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英婶儿可不管那么多,她在厨房院子里帮着张罗,大锅菜好了一人一碗,那锅上还蒸着二合面的馒头,馒头就烩菜,就吃去吧,谁来都叫吃。
“小南是咱们乡里乡亲看着长大的,这姑娘记恩、念旧,谁帮她一把都记在心里头。虽说这婚姻上的事不那么圆满,但甭管咋说,以后日子肯定是要往好了去过,今儿小南回门,咱吃了这锅饭,以后能帮衬的,还是要帮衬一下,也不枉费了今儿这顿饭这顿酒!大家说是不是。”
秀英婶子吆喝道。
“对得很,小南这闺女大方,又有本事,咱都记着呢。”
“我老沈家爷奶也有功劳,把孙女教得好,这家里不兴旺才怪。”
吃着沈家的好饭好酒,那好听话是一箩筐接着一箩筐。
被二大爷等簇拥着的沈有粮,喝得红光满面,只觉得今儿确实有面子的很。
秀英婶子又说田彩云:“老二家的,你们显宗可是要去当工人了,那以后就又多个吃公家饭的,给显宗说媳妇的媒人还不挤破头,你好福气啊。”
田彩云也笑得格外畅快,一扫之前看见婆婆把烟酒都塞给老三家时的憋闷。
“就是个临时工,随便干干。”
“临时工也不是随便谁都能当上的,显宗干活仔细,我看要不了多久就能转正。”
田彩云笑得嘴都歪了。
屋内,韩金花靠在床头,直喘气,在县医院当护士的三儿媳张玉如,在给量血压。
“妈你这血压太高了,早说了降压药得天天吃不能断,万一脑溢血了,可不是玩的。”
韩金花闭着眼说:“我也是想着这段时间没啥不舒服的,就给停了。”
“以后可不能再停,这降压药最忌讳吃吃停停的,那还不如一开始就别吃。”张玉如说。
端着菜进来的田彩云一听就撇嘴:“照你说这不得吃一辈子的药?原先小南给开过中药,说是调养上一年半载,以后少动气,血压就能正常,别的啥毛病没有。”
张玉如:“二嫂,那中药真有用的话,咱们医院里咋都用西药降血压?甭管是感冒发烧,一颗安乃近下去,不行再打一针青霉素,啥病都好了,你中药能行?再者还有那肚子里长瘤子的,人家西医开刀把瘤子割了,你中药能把瘤子吃没了?再说了,小南才学了几天中医,真当看病是容易的事,整天乱来,要不然能惹上那金元宝。”
田彩云也不犟嘴,这妯娌人家是护士有学问呢,她把菜放桌上,满脸堆笑:“妈,我给你留一碗大烩菜,肉多粉条也多,可香了你快吃。”
韩金花不想理会这个缺心眼的二儿媳妇。
田彩云却是忍不住问道:“妈,显宗啥时候能去上班啊。这临时工,工资有多少?”
韩金花想把眼前的一碗烩菜给扣到田彩云脸上。
“上上上,上个屁!”
韩金花压低声音呵斥道,“之前为啥没告诉你们,就是怕你们管不住嘴乱说。好了,现在还是说开了,叫人都知道了,你当这工作还能轮到你儿子?”
田彩云傻眼了:“啥意思?”
韩金花:“那临时工一个月有六块钱,还给30斤粮食补贴呢。跟人家正式工差得远,但咱农村人还有啥挑拣的,谁不想去?那都得打破头!先前没人知道,咱悄悄找人把事儿办了,也就完了,现在都知道了,你会走关系,人家也会走,哪还轮得到你。”
田彩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慌了神:“妈,妈这可咋办,你不能不管显宗,他可是咱们老沈家的长孙啊。他要是没工作,媳妇都说不下。弟妹,你跟老三有本事,也帮着想想办法,或者能不能找找城里,那屠宰场食品厂啥的,临时工都行,咱不挑拣。”
张玉如都想翻白眼了。
屠宰场食品厂,那可都是最吃香的单位,还不挑拣,轮得到你挑拣吗?
韩金花缓了缓:“老二家的,这事儿急不得,得慢慢操心。你去把那个死丫头给我叫来,我倒要问问她,是不是成心的。”
“成心啥?”
沈南星一脸懵,“奶,我就是听见你跟爷说,要找找关系,叫显宗哥去饲养场当临时工,你们这么为显宗哥费心,显宗哥还误会说你们偏心三叔一家,不疼他,我可不得赶紧给他说明白么,你们看显宗哥这会儿多高兴,人的精气神儿都不一样了。”
她说的很是诚恳,韩金花有些狐疑,难道真就是这样?
不过这丫头对那些事情也一窍不通,怕是也想不到更深处,或许就是一时情急说出来了。
“那你今儿,又是散烟,又给叫人去打酒……”韩金花又道。
沈南星更加不明所以:“奶,外头人都说你处事大气,今儿这么些人,咱也不能露怯啊,那烟是我从婆家拿的不花钱,那点酒也才几块钱,值个啥,我爸每个月给你寄30块钱呢,多少酒咱喝不起,扣扣索索弄的叫人看不起。”
韩金花脸色骤变。
而旁边的田彩云和张玉如,都不由得张大嘴巴。
一个月寄回来多少?
30?
可自家婆婆明明说的是一个月寄回来5块钱,他们老两口要攒着养老,以后儿孙们有急事也能拿出来应个急。
可现在却说,大伯子一个月寄回来30!
30啊!
给显宗争取的那个许多人抢破头的临时工一个月才六块,正式工28。
他们家一年忙到头,累死累活挣工分,全家所有人的工分,到年底分粮食,那粮食折算下来也就值150块左右。
是值150块左右,并不代表着就有150块钱,这些粮食要供全家人一年吃喝的呢,可不敢胡乱糟践。
可老大沈成山,一月就给家里寄来30!
一年就是360块!
老三沈青山在县里高中当老师,一月工资才18块,还不是每个月都能按时发,县里财政不宽裕,经常拖欠,从年前拖到年后,都不知道啥时候能发下来。
老三媳妇张玉如在县医院当护士,那工资发得倒是及时,可一个月也就26块钱。
就这也叫田彩云羡慕得不行,月月都有26块钱,还有票,有医院给的其他福利,要不说城里人日子好过呢。
可是现在,她居然得知,大伯子一个月就给公婆寄来30块!!
以前不是说,大伯子沈成山一个月工资是56吗,这给家里寄30,就剩二十多了,他在省城日子咋过?
等等,不对。
工资56那是啥时候的事了,那时候一个月给家里寄5块,说是孝敬父母。
现在一个月能给家里30,那工资还不得一百多啊!
田彩云猛地一拍脑袋。
自己可不就是傻了吗?
大伯子在省城,只说是在机械厂上班,这都多少年了,恐怕早就当上领导了。
只是婆婆韩金花嘴严的很,从来不提大伯子是啥职位,连家里人也不说,反正提起来就是不容易,生怕自家人或者村里人,求到省里那位大伯子的头上去。
田彩云也不是啥机灵人,平时根本没往深了去想。
田彩云咬牙切齿,自家这婆婆心里可真是能装事儿啊,这么些钱愣是一点儿口风都没漏出来。
年前她弟弟定亲走礼,她弟弟腿脚有毛病,拖到三十多还没结婚,那姑娘家里要200块彩礼,她娘家爹妈凑来凑去的,还差50,想着来跟她公婆借一点。
她看着爹妈低三下四地跟公婆借钱,可公婆说来说去就是没钱。
她也以为家里真没钱,还要养着大伯子家的闺女,所以在金家要娶沈南星的时候,田彩云非常赞成,总算能把这侄女给嫁出去了,不然还要闹着复读考大学,得多花多少钱。
可谁能想到,竟然是这样!
家里根本不缺钱!
何止是不缺啊,她公婆手里攒下的钱,只怕是一两千都打不住!
一想到爹妈拉下脸来求公婆,可最后公婆就给了10块钱打发他们,田彩云就恨得心肝疼。
韩金花也知道不好,顾不得头晕眼花的,赶紧坐起来说道:“别瞎嚷嚷,给人听到了。也就是今年,小南要参加高考,她爸才给寄了30的,往年……”
*
扔下这么一个炸弹,也不管这一家子后续官司会咋样,沈南星拍拍屁股,带着谈家悦走人了。
外面院子里的热闹还没散,一群人吃吃喝喝,就着一点散酒,正在猜拳,热闹非凡。
秀英婶子见沈南星和谈家悦出门,立马就丢下手里东西,擦擦手跟了出来,快步追上沈南星。
“小南,你说咱公社养殖场招临时工,是啥时候的事啊,有啥条件?”
秀英婶子问出口,又觉得太露骨了,赶忙解释道:“这不是你红伟哥么,身子骨瘦弱,干不了地里的活,高考又没考上,就想着给他找个临时工,好歹挣点钱,也慢慢再继续读书,再考两年试试。”
沈南星道:“婶儿,这我真不知道,就是听我爷奶说了一嘴,显宗哥还说爷奶不偏心他,不声不响都把他工作给安排了这还不偏心他啊。不过我想着那招临时工应该也不会只招一个吧,红伟哥是高中学历,以前好像也在咱们队上帮着给牲口打针吧,这就有优势了。”
“有优势那顶啥用,别人都有关系,咱啥关系也没有。”秀英婶唉声叹气。
沈南星压低声音:“婶儿,现在到处都在拨乱反正,我爷奶给显宗哥走关系招工,也真不知道是帮他还是害他……”
沈南星没有说太多,就带着谈家悦走了。
秀英婶子站在原地,想了好一会儿,眼神闪烁,望着远去的沈南星,秀英婶子面色复杂起来。
*
跟谈家悦一起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半下午了。
上午装着满满当当回门礼的筐子,这会儿空空荡荡的,里头啥也没有。
这走回去的一路上,来来回回的村里人,都瞅见那空无一物的筐子,一个个的脸色都有些怪异。
还有人问:“小南你今儿不是回门么,咋地回来这筐子空成这样。”
沈南星不明所以:“啊,东西都留给我爷奶了呀。”
“你爷奶没给你回礼啊。”
“还要回礼吗?”沈南星一脸懵懂。
谈家悦在边上瞪大眼睛。
她就说,哪里好像不对劲,但是光听着小南姐跟沈家人,跟秀英婶子说话,都把她脑细胞给耗费完了,她也没想起还有回礼这回事!
丰省这边农村的习俗,闺女结婚了以后回门,其实不光是为看望长辈,主要是在攀亲戚,跟她伯娘叔婶等攀亲,过两天还要带礼物去舅舅姑姑等等这些亲近的亲戚家一趟,都是为攀亲,说明有这么一门新亲戚了。
攀了亲,就代表着两家以后有正式来往了,以后互相之间谁家有什么红白喜事,或者其他大事,亲戚才会登门给送礼。不攀亲,就意味着以后互不来往。
攀亲带去的礼,正常操作是留下一部分,给回一部分带回去。
留多少回多少,其实是看互相之间关系有多近。关系越近,回的越多,只留一点表示意思意思,甚至还会给添东西回礼。
如果人家一点礼都没收,全部给你回回来,又或者是全部东西都留下,一点都没给你回,那往往就意味着人家不想跟你攀这门亲,意思就是你以后别上门了,断亲。
除非是仇怨很深的亲戚,一般人肯定都不会这么干的,要脸面。
那沈家这是啥意思?
又或者就是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