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喜春堵在卧房门口,张开手臂不许她们出门。
“这套黄花梨的家具是我们姑娘自己出钱买的,没用你们府里半分钱,就是给姑娘烧去,也不会给你们抬走!”
拂雪随即跑去小院与正门相连的门前,关紧了房门,“谁都不许出这个门。”
二人拦住了去路,一伙人背着抱着抬着物件,渐渐没了耐性。
“你们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女使威胁着,撸起袖子就要上来打人。
“嘭!”
一个耳光还没落下,院子旁的侧门从外头被撞开了,先是闯进来一个面熟的家仆,随即外头涌进来好些衙役。
“顺天府查案,通通不许动。”
婆子丫鬟们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个个面面相觑,反是拂雪和喜春见邱山带来人来,便知沈姝云安全从城外回来了,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与此同时,沈府正门外,在大小官员的注视下,景延踩蹬下马,将马背上的沈姝云扶下来。
他动作虔诚小心,扶她时特意隔着袖子去扶手臂,不给人落话柄,远不似战场杀敌时的狠心果决。
对景延了解只限于各种传闻的众人看的傻了眼,不知景大将军是怎么与一个小官家的女儿有了牵扯,更不知他背地竟有如此柔情的一面。
比起置身事外的文武官员,近在马前的沈复父子眼神慌张,半晌没说出话来。
怎么会呢,沈姝云怎么会认识景延?
她从小住在虞阳白水庄,与外界几乎没有往来,连虞阳沈府也说她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呆子,除了那王嬷嬷的儿子,几乎无人理会她。
本该是圈养起来任人揉捏的娇花,她这些年的倨傲,无非有她娘留给她的嫁妆支撑,除了那些钱财,她哪还有别的底气。
沈复一整个慌了,看沈姝云沉静自若的神情,恍惚发觉,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认真的看过这个女儿。
在场那么多的人都看着,他已经紧张的背后冒汗,她却如此镇定,仿佛胸有成竹。
“沈大人,你可还认得她是谁?”
景延一开口,打断了沈复的思考,也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明里暗里都往他们身上瞧——堂堂大将军,如何要带人来一小官家的葬礼上闹事?
“我,我……”沈复眼神飘忽,说话结巴。
瞧他心神不定,沈佑真忙在一旁拉他,低声提醒,“爹,事已至此,打死都不能认啊。”
沈复听了话,还没做出反应,前头的沈姝云就往二人面前走近了两步。
“没想到父女一场,爹竟会不认我。”沈姝云做出一副感伤的样子,冲对面喊,“爹,家里缺银子,您想要女儿的财产填补亏空,为何不跟女儿直说呢,为何要置女儿于死地……我死里逃生,好端端活着,您都不派人找一找就急着让下葬棺椁……女儿的心都被伤透了。”
前因后果一一道明,自然不是说给沈复听,而是说给在场的所有人听。
她被谋害,被算计,是沈家对不起她。
一番话说完,在场的所有人都吃惊起来,沈家给沈姝云停灵数日,如今都要下葬了,她本人竟然还活着。
有人窃窃私语,“我早知道沈家大小姐从小被养在朔州老家,跟沈大人一点都不亲近,还以为是这小姐有什么毛病,没想到是沈大人为父不慈,连自己的亲女儿都要算计。”
“谁说不是呢,我瞧他在官场上钻营多年,政绩没多少,整日去拍吴家人的马屁,亏得他官儿小,不然早就被吴相国牵连下狱了。”
“这沈大小姐真是可怜。”
议论声中,沈复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眼看就下不来台,只能装出久别重逢的欢喜来。
“姝云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一边说着就往沈姝云跟前去,想表一表自己慈父的态度,好堵住悠悠众口。
才迈出几步,不料被冷脸的少年拔出剑鞘抵在他眼前。
“沈大人最好不要靠近过来,你如今是谋害沈姑娘的嫌疑主犯,待顺天府尹审理此事后,彼此再做决断吧。”
听到顺天府插手了此事,沈佑真慌乱争辩,“什么主犯,你可不要乱说。”
说话间,顺天府的衙役就从街道两侧赶了过来,后头是府尹带着两个身着粗布的农户。
“大将军。”府尹上前行礼,那两个农户就紧张又怯生的站在一旁,丈夫搂着妻子,饱经风霜的面孔中透着深深的悲伤。
景延为他们指路,“棺椁就在那儿,你们去瞧瞧吧。”
府尹应声,派衙役上去撬开了被银枪撬出缝来的棺材板,里面赫然躺着一个面容被毁的女尸。
两个农户得到允许后上前查看,女人登时哭的不成样子,“女儿,我的女儿啊!”
当街认尸,冒充官家女,自京城被围后到如今,周遭百姓哪见过这样的热闹,街上的人渐渐多起来。
眼看着外围的衙役快要控制不住场面,府尹忙叫人把农户带走,又将棺椁及里头的尸首一起抬去顺天府,等待仵作进一步验尸。
沈家父子看着这一幕,慌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沈姝云突然诈尸已足够令人惊骇,从哪儿又跑出来这对农户?
好像在沈姝云出现之前,这一切都早早准备好了似的,只等今日葬礼,公之于众。
沈复回过味儿来,为时已晚。
顺天府尹当街传他:“沈复,你涉嫌买凶谋害沈姝云,偷盗尸体以及贿赂官员,跟我们到顺天府尹走一趟吧。”
他还想再挣扎一会儿,正见景延从衙役手中接过了送还的银枪,在枪尖锋利,不比插在鞘中的短剑,万一乱中失手……
沈复短暂犹豫后,梗着脖子就往景延跟前撞,还没碰到他脚下的影子,就被反转过来的枪柄猛地顶在胸肺上,将他打回去,狠狠撞在沈佑真身上,父子两个齐齐哀嚎起来。
这下又多了个“当街袭击官员”的罪名。
*
经过等待,仵作验明那女尸常年劳作、头部有重物磕碰的痕迹,身上的胎记和痣都与农户夫妇的口述相符合,证实她的确是二人意外失足跌进山沟里摔死的女儿。
衙役们抓来了倒卖尸体的癞头三,他如实供述了沈复向自己求购女尸后,自己趁着战乱刚刚停歇,跑出城去偷挖尸体,两天前交给了沈复。
随即又有被收买的几个凶手证实沈复花钱买凶,欲杀害女儿,霸占其财产。
衙役们在小院里的所见所闻,以及被扣押的那一群丫鬟婆子的供述,都足以坐实,沈复欲杀女霸占财产的罪名。
案子审完已经到了黄昏,沈复和沈佑真暂时被收押,等着明天继续受审贿赂官员及当街袭击官员的案子。
那些已与沈姝云无关。
她从顺天府衙门出来,拂雪和喜春欢欢喜喜地迎了上来,个个眼里都闪着泪光,直到坐上马车,才敢说出真心话。
拂雪:“恭喜姑娘,终于得偿所愿。”
“从今往后,姑娘与沈家再无关系了。”喜春亲昵地倚过来,搂住她的胳膊,“不如我们三个一起去立个女户,往后我把点心铺子做大,拂雪姐姐算账做账,姑娘就继续管账理财,做我们的一家之主,如何?”
沈姝云宠溺的点点她的鼻子,“什么一家之主,我看你是想要我帮你管一辈子的账。”
“那是因为姑娘有主意,钱在你手里就能生钱,搁在我手里,顶多买点吃穿的物件,现银再多点,我数都数不明白。”
“自从跟了姑娘,我吃得好穿得好,如今连自己的铺子都开起来了,往后好日子还长着呢,我要跟姑娘一辈子,有什么好吃的,都给姑娘先吃。”
沈姝云忍不住摸摸她的头,女子细软的发丝与小巧的五官,与景延相差很多。
若不是早先答应了跟景延一起买那宅子分住,她还真想答应喜春的提议。
两人说的多,拂雪却没插几句话。
沈姝云主动问她,“拂雪,你怎么不说话,是有什么心事吗?”
拂雪抿唇,轻轻摇头,又点头。
她说:“我前阵子联系上了在京城的亲戚,对方已经允了我入府,我想与邱山一同去。如今姑娘与沈家的事了了,往后能潇洒肆意的活,我们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希望姑娘能同意我们离开。”
闻言,沈姝云眉心舒展开,“能找到亲戚投奔是好事,京城地价贵,真要一直跟在我身边,不知到何时才能有个安身立命之所。”
“我们绝不是嫌弃姑娘,是不愿再麻烦您,毕竟我们有手有脚,总不能只靠姑娘养活。”
“我知道,只是你那亲戚家里待你态度如何?宅院住得下吗?”
拂雪点点头,“姑娘放心,那是我叔父,在朝中做的一官半职,家教甚好,宅院也不小,自当容得下我们。”
“那就好。”
三人坐在马车上闲聊,说定将二人送回家后,邱山与拂雪就去投奔亲戚。
马车即将驶入王家所在的巷子,后头追来一阵马蹄声,猛地掀开了窗帘,来人往里打眼一看,就见拂雪独自坐在对面,坐在正面的沈姝云身上黏着个比她还大两岁的女子。
看到他这个不速之客,那女子还往沈姝云身上缩,一副胆小的模样,真分不清这一车三人,谁是主子谁是丫鬟。
他与她们相比,就吃亏在男儿身上了。
景延咬咬牙根,故作平和道:“阿姐,先别去王家了,随我走一趟如何?”
她疑惑问:“去哪儿?”
“自然是好地方。”景延故意卖关子,又客气补充,“若你的两位朋友也想一起去,我便随行在马车外,为你们指路。”
喜春虽与沈姝云亲近,却不熟悉这少年,又因在府衙门外听说他是圣上亲封的大将军,心中更生敬畏,哪敢让他为自己随行指路。
“既是将军邀请,姑娘便随他去吧,我得回去准备明日要用的食材,就不陪姑娘了。”
她不敢留,拂雪哪敢掺合,她可还记得三年前被少年撞破情*事的尴尬,邱山就在外头赶马,她坐在车厢里,也不敢抬头直视少年的眼睛。
“我要去投奔亲戚,恕我无法相陪了。”
景延一来,两个女子都生怵。
沈姝云看在眼里,也想起前些天的所见所听,担忧他杀气戾气如此重,往后哪能讨得姑娘欢心。
虽然怕他的心狠手黑,可今日事毕,自己的断亲绝情也是实打实的。
她对景延,是五十步笑百步。
如此想来,他们能做姐弟不是没道理。
二人不愿去,她便从车上下来,待马车离开后,后头缓缓驶来了另一家马车。
景延骑在马上,示意她上去,她瞧着那四驾的马车,心想这该是朝廷赏赐的车驾,应该是景延能找来的,最低调的一驾马车了。
“这么大阵仗,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阿姐先上马车,很快你就知道了。”
她蹙起眉,提了裙子上了马车,车厢里又软又宽敞,足以坐下六七个人。
景延从外头撩起窗帘来看她,这次脸上的笑意变明显了,似是不经意地提起,“刚才我去了一趟府衙后堂,看着他们把你的户籍从沈家挪出来,又想你独自一人立户,往后怕是不易,便自作主张,将你的户籍落到我府里了。”
“什么?”沈姝云大惊,“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
“我想,阿姐与我亲如一家,何不与我做真正的一家人……况且有我的剑在,谁也别想动你的钱。”
前一句她无法反驳。
后一句她深表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