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济:“你去虞阳也好,我瞧那景大将军如今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境况,你同他住在一处,容易遭人眼红,惹上是非,不如借故离京,外出清静一阵子。”
同权贵扯上关系,得利的同时也会承担风险,与侯府的交往便是活生生的先例。
絮娘:“你打算什么时候走,我替你收拾行李,买辆马车坐着去,一路也方便。”
王安济:“我送你去,京城到虞阳要走小半个月的路程,路上指不定有匪患流寇,还得再雇几个靠得住的护卫。”
沈姝云本想拒绝王安济的护送,絮娘却抢先说:“就让你阿兄送你去吧,我们也很多年没回老家了,正好带他回去一趟,收一收家里的田租,看看老房子,别被老鼠蚂蚁咬坏的家里的东西。”
她被逗笑,才允了下来。
这边刚开始忙活出远门,外头传来了敲门声,刚起床在院子里洗脸的喜春离门最近,去开门,来人是拂雪和邱山。
“你们回来啦!”喜春喜出望外,要去拉拂雪的手,“我刚做了身新衣裳,你来给我看看合不合适。”
拂雪从她臂弯中抽出手,沉着脸,“我有几句话,想请你转告给姑娘。”
喜春觉出不对来,回头瞄了一眼正屋,“姑娘此刻就在里头,你有什么话,现在就可以跟她说。”
二人不肯进门,喜春只能把沈姝云请了出来,自己退回院里去,给他们腾出空来。
拂雪的脸色很不好,眼球满是血丝,紧绷的身体在邱山的臂弯中瑟瑟发抖,哽咽半晌才开口,“姑娘,我……我叔父家……昨夜被抄家了,一家人都下了大狱……”
沈姝云站在门槛里,心情随着她的叙述一起坠下去。
“带兵抄家的人是景延,我都已经跪下求他了,他一点旧情都不念。”拂雪抽泣起来,“我知道叔父有错,他不该暗中筹划谋杀景延,可他只是起了念头,刚派出人去,景延就带兵到了。”
她哭着跪在台阶上,“姑娘,我知道叔父必死无疑,可我婶娘和一家老小是无辜的,求求您,景延从来最听您的话,求您你去跟他说一句,放过那些无辜的人命……求您了……我真的走头无路了。”
景延连皇帝太后的话都不听,更不用说他名义上那个远在朔州的主子,放眼整个京城,唯一还能劝得动他的,只有沈姝云一个。
邱山半跪在她身边,扶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沉默不语。
沈姝云看两个熟知的朋友跪在自己面前,心如刀割——她蓦然想起前世,拂雪拼了命也要去刺杀平昌王,点起那把大火……
这件事,如果她不管,不仅拂雪的亲戚一家要死绝,连拂雪自己也会死在景延剑下。
“你们先找地方安顿下来,我去同他说。”沈姝云迅速做出判断,推后离京的计划,孤身一人前往景府。
站在府门外,她长舒一口气。
是她自己结下的因果,该由她去解开。
踏进府门,如入无人之境,刚穿过前院,秋池就从廊下找了过来,紧张的劝说她,“姑娘,将军他昨夜一夜未归,刚刚才回来,这会儿正在屋里睡呢,姑娘千万不要去寻他。”
秋池口中不敢说的,少年发起狠来的模样,她已亲眼见识过,没什么可怕的了。
“秋池,他现在睡在哪?”
“……翠竹堂。”
她咬了下牙,努力镇定下来,“你在竹林外候着吧,我不喊你,就不用进来。”
“是。”
沈姝云走进竹林中,听着自由的鸟鸣和从不停歇的风声,内心稍许平静了些。
她走进庭院,来到卧房门外,试探着轻轻推门,里面果然没落门栓,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走进屋里,眼中所见一切与她昨日离开时的样子并无二致,可见景延并没彻底失去理智,没打砸她的东西泄愤。
扭头看向里间,窗外吹来的风扬起朦胧的轻纱,重重叠叠的笼罩着里头的人影,叫人一时看不真切。
她拨开纱幔走进去,赫然见景延坐在床沿上,气质冷峻,容貌绝尘,如一尊凝固的雕像。
他脸上手上的血迹未干,手中紧握着滴血的剑,视线紧紧盯在戳进木板里的剑尖上,看鲜血一滴一滴滑落,口中默数流逝的时间。
听到脚步声来,他抬起头看她,嘴角扬起一个平静的微笑。
“你回来了。”
沈姝云看进他的眼底,那里面漆黑一片,如不见底的深渊,像是要将她拉扯进去,溺毙在他无声的癫狂中。
第36章 “我要你做我的女人”
他早就知道她会回来, 不然拂雪和邱山作为住在罪臣家中的亲眷,不可能不被罪臣牵连,在知晓事情来龙去脉后, 沈姝云就已经知道是谁放他们出来的。
她不拐弯抹角, 直接问他,“拂雪的叔父一家人,你打算怎么处置?”
景延捻起袖角擦拭剑刃, 轻描淡写答:“是大理寺要我协助拿人,我只负责把人抓进去,至于如何处置, 还得听大理寺和皇帝的判决。”
两人距离不过一丈, 沈姝云紧皱眉头, “阿延, 刘宅之事,你已经杀了太多无辜之人,若是想威慑京城众臣, 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冤有头,债有主, 不要再造下无辜的杀孽。”
“然后呢?”他抬起头。
被那鹰隼一般的眼神盯住,沈姝云顿觉身体发僵,下意识感到危险,“什么然后……”
“如果我听你的,只斩贼首,不牵连无辜,你要如何谢我?”
少年站起身,随手将短剑搁在桌上, 步步向她逼近。
“阿姐,像你一样做善事不求回报的人少之又少,如你所言,我贪心不足,若没有令我满意的回报,我不会做那些可有可无的事。”
“只要你不牵连无辜,我……”沈姝云后退一步,两步,直到身后处的纱幔,才停下退却的脚步,下定了决心似的把头一扭,“我便忘记你昨夜的逾矩之举,咱们还同往日一样,我做你的姐姐,料理这个家,陪着你……”
这是她能做的退步,最好是她真能拦住他行恶,扼住他的野心,从此太平的过日子。
在她怀着少许希望的期盼中,少年轻笑一声,磁性的声音如惑人的鬼魅般在她面前低语。
“这个答谢倒不坏。”
她暗暗松了口气,又听他说,“如果是在昨晚,你说这话,我还能答应你,可现在,我想要的已经不止这些了。”
沈姝云恶心顿时又悬起来,只觉得自己是被玩弄在鼓掌之中,要来求他,同他谈判,却被耍的团团转。
“你不如直说,到底要我怎么做。”
“很简单,跟徐鹤年退婚。”景延也干脆了一回,伸手从柜上拿起那封不起眼的信,递到她面前,“退婚书我已经写好了,只要你点头,我即刻就叫人把信送出去。”
沈姝云心下一惊,看也不看,抬手打掉了那封退婚书,“这是我和他的亲事,与你无关,我不会拿婚事做交易。”
信笺掉落在地上,发出啪嗒的声响。
景延愣愣的站在原地,心底空了又空,“你就这么舍不得他?”
“阿延,你不明白,我跟他的婚约并非出自男女之情,我们是各取所需,你知道在这世道要找一个靠得住的男人有多难吗,女子走错一步,后半辈子就毁了,我不说他有多好,至少他不贪图我什么,对我是真心的。”
沈姝云不得已说出真心话,握紧的拳头又松开,“除了这个,我什么都答应你。”
真心?
有一颗真心就能成婚,那为什么他从来都不在她的考虑之列,连王安济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阿兄都比不过。
景延越想越心痛,猛的抓住她的手腕,包扎在掌心的棉布上渗出淡淡的血迹,抓来的一瞬间,沈姝云就感到了那温热的湿润。
她看着眼前人,感到熟悉又陌生。
他咬着牙说:“我要你做我的女人。”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沈姝云大惊,登时就去甩他的手,扯都扯不动。
“难道这很罕见吗?”景延冷嘲一声,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在身前,指尖划过纱幔落在她肩头,“拂雪和邱山没有告诉过你,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们根本就不是兄妹,只是冠以兄妹之名的情人,白日里看不出异样,实则夜里早就睡到一起去了。”
末了还补充一句,“早在三年前,他们就已经是那种关系了。”
“只有你那么天真,会相信他们随口编的瞎话,他们骗了你,你还要为他们的亲人求情,阿姐,你的心也太善了。”
听着他的冷嘲热讽、好言相告,沈姝云不知是该惊讶还是该反驳。
拂雪与邱山,竟然是那种关系?
既然选择了做兄妹,为何不能保持距离?若是有情,为何不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反而要偷偷摸摸的,坏了彼此的名声,也将这点情分弄得见不得光、一文不值。
“人都是贪心的,想要彼此相伴,又不愿牵扯一生,想要□□上的欢*愉,又不愿担负对方的命运。”
景延回答了她内心的疑问。
他轻柔她的耳垂,指尖划过脸颊,轻按唇瓣,捏住她的下巴,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
“我与他们不同,别的我都可以不要,但你,必须要留在我身边。既然你非嫁给徐鹤年不可,我留不住你的心,也要得到你的人。”
这下,沈姝云知道他是动真格的了,奋力挣脱他的手心。
“你简直胡言乱语,匪夷所思!”
她怎么可能为了别人,出卖自己?她就不该一时心软回来找他,早该坐上马车出城,消失在人海中。
快步走到房门前,正要踏出门去,房门却被人从里猛的一推,“嘭”一声在她面前关上了。
少年青筋暴起的手掌按在房门上,将她堵在了门前,暴躁的吐息喷洒在发顶,激烈的心跳声几乎贴上她的后背,像只忍耐到极点的野兽,随时都可能张开血盆大口,将她吞噬入腹。
沈姝云压抑着受惊的呼吸,听他沙哑的质问,“阿姐,我想要的很多吗?”
“可我不喜欢你,我只把你当弟弟。”
“没关系,你只需要假装喜欢我,就这么留在我身边,我不会戳穿这个谎。”
“你就这么执着?”
“是你说的,有了自由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这就是我最想做的,非做不可。”
他沉重的后背压上来,疲惫的姿态禁锢着她,仿佛要将她按进胸腹,融为一体。
沈姝云清楚的听着他混乱的心跳,他的指尖拨开她散在后背的长发,揉搓着她的后颈,如同掌握着什么难以割舍的珍宝。
她的心又酸又痛,缓缓转身。
“阿延,你是不是病了……”
她仰起头来看他,眼中含泪,声音哽咽,“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我不明白。”
“谁知道呢。”景延无奈轻笑,俯下身来,一双冰冷的唇印在她唇瓣上,越吻越深。
沈姝云紧抓着身后的门板,闭上眼睛,承受着他给予的吻,眼角挤出泪来。
她没能推开他,或许在她为景延为拂雪而心软犹豫的时候,就注定逃不掉了。
终究是留在了府里,像景延承诺的那样,她照常待在府中,每日见他都只在被梦惊醒的夜里,两人之间,除了那个暧昧不明的吻,再没其他。
见到拂雪和邱山,已经是三天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