,一脸绝不屈服的模样,官差嗤笑一声:
“睁大你们的眼睛看看你们的教谕究竟是怎样的无耻小人!嫉贤妒能,以势压人,暗中操控月考成绩,打压看不顺眼的学子,这样的人也配为人师表?!”
“你胡说!”一名学子气红了脸:“我们教谕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
刘教谕又气又急:“你们这是污蔑!顾知县在何处?本官要见他!本官岂能容你们随意羞辱!”
官差冷笑道:“教谕还是省省心吧,吾等乃是学政大人座下,此次正是听从学政大人之命,前来调查岳池县县学历次月考之事!真真想不到,纪老爷这样一位天纵之才,竟被你打压至此!”
一听学政之名,刘教谕立刻白了脸。
学子们惊疑不定,看看纪温,又看看刘教谕,仿佛明白了什么,又不敢置信,当下再也不敢阻拦。
是纪温!
一定是纪温!
刘教谕瞬间明白了一切。
定是纪温借机向学政大人告发了!
他目中喷火,直直看向纪温。
纪温也不曾想到张大人效率竟如此之高,倒给了他一个意外之喜。
不理会刘教谕喷火的目光,他诚恳的向几位官差道谢:“多谢各位了,还请各位替在下谢过学政大人!”
第28章
事到如今, 真相已经近在眼前,可许多人依然不敢相信。
德高望重的刘教谕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官差压走,这一幕深深刺激到众学子的心。
许多人下意识的忽视了纪温曾经受过的不公平待遇, 甚至已经记不起自己也曾在暗地里讥讽耻笑,对于今日如此强势陌生的纪温,他们打从心底忌惮不已。
直到朱夫子走了进来, 向众人宣布了刘教谕的下场。
“今日之事, 想必诸生已亲眼所见,其中缘由, 老夫不再多言。
如今教谕已被罢免,其举人功名也一并被革除,数十载寒窗, 一朝前功尽弃。还望诸生引以为戒, 日后务必自省自身,莫要行差踏错。”
这一番话效果十分明显,令许多对纪温心存不满,甚至还想要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一通的学子顿时心中一凛。
纪温感受到不同方向传来的几道隐晦的眼神, 心中丝毫不以为怵。
朱夫子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 想了想,又补充道:
“经此一事,为公平起见, 以往月考成绩理应全部作废重考——”
此话一出,众人瞬间炸锅。
“那得重考多少次?”
“万一我这次没有考好, 岂不是亏大了!”
“属实没有必要!”
……
“肃静!”
朱夫子眉头紧皱:“你们不是苦主, 自然不知其体会,但你们若是不辨是非,有违圣人之言!此次只是寻常的月考, 如若此事发生在科考之中,在座的,必将无一幸免!”
哪一次科考舞弊不是流血千里?多少无辜者枉死其中!
在场之人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历朝历代科举舞弊案的下场,顿时悚然一惊。
眼看无人再出声反驳,纪温却在此时站起身来。
“夫子,学生认为此事不妥。”
见苦主开了口,朱秀才当即看了过去。
纪温继续道:“若因学生一人之故,连累诸位师兄一同重考,学生实在难以心安。”
朱秀才毫不犹豫道:“可如此对你不公,重来一次,你定能取得不菲的成绩!”
纪温笑了笑:“学生已在岁考中证明了自己,至于月考如何,学生并不在意。”
这话说的端的是一派风光霁月,自信从容,令人不禁自惭形秽。
钟秀才作为知情人,自认为十分了解纪温在此之中所受的委屈与煎熬,他当先出声道:
“纪师弟,我等自幼读圣人之言,自当为天下不公之事鸣不平,此事的确有失公允,我认为,月考该当重考!”
朱夫子看着掷地有声、一身正气的钟秀才,眼中满含欣赏。
学堂立时陷入沉默之中,无人敢在此时出声反驳,否则,对比之下,便是那只为一己私利,藏污纳垢、品行有失之人。
纪温作为受害者,自然不受此影响。
他动容道:“能得夫子与师兄主持公道,学生感激不尽,但正因如此,学生更应知足感恩。学生既已获得夫子与诸位师兄认可,月考于学生而言,意义不大,又何必浪费大家的时间?”
他说的十分诚恳,朱夫子不禁犹疑了。
对于纪温而言,月考重考的确意义不大,他已经通过岁考成为了廪生,月考无论是好是坏,都影响不了他廪生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