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光平静地扫过满地竹简:
“主父大人所言种种,不过是治国理政本就该解决的难题。难道因噎废食,便是良策?”
“政令传达需时日,那就设驿站、养快马;胥吏结党营私,那就设监察、行考课。”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世上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本身。”
她复述了一遍天幕之前的论调,“若因马车修理困难就望而却步,大汉这架马车才真要停在山路了。”
她轻轻抚平衣袖,作出最后总结:
“天幕所示,是方向。而将方向变为道路——本就是我辈臣子的职责。与其在此质疑‘能不能成’,不如想想‘该如何成’。”
大殿之上一时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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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些都是小头,提高商税最大、最妙的地方是——等商业扩展到足够的规模、手上来的银钱足够丰厚的时候,农业税,这条缠绕在农民脖子上上千年的绞索,就可以灰飞烟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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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之上,【农业税灰飞烟灭】八个大字,如同惊雷,炸响在历朝历代无数人的耳边。
田间地头,正扶着锄头仰望着天的老农猛地愣住,布满皱纹的脸上先是极致的茫然,随后嘴唇开始剧烈颤抖。
他听不懂那些“商品经济”、“良性循环”的大道理,但这最后一句,如同最炽烈的阳光,瞬间照透了他被劳役和田赋压弯的脊梁。
“不……不用交皇粮了?”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仿佛在确认一个遥不可及的神话。旁边的儿子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激动得语无伦次:“爹!爹你听见了吗?以后种地的收成,全是咱自家的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他这句话一出,他爹不仅没继续兴奋,反而双唇开始不停颤抖:“……不是。”
“什么?爹你说什么?”他没听清。
“免农税的不是咱们!是后世!”
骤然提高的音量瞬间炸醒了沉浸在美梦中的儿子。
他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了下去。
“……是啊,不是咱们。”他的眼中有震惊、遗憾……最后,是痛恨!
“不是咱们这个时候,又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贼老天,你何其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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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他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各地官衙中一片死寂的官员。一个县令呆呆地望着天幕,喃喃道:“免了农税,朝廷如何运转?边关将士粮饷从何而来?这……这简直是痴人说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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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画面中,象征着田赋的竹简、木牍在金色的火焰中化为点点流光,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国库中堆积如山的银锭,以及各地官仓里满溢的粮食。
【当商业的活水足以滋养整个国家机器时,农业,这个曾经最重要的税基,就可以休养生息了。
农夫肩上的千斤重担被卸下,他们可以更从容地安排生产,甚至将部分积蓄投入改善田亩、购买更好的农具。
而朝廷,也无需再为征收、押运那分散到千家万户的粮食布匹而耗费巨大的行政成本,可以将更多精力投入到引导工商业发展、开拓海外贸易等更能生发财富的领域。】
【这是一场双赢,不,是多赢的变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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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 泉州港
赵汝适抚掌长叹,眼中闪烁着激动的泪光:“善!大善!若能以此法充盈国库,东南之民可免和买、折变之苦,西北厢军亦可足饷足粮!民力舒则国本固,此乃千秋功业!”
他仿佛已经看到,因朝廷财政宽裕而得以修缮的千里海塘,以及更多从沉重赋役中解脱出来、可以自由从事手工业或投身海贸的沿海百姓。
***
【这已经是不必辩论的定理,咱们如今的日子就已经给出了答案。
除了其他好处,我还吃到了取消农业税最直接的红利。
在下区区不才,当年出生的时候恰好赶上了五十年一次的分地,名下也有那么一点土地,不过这玩意儿我一直没咋在意过,所以具体是多少不是很清楚→_→。
但是!银行卡上每年多出来的那一笔租金不会骗人。
——哦,因为实在吃不消种地,地荒废着也可惜,家里就想办法把这块地租出去了。
每年多这么一笔意外收入,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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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禾还在这里悄摸为几百几千块开心,哪里知道天幕下因为她这几句话都快乱成一锅粥了。
“女子……女子亦可分田?!”
这声尖锐到变形的疑问,不知同时从多少朝代、多少人口中嘶喊而出。
其引发的震动,几乎不逊色于之前“免农税”之时。
第163章 明祖 武周时期 听……
武周时期
听闻此言, 就算是武则天也忍不住坐直了身体。
她甚至有些惊叹:每个人头分到的田地。一年的收成至少养活一个人是不成问题的。
但他们就因为一句轻轻松松的“太辛苦”就毫不在意地把田租了出去。
看这样子租金还不是挪作家用,而是小姑娘本人的私房。
若说是富贵人家那也不对,这天幕明显是在依靠什么媒介发表本人的观点。只是不知出了什么问题连到他们这群老祖宗的头上罢了。
既如此, 在她本人的视角上, 她就是在和同时代的人交流。
有谁会天天跑出去叫“我身上有二十斤金子”的吗→_→……就算是有那也是常人所不能理解的大傻叉了。
但据她观察, 天幕智商挺正常的。
那只能证明, 只能证明, 在他们那个时代,将土地租出去, 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选择,并且这笔租金于他们而言并不算诱人!
可是……
“十三万万人……”她再次低声重复这个数字,后世又要如何用这大片大片空出的土地养活这等数量的人口?!
“是了, 定是那天幕曾提及的‘杂交水稻’与‘化肥’之功。”她试图用已知的信息去拼凑答案, “若无此等神物, 纵有沃野千里, 也难养如此氓氓之众。”
但随即,她又摇了摇头, 否定了自己刚才一闪而过的念头。
不, 仅仅靠产量提升,似乎还不够解释那“大片空地”的存在。亩产再高,也需要人去耕种、去管理。没有人会舍得堪称巨量的土地被空置、被荒废。
那么, 依靠剩下的人?
那可真是要累成牛了……
而且一两代还好说,但谁又敢保证代代农民的孩子还会愿意继续成为农民——按天幕的意思, 商事不仅轻松, 且触手可及。
她知道,这绝非简单的“勤快”或“懒惰”可以解释,这背后, 定然隐藏着她,以及这个时代所有人,都“不能理解的事物”。
那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建立在完全不同规则之上的世界。而她现在,只是窥见了它冰山的一角。
*
汉武帝时期
桑弘羊来不及惊叹这一段堪称密集的信息量冲击,他的思绪已经全部被“五十年一分”给抓走了。
他喃喃道:“五十年一分……五十年一分……妙啊!此乃抑制兼并之绝妙法门!”他猛地抬头,眼中精光四射,“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流民遂起,社稷倾颓。乃历朝历代心腹之患!
若能源头定下规矩,每隔数十年便依据人口重新厘定田亩,使豪强难以无限扩张,使贫民始终有一线生机……
五十年!不足以让疾患深入骨髓,也不会分田频率过高扰动百姓朝廷。
这,这才是真正的‘富国强兵’之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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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
朱熹看着天幕,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商税、经济他不好轻易开口,但“女子分田”一事,却让他大为光火。
“混账!”他重重一拍桌案,“女子外嫁之人,如何能分田?若家家女子都占着田亩,夫家一份,娘家一份,岂不乱套?到时候争田夺地的官司能打到京城去!”
还有、还有所有人都未曾宣之于口却心照不宣的:律法、习俗、宗族……一道道枷锁,将女子牢牢束缚在依附的地位。
所以“夫为妻纲”、所以“男帅女,女从男”。所以侍奉舅姑、处理内事。
因为她们是无根之萍、无本之木。
但如果有了土地,这一切都会被改变、被颠覆!
——土地,才是所有权力的真正来源!
他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这石破天惊的变革。这是在从根本上撼动“男耕女织”、“夫为妻纲”的千年秩序!
***
不过不管他们讨论的再激烈,安禾也没有延伸出来仔细讲一讲的意思,她的重点,再次回到了商税和农税身上。
【话说回来,想要达成“收取足够的商税以覆盖支出,从而取消农业税”的目的,第一条路毫无疑问就是把蛋糕做大。
海洋贸易,毫无疑问就是最大的那块肥肉。】
【可惜一开头就被老朱给ban了,这倒不是说他干的不对,他禁海也有他的理由在。
但是钱都加到这份儿上了,还有什么不能考虑考虑啊!】
***
明洪武年间
取消农业税!
这五个大字放在这里,就是朱元璋的大脑也忍不住开始了左右互搏。
***
【这玩意儿坏就坏在根本没办法替代。
都不用提那一船一船运进来的银山银海,就是到了现代,不仅没有任何被取代的征兆,还大有发展的越来越繁荣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