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管咋说,大家都说沈家那边不懂事,这闺女带那么一筐子的厚礼回门,他沈家这事儿办得太难看,还真是不把这闺女当一回事。
再想想这闺女从小养在老家这里,给他们老沈家当牛做马,被他们呼来喝去地使唤,也真是可怜的很呢,人家外公要是没出事,哪里会叫外孙女受这磋磨。
“你爷奶或许是忘了,你叔婶也真不像话,哪有不给回礼的,这是要跟你断亲吗?”
“这闺女受委屈了,回头一定要好好说说他老沈头韩婆子,办的都是啥事。”
过往的大娘婶子们都安慰着沈南星。
沈南星一副才明白过来的样子:“我爸每月寄回来的钱再多,也抵不过爷奶叔婶对我的养育之恩。我拖累他们这么些年,又没听他们的安排嫁到金家,可能爷奶对我失望了,不想要我这个孙女了吧。”
有人就问:“你爸每月还寄钱回来?寄多少?”
村里人没啥边界感,尤其是提到钱的事儿,就恨不得打听清楚谁家干啥工作挣多少钱。
沈南星仔细想了想,非常诚实地说:“我还在城里的时候,我爸每月寄5块钱给我爷奶养老……”
哦,那应该是小南她外公家还没出事的时候,那这五块钱就是大儿子孝敬给二老的钱。
说闲话的村人忍不住在心里算数,沈成山去省城上学,又结婚,大概也就是56年还是57年的事儿,那时候一月寄回来5块,那可真真不少,在农村这里够一家子吃喝不愁的。
“后来把我送来乡下叫爷奶照顾,一个月就给寄15,到我开始上学就给寄20……”
小南是66年被送回来的,回来一开始那两年没上学,一月15一年就是180,后来小南跳级上的初中又考上高中,20一月一年240,这样算下来,光是那几年就给寄回来两千多!!
难怪!
难怪韩金花那老婆子整天哭穷,说家里多难过,却叫小南这丫头一口气上到高中。
感情不是因为疼这闺女,是有钱拿啊!
“我前两年病重回省城,又插队回来,我爸好像就开始每月给寄30……”
天爷啊,一月30一年就是360,这闺女插队回来又有差不多三年了,那就是又一千多!
加上之前的,三千好几!
三千好几啊!
巨款中的巨款。
别看这村里人上学少,也就前些年村里开扫盲班学了几个字,可简单的算数大家都学的好着呢,学不好算数记工分你吃亏,分粮分肉分钱你还吃亏。
村里上到七老八十,下到六七岁的毛孩子,基本算数大部分人都会。
算出来这数字的村里人,一个个眼睛几乎滴血。
“这些都是我爸打电话给我说的,但具体寄了多少,我也不清楚,想着总不会有假的。汇款单都是写的我爷奶的名字,他们到县里领的。”沈南星很诚实地说。
到县里去领的?
为啥去县里呢,公社可也有邮政所呢,还不是怕村里人知道。
钱寄到县里,他家老三就在县里,拿了汇款单,去领了钱,村里谁也别想知道。
“真寄这么多,你爸工资才多少啊,就寄三十回来。”有人不信。
“以前不是说在机械厂,具体是干啥的,这机械厂职工工资也没这么高吧。”
沈南星依旧实诚:“我爸可不是普通职工,他是咱们省城效益最好的机械厂的副厂长,一个月最少都有一百多工资,年底奖金更多,我爸后来娶的阿姨,也给她找了工作,随便拿五六十的工资不在话下。这还不包括单位发的其他福利呢,每月发的鸡蛋罐头饼干,吃都吃不完,不过……阿姨又生了弟弟,弟弟还小,东西都紧着弟弟了。”
奶奶韩金花是个谨慎人,财不外露,大儿子的工作职位也不往外说,她可不得好好帮着露一下富么。
说着,沈南星还一脸怅然,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奶不叫我提我爸的事,说都是我拖累了我爸。”
村里人却已经惊呆了。
乖乖啊。
沈成山两口子一个月光工资都能有二百块?
真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
“你奶不叫提你爸的事,那可不是因为你拖累了你爸,是在防着咱们村里乡亲们呢。”立刻就有人哼道。
又有人说:“你爸给的这钱,肯定是有你的抚养费,你在农村一年也花不了十块钱,就按一年十块钱算,这么些年总共也要不了一百块。剩下的可有几千块啊,你结婚,你爷奶就没说给你添点嫁妆?”
边上谈家悦立刻说道:“小南姐跟我三哥结婚,啥也没有,就身上那一身衣服就嫁过来了。”
还带了一箱子的旧书吧,旧书又不算钱,约等于没有。
这可真是!
“许是我没嫁给金元宝,我爷奶生气了吧,金家说会给300块彩礼呢。”
沈南星一副被伤透了心的样子,也不愿意再多说,苦笑着跟各位热心肠的大娘婶子们告别,低下头拉着谈家悦快步往家走。
后面的人都指指点点的,酸得冒泡。
那沈家可真是贪得无厌啊,金家给300彩礼是很多,非常多,可小南她爸这些年往家寄了三千多块!
小南吃喝上学才能花多少?
那韩金花解放前就是在大户人家当大丫鬟的,心机*手腕可真深。
看看人家手里攥着几千块呢,这么多年,人家哪儿漏出来一星半点儿?
好像比村里谁家都穷,日子过得比谁家都艰难似的,啧啧。
也有人很是不忿:“那两年日子艰难,我家小子生下来没奶水,去跟韩婆子借碗白面给娃煮面糊,韩婆子都说没有,只有红薯面。”
“嘿别说你了,她家大闺女早几年日子穷得实在是揭不开锅,男人又在做棺材的时候被石头砸断腰,过来跪着邦邦地给韩婆子磕头,想借20块钱去给男人看病,韩婆子都没给,那心真是狠的呀……”
“你们说,那沈成山咋就能有这么高的工资?先前咱都以为小南外公和她妈出事,影响到沈成山的工作,以为他就是一工人呢,没想到都当上副厂长了,啥时候的事,都没听沈家人说起一个字!”
“这机械厂副厂长是多大的干部?咋就没见他给咱乡里做点好事?人家白林大队出的那个大学生好像只是拖拉机厂的一个科长吧,都给他们大队拉起了拖拉机车队。沈成山这可是副厂长,咋着不会比一个科长还差吧?就没想着造福乡里?”
“我看那沈成山就跟韩婆子一样,一肚子精明,忘本!沈成山当上省机械厂副厂长,都不叫咱们乡亲知道,可不就是怕咱去求他办事吗?亏得当年他上大学,咱们乡亲都给他凑路费凑学费呢,真是忘本啊!没一点乡性!”
……
回家的一路上,虽然小南姐看起来很不高兴,但谈家悦却莫名觉得,小南姐的心情,应该是挺好。
她似乎,悟出来点什么。
大概是瞧着天都擦黑了,沈南星和谈家悦怎么还没回来,谈奶奶拿了把小葱站门口一边剥一边往这边看。
“婶儿,还没做饭?”对门的春花娘刚去挑水回来。
谈奶奶笑:“做好了,择点小葱再拌个豆腐吃。”
那丫头说要吃炖骨头,上午跟明子说了声,下午回来就给带回来半拉猪头,她早早就给烀上了,可着柴火炖,那汤能煮成白的。
光吃这个腻,再拌个豆腐搭着吃,美得很。
春花娘就笑道:“小南还没回来呢?这新媳妇就是舍不得娘家,亏得还离这么近。我可是听说中午那边办得可热闹了,光酒就打了十几斤。”
谈奶奶依旧不紧不慢地择小葱,笑道:“比不得你家春花。”
栾春花跟沈南星一般大,早就不上学了,去年结的婚,婆家也不远就在隔壁方庄,也就六七里路。
春花娘一直都爱对外宣扬多疼闺女,吃细粮穿新衣,也见人就说自家春花多孝顺,做了好吃的必先让她这当妈的尝尝。
至于说事实如何,村里人谁看不见呢。
春花议亲的时候,春花娘说怕闺女嫁得不好了吃苦,一定得挑个好女婿。
光大家知道的,前前后后相看了七八个都不止,哪一个春花娘都得挑剔,不是嫌人家男方穷,就是嫌人家双亲不全,有的嫌弃长得矮,还有的嫌弃人家太老实不活泛。
反正就是憋足一股劲儿,要挑个有文化家里条件又好的。
可结果呢,挑来挑去的,挑了个克死两个老婆的三婚头子,那男人还比春花大了足足一轮呢。
甭管春花娘再怎么说是为了春花好,说春花嫁过去就是享不尽的福,可那三百块的天价彩礼,都让春花娘的话听起来格外可笑。
那可是77年的三百块!在城市都是高价彩礼,在农村甚至可以说相当于几十年后的三十万彩礼了!当然,这不是以购买力来算的,而是以挣钱的难度来对比。毕竟如今的农村人,不能去打工,一年到头是真的挣不到几块钱。
而春花这姑娘平日里看着不声不响的,还真就给她娘来了个大的。
春花结婚当天,那排场确实不小,热闹的很,男方来接亲散的烟都是盒装成品烟牡丹。
要知道别人家就算有喜事散烟,一般也都是手工自制的卷烟,谁舍得买这样整盒的烟。
喜事大家都爱来凑热闹,迎亲的见了人,小孩子给块糖,大人起码得散根烟吧,村里人多,一包烟哪够,还有那管事的,有脸面的,村干部的,那不得给塞一包烟啊,随便都得三五条烟,这都得二十多块了。
男方办事敞亮大方,春花娘也觉得有面子的很。
当她不知道村里人都嘴她呢,说她挑来挑去挑这么个女婿,还那么高的彩礼,卖闺女呢,她就是要让人看看,这女婿有多大方,那日子有多红火!
那些嘴碎的倒是想卖闺女,也得能卖得出价来。
这边喜气洋洋送女儿出嫁,可当天晚上,春花娘就尖叫一声,鬼哭狼嚎起来,还叫嚷着赶紧报警。
为什么呢?
丢钱了。
丢了多少?
三百块!
警到底是没报,三百块找没找到谁也不知道,反正结婚第二天本来应该回门的,可春花愣是说男人省里的工作上有急事,人家就没回门。
男人急着工作去了,那你自己就不能回娘家吗?
人家春花就是不回。
春花娘找闺女找过好多回,闺女也不是躲着不见,但一口水都不招待,人家就明说咱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跟娘家没关系了,要断亲。
栾营和方庄就这么近,春花家这闹的谁不看笑话。
也有那自认公道的闲人去说春花:“有什么事往开了说,那毕竟是你娘家,至亲的爹妈兄弟,一家子骨肉。”
春花直接怼回去:“这么稀罕爹妈兄弟,你拿走,送你了”。
把人臊得扭头就走。
甭管别人怎么指摘,春花后来干脆直接跟着男人住到省城去了,一年到头都不回来一次。
今年春节的时候,这边风俗是大年初四外嫁姑娘回娘家,春花也没回。
大过年的春花娘哭天喊地,说是养了个白眼狼,这是有了婆家,爹妈兄弟都不要了。
这会儿春花娘说沈南星新媳妇舍不得娘家,无非是看着别家闺女,她自己心里不舒坦,就说句怪话。
为啥新媳妇舍不得娘家?还不是因为婆家不好,或者是嫁的男人不行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