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慧萱毫不意外她会猜到自己想说的是这件事。
毕竟宁时秋在学校一向是个很让老师省心的学生,在家也是个让家长省心的孩子。
除了这件事,她这个班主任在假期期间,也没别的事需要来找家长说了。
但她接下说的话,却让赵如月既意外又无奈。
纪慧萱带着欣慰的笑说道:“小秋妈妈,我非常感谢你和小秋爸爸对我的支持,但是希望你们不要再去找其他家长了,我知道你们想帮我,可是我已经决定辞职了。”
“什么?”赵如月不由瞪大了眼睛,她本来以为昨晚那位家长的嘴巴会比较严,也特地叮嘱过这件事暂时别跟人说。
没想到那位家长嘴巴跟个漏勺似的,藏不住一点事,转头就把这事跟纪慧萱说了。
那她和宁绍明还能去找其他家长说吗?
赵如月觉得这件事情没准现在已经传遍整个镇了,压根用不着他们俩再苦兮兮地一家一家跑。
“纪老师,你何必……”她觉得很可惜,这位刚毕业没几年的年轻老师对学生很负责任,还懂得很多老教师不懂的新东西。
像是电脑,小学没有微机课,宁时秋还没上过这样的课,但是在纪慧萱的耳濡目染之下,已经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怎么用。
要是把他带到一台电脑前,让他用,他都不用像他爸一样,开机还要人教。
现在多得是老师说普通话还夹杂着一大堆方言,甚至英语老师也是这样。
他们这种小地方,能有一个给孩子开拓眼界的老师真的很难得。
纪慧萱反而对自己辞职的事情接受良好,她已经释然了:“其实早在我决定要管这件事的时候,我的内心深处,已经做好了辞职的准备,这件事能有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我的努力也算没白费。”
“可是这事连累得你失去工作,怎么能算有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呢?做错事的明明不是你,却让你承担了后果。”
纪慧萱不知道赵如月知道网上的事,简单地说道:“这件事在你们不知道的地方已经闹大了,很快就会有调查组下来调查,我也不是那么快就辞职,会等到真的有了结果再走。”
走不走其实也由不得自己。
理论上来说,自己确实可以不走。
但是现实是,黄副校长因为她被收拾了,连这个小镇子都待不下去,要么只能去干别的,要么被调到更穷、一点油水都捞不到的地方。
黄副校长背靠着的那些人,大概不会让她好过。
人家随便在学校拉拢几个她的顶头上司或者老教师,平时搞点事情针对她,就够她受的。
到时候八成也要走,现在能体面地走,为什么等到受尽工作折磨再走呢?
还不如早点找出路。
想一直待下去,除非她是个忍者,能熬到黄副校长的靠山们也被查,或者被调走、甚至退休。
纪慧萱那天在网吧冷静下来后,认真思考过,觉得那样也太难了,何必呢?
一直处于压抑的环境中,可能还要应付比以前更辛苦的工作,到时候可不要人家没事,她先熬得身体受不住了。
纪慧萱豁达地说:“有一句谚语是这么说的: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辞职现在看来是坏事,以后未必。
更何况我也不是没有其他的生存方式,这个其实还要感谢你们家,要不是你们六一的时候第一个愿意找我拍照,给了我一个副业的开门红,我现在也没有辞职的底气。”
“纪老师打算今后开个照相馆,专门给人拍照?不知道是在镇上开还是在县城开?在镇上开的话,学生们都认识你,肯定会去帮衬你的生意,我家也是,每年都会带孩子们去拍照留念的。”
赵如月也没说谎,六一之后,他们家后来又找纪慧萱拍过一次,还打算等到宁时秋生日,再请在宁时秋生日当天来家里拍照,要是还能录像刻成光盘留念更好。
赵如月这么想的,也就这么跟纪慧萱说了。
纪慧萱倒是没想到今天来说这件事,竟然还能给自己拉一桩生意:“小秋是中秋节前生日吧?那时候我估计还没走,肯定能来给你们拍照,录像也行,只是等我辞职之后,不一定会留在镇上了。”
赵如月不解地问:“为什么,是担心被报复吗?纪老师你可以放心,那个黄副校长在镇上没亲戚,他再厉害也不能在镇上一手遮天的。”
纪慧萱说:“我也不是怕他,在学校时,他是领导,我是普通老师,可能还要顾忌点他,但那时候我都辞职了,离了学校那环境,他又算什么,只是镇上想租房比较难,几乎没有出租的房子,我可能要么在县城,要么回老家。”
“在县城好啊!”赵如月眼睛一亮,“镇上学生都是你的人脉,比较有利于你创业初期打开局面,要是镇上有人想找你拍照,你回去也方便。”
“店面的事你也不用担心,我们家在县城刚买了四间平房,打算用三间做生意,一间放着不知道做什么用,反正空着也是空着。”
“你要是留在县城的话,我可以暂时把那间房借给你开照相馆,刚开始创业肯定比较困难,半年后你要是还继续在那里开,我再收你房租。”
赵如月激动之下,一连说了一大串,说得纪慧萱都懵了。
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纪慧萱的意料之外。
她知道这样是占人家便宜,县城的房子,哪怕是平房,想租肯定能租得出去。
她知道自己该拒绝,可是现实的问题摆在面前,这就是自己需要的东西,非常非常需要。
回老家说起来轻巧,真的回去后,家里没有她一个房间,没有她的位置。
回去只会有一个结果,被家里人逼着嫁人,要不当初她也不会不管不顾地,就跑到这么个离家很远的小镇当老师。
“那、那真的太感谢你了。”纪慧萱决定厚脸皮一回。
当初开始做副业的那天,她不也因为厚着脸皮问宁时秋要不要拍照,后来才能靠着副业有了辞职的底气吗?
如果自己的照相馆真的开起来了,有收入了,她可以再把初期这段时间的房租补上。
要是创业失败了,大不了她就去大城市打工,挣了钱回头再补人家的房租钱。
能帮得上忙,赵如月心里也很高兴。
她笑着说:“不用谢,是我该感谢你,小秋能遇到你这么好的老师,也许对他一生都有一个正面的影响,对了,纪老师你辞职后,刚开始还是只打算给人拍普通的纪念照吗?”
纪慧萱幻想过无数次自己如果不当老师,当摄影师的话,要怎么赚钱。
所以赵如月一问,她想都不用想就脱口而出:“刚开始大概只能‘打游击’,到处跑给人拍照,得闲多积攒一些资金和人脉,才能布置照相馆,买一些设备道具什么的,给人家拍艺术照或者结婚照、结婚录像什么的,我打算到时候把县城周边的镇子都跑一遍。”
赵如月想了想问:“你有没有想过,另一个你在周边镇子跑的时候,还能做的事?”
“你的意思是拍风景照,还有一些百姓民生照和反应社会各行各业的照片投稿给杂志报纸吗?我也拍过,不过可能技术还不到家,目前反响平平。”
说道这个,纪慧萱自己也有些遗憾,那是她大学时就尝试拍摄的东西,当时还想着,能凭借那些照片,跟杂志社签约当个专职签约摄影师该多好。
赵如月却摇头说:“不,我的意思是,给老人拍黑白照,也就是遗照,不知道你会不会忌讳这个,很多镇子没有照相馆,有些老人会自己悄悄提前去县城拍一张黑白照留着。
但更多的老人连县城都没去过,死前也没法去了,连一张照片都没留下,他们自己和家人肯定会觉得很遗憾,你去给他们拍照的话,也许还能顺带再挣个拍全家福的钱。”
据赵如月所了解的,其实很多老人都喜欢拍照片,不只是遗照,普通照片他们也喜欢,只是平时没人说,他们自己就很少想起来拍张照这个事。
再加上出一趟门去照相馆太麻烦了,他们往往会把路费也算到拍照的费用里,那样拍照的价格对他们来说就偏贵了。
有人上门拍照,还洗好送过去,无疑给他们解决了很多麻烦,愿意拍的人不会少。
只是摄影师的利润就比较低。
“你这个建议给了我一个很好的启发,太感谢你了!”纪慧萱这次甚至激动到忍不住握住赵如月的手。
反应过来后,她才不好意思地松开:“抱歉,我太激动了。”
“这有什么,你又不是男的,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那间房我给你留着。”
赵如月想着帮人帮到底,送走纪慧萱后。
她去跟宁绍明说了纪慧萱的事,然后跟他商量商量:“等我们开始着手修整家里要用来开店的那三间平房时,顺便把要给纪老师用的那间房也简单修整一下吧?”
宁绍明没多想就应下了:“行,你打算怎么弄?”
赵如月说:“我是这么想的,给纪老师和给我开修理店的那间,保留里面可以住人的小房间,其他的你自己看着办,这两间修整一下墙面和门窗,水电,我打算考个电工证,自己去做,我们也能省点钱。”
他们自己的店有一间也做了隔间的话,以后宁绍明和两个孩子赶不及回去的时候,也可以临时住一晚上。
电工证这个,之前是她不知道,后来上了夜校跟同学聊天才知道,电工证初中毕业就能考,她已经开始看书了。
看过书之后赵如月觉得,其实这些也不难,她以前读初中偏科就偏理科,现在也有在学校学习的经验了,看书学习养成了习惯,能看得下去,学起来就觉得很简单,对自己考证这件事非常自信。
赵如月继续说道:“等大致修整好了,再给纪老师那间的里间,放一张一米二足够她自己睡的小木床。”
不过他们来准备的话,就真的只有一个床了,床上大概只有席子。
床垫褥子什么的纪慧萱就得自己置办。
这么算下来赵如月自家修整下来,也花不了多少钱,就是忙了点。
联系其他学生家长的事,赵如月和宁绍明不打算再继续做。
第一天找的第一个人都把消息泄露出去了,这事能成才怪。
倒是有不少家长在他们去的第一个家长哪里听说了这事,还特地跑来问。
赵如月只能说:“我现在也不知道,只能等消息了,现在还在放暑假,去学校找也不知道找谁负责,知道找谁负责也不一定能找到人。”
有些想退报纸把钱拿回来的家长不死心地说:“那班主任和老师不管吗?”
“班主任和老师怎么管?钱都没进她们兜里,班主任和老师就是那在中间传话、干活受夹板气的,找她们也没用。
前几天小秋班主任来我店里吃米粉,还说她们工资又拖着没发。
以前她还能隔三差五就来我店里吃一次米粉,每次买一碗米粉在店里吃完,还要打包一个热狗面包或者杯子蛋糕铜锣烧什么的回去吃,现在你看看,有多少老师还经常来的?”
其实是放假了,老师们才来得少了。
但这些家长不知道真实情况是怎么回事,赵如月就这么说了,他们也不会去深究去查。
“那老师总能知道收钱的人在哪吧?听说都住学校里。”
“人家不是还有老家?万一闹得过了,有人去报信,人家缩在老家不来了,我们能怎么着?”
那几个家长都叹气:“唉,早知道就不交钱买这个什么破报纸了,那上面的墨糊得跟锅底似的,真是浪费给钱。”
“是啊,要不是我家那败家子闹着要买,我本来也不想给他买的,现在怎么样,白瞎钱了吧!八个月的报纸钱一次给出去,也好几百,可不少了!”
“那时候不买也不行,人人都有,就自家没有,还能让自家孩子巴巴看着别人?”
“算了不说了,只能等消息了,老板娘,改天要是还有老师来你这买东西,你可别忘了帮我们问问这事的后续。”
赵如月应下了:“放心,我家也花钱了的,虽然不去闹了,但肯定也得盯着这事,别看我们开店做生意好像挺挣钱,其实也累得很。
你们看看厨房里我家孩子他爸和孩子他堂哥,成天累得满身汗,颠勺颠得手抽筋,家里花钱的地方也多,买的那个商用烤箱就花不少钱。
对了,店里用烤箱烤了新品面包和蛋糕,你们要不要尝尝看?”
有个家长开玩笑道:“尝尝要钱不?要钱我可不敢尝。”
“这话说的,尝尝还能要你们钱?”赵如月拿出装着被分成小块的菠萝包和古早蛋糕的盘子,“拿着牙签自己扎,还不脏手,你们随便尝。”
他们这一尝,赵如月又卖出去好几份,甚至有个家长还抱怨她准备的太少了,自己买到的回去不够分。
宁绍明今早上做烤的东西,到这时候就全卖完了。
倒是他准备的东西少,开店好几个月,也陆陆续续出过好几次新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