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麦、种秋又收秋,谈家胜累得瘦了十来斤,姑娘那边也终于松口,说等过完年,天不冷了就结婚。
也又提要求说,结婚后要单过。
一般来说父母在不分家,但实际上农村现在过得去的人家,儿子多结了婚的,几乎都分家了,没办法,不分家矛盾多。
栾秋霞想了想,分家就分家,早晚要分的,答应。
姑娘那边总算肯把日子给定下来了。
就定在农历三月初六,阳历是4月12号,也就是十来天后。
栾秋霞总算是放心下来,婚礼要用的东西也都置办得差不多,肉票也攒够,老四在供销社上班,提前已经打好招呼,到时候直接叫人把肉给送来。
其他酒席上要用到的粮食、豆腐、菜、干果,也都给下了定。
婚房布置好,三十六条腿也都准备好,给新媳妇准备的衣裳料子、床单被罩、全新的棉花胎等等都已经提前送去女方家里,等结婚那天会当成嫁妆再抬来男方家。
这边结婚,按理说被子是要女方家里准备的,但女方家里条件差的话,就也由男方准备好,提前送去女方家里,结婚那天“嫁妆”会好看一点。
总之什么都准备好,就只等日子到了办喜事。
昨晚媒人又过来了,谈家胜留在家里作陪,叫老二谈家明去老宅接妹妹谈家悦。
这也是谈家人的谨慎了,哪怕就在一个村里,哪怕谈家悦是个胖得被很多人嫌弃的姑娘,但如果晚上太晚,他们都会来接妹妹回家。
主要是早前有发生过姑娘走夜路,被拉到小树林里的事儿,他们就很谨慎。
大儿子终于快要结婚了,这段时间栾秋霞都是喜气洋洋的。
昨晚媒人来家里,说姑娘想要一个手表,旧的也行。
栾秋霞咬咬牙,点头应了。
不就是一块手表么,这婚事都要临门一脚了,再因为这手表黄了,就太糟心了。
原以为答应一块手表就完事,可没想到今儿一大早的,媒人娟子娘一又来了,她这一来,就出事儿了。
谈家悦在屋里没听见自家娘和娟子娘说什么,就看自家娘这明显是中风的样子,那肯定是气得啊!
不用问,能把栾秋霞给气成这样,必然是谈家胜的婚事又起波折了。
所有人都看向娟子娘。
“娟子娘,到底怎么回事,把嫂子给气成这样?”
娟子娘这会儿也是懊悔得不行。
“还能因为啥,方庄那姑娘又闹夭了。”
“又咋了?她那边要啥就给啥,给100块的彩礼三十六条腿,咱这头一点儿都没打磕绊,说要分家嫂子也同意,让大胜去给她家干活也去了,昨晚又说要手表,也答应了,还能咋地?”栾家一个本家媳妇说道。
一群人都附和,可不就是么,方家也太过了点,满世界打听打听,就是县城里娶媳妇出手能这么大方体面的也不多。
这样的媳妇,若非大胜岁数大了亲事波折,那是怎么都不该要的。
娟子娘咬牙道:“我也恼火呢,咱这边的诚意谁看不到?就是娶个天仙也不过就这样了!可前几天三礼不是突然结婚了么,那姑娘家不知道怎么地听说了这回事,我今儿一早去给她说手表的事儿,她就又拉着脸,一脸不愿意的样子,说是老大都还没结婚,下面弟媳妇就先进门……”
“三礼那是情况特殊,她挑拣个啥?再说了,大胜和三礼说到底是堂兄弟,没听说过堂哥不结婚,就不叫堂弟结婚的。”
“呵呵,别说三礼跟大胜只是堂兄弟了,就算真是亲兄弟,咋,你老大一直不结婚,还能真叫下面弟弟全都耍光棍?”
娟子娘叹气:“我也是这么说。好说歹说的,那边也点头了。可是又说……又说……”
“又说啥啊,娟子娘你那嘴啥时候变这样拙了,以后还咋给人说媒。”
这是嫌娟子娘吞吞吐吐的。
娟子娘一咬牙,说道:“姑娘家又说,大胜家这边没规矩,长子不离家,长孙不离宅,大胜是长孙,结婚得在祖宅,三礼……三礼结婚了该分出去单过。”
“混账话!”
“大胜奶还健在呢,老宅本就该她这长辈住,大胜爹娘当年结婚的时候也都说好的,给大房单盖出来,老宅就留给二房,三礼他爹不回村来,那大胜他奶百年后这老宅就是三礼的。这事儿秋霞也同意的。”
是啊,老宅归属这事儿是早就说好的,也是经过栾秋霞娘家都同意的。
谈家大伯谈中祥,是谈老爷子跟第一任老婆生的,如今的谈老太太,是谈老爷子在丧妻后又娶的,谈老太抚养谈大伯长大,既是继母,又有养育之恩。
谈老太生的儿子,就是谈礼的父亲谈中山。
之前谈大伯谈中祥娶媳妇栾秋霞的时候,就在栾家娘家人的见证下,把老宅的归属说清楚,免得以后有纠纷。农村在这方面办事上,很有规矩,当时还请了村里的见证人,写了文书签字按手印的。
说好了,老宅归二房,老太太一直住,后面如果老太太的亲生儿子谈中山不回村,那就传给亲孙子谈礼。
大房这边,谈大伯和栾秋霞结婚后也在老宅住,毕竟老宅那么大,谈老太当时就一个小老太太,一个人住那么大房子也浪费,等以后人口多了住不下了,就给大房另外单盖出来。
早些年能住得下,钱财也不宽裕,谈大伯和栾秋霞又刚结婚,也没必要立刻就去盖房子,所以就搁置了下来。
后来孩子们都长大,队上有别人家要分宅基地,谈大伯家就也顺势一起分了宅基地,前几年就已经把房子盖起来了。
只不过盖起来也没过去住,怕谈老太一个人住老宅孤单。
一直到去年谈礼重伤回来,得单独占一间房子,谈大伯家的几个儿子也眼看倒结婚的岁数,挤一起不像话,谈大伯一家才搬过去新宅这边住。
按照早前说好的,大房那边分宅基地要给队上交的钱,和盖房花的的钱,本应该是大房二房各出一半,但实际上全都是谈老太出的,一分都没叫谈大伯花。
可以说,谈老太在对待谈大伯这个继子上,是没有任何一点可以指摘的地方,栾秋霞娘家都没任何话说,只有说这小老太好的。
如果非要挑剔,那就只能说是谈大伯家盖的房子是土坯房,跟老宅的青石砖房没得比。
但这话咋说呢,国家物资非常紧缺,砖瓦等建材普通农民压根儿没渠道买,农村盖房都是盖的土坯房。
而老宅则是解放前,谈家老太爷用15块银元盖起来的青石砖大瓦房,这么多年过去,还是很气派。
所谓土坯,就是麦秸秆和黄泥混合之后,放进木板订成的四方框模子里,晒干再脱模,就成了一个个四四方方的土坯,代替砖石拿来盖房。
这种土坯房好处是冬暖夏凉又省钱,缺点就是下大雨冲刷、泡水,土坯会蚀掉。
谈家大房的土坯房养护得很好,儿子多劳力多,农闲的时候就会和了黄泥秸秆来,给墙壁外面糊上一层,等到夏天雨水多的时候,雨水就不会冲蚀掉内墙壁的土坯。
先前来看家的时候方家姑娘还对这房子很满意,也没提别的事。
那时候他家要是说非得叫大胜在老宅结婚,那这门亲就不用往下谈了。
现在什么都准备好,擎等着结婚的,方家又提这要求。
也难怪会把栾秋霞给气厥过去。
这么些年,说是谈大伯一家住在老宅照顾谈老太,可实际上谈老太身体倍儿棒,人干净又勤快,做饭也好吃,真论起来绝对是谈老太帮着继子一家的时候居多。
带孩子就不说了,孩子吃的用的,看病花钱,都是谈老太掏腰包。
谈大伯家这些孩子,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谈老太带大的,当然也带自己的亲孙子谈三礼。
另外大房有事钱不凑手,谈老太也没少补贴。
作为继母,谈老太对大房仁至义尽,天底下都找不出第二个这么好的。不知道多少人羡慕栾秋霞,碰上这样的继婆婆,比亲妈都不差!
这也是为啥栾秋霞那么火爆的性子,在谈老太面前却从来都是好言细语,敬重的很,对待三礼也跟对自己亲儿子一样。
三礼重伤成了植物人回来休养,大房一家都住出去了,不住在一起,可栾秋霞也总跟儿子女儿说,叫他们勤着过去伺候三礼,奶奶年纪大了,给三礼翻身擦身都怕闪着腰。
大房几个孩子,除了整天工作不在家的老四谈家海和在学校读书的谈家耀,剩下几个,谈家胜谈家明和谈家悦,往老宅跑的都特别勤快,帮着做着做那。
这次谈礼和沈南星结婚,栾秋霞也是尽心尽力帮着操持。
甭管谈老太百年之后老宅归谁,大房都绝对不会打老宅的主意。
非要大胜在老宅结婚,打得是什么算盘当谁都是瞎子看不见呢?在老宅结婚,不就顺势赖在老宅了!
这说出去是要让十里八乡都戳她栾秋霞的脊梁骨!
娟子娘这么一说,所有人就都明白了。
栾秋霞本来就是个暴脾气,为了给大胜娶这个媳妇,天天不重样的要求已经让她头昏脑涨,憋了一肚子火。
前两天又因为三礼和小南的婚事忙得脚不沾地,这还没歇过来呢,忽然听闻方家又作夭,一下子急怒攻心,可不就厥过去了么。
老二谈家明骑了自行车把卫生室的宋建国拉来时,沈南星已经给针消完毒,正准备开始行针。
大伯娘栾秋霞这情况可耽误不得。
宋建国拦住沈南星:“不敢乱来,我先瞅瞅情况。”
沈南星皱眉,但周围的人也都劝着让她先让开,叫宋建国看看。
谈家悦坚持说:“让小南姐来!小南姐能治。”
“你这娃懂什么?人命关天,不是胡闹的。”
“三礼家的没看过这么严重的病,你别给她揽事,这才是害她。”
沈南星跟谈礼结婚后,在婆家村子这边人的嘴里,她就是三礼家的。
“三礼家的你让让,叫你建国叔赶紧瞅瞅。”
总的来说村里人也都没坏心思,就是不相信沈南星的医术罢了。
宋建国也没耽搁,检查一下就说:“是中风,血管堵了。估计堵的时间还不长,赶紧得去挂水溶栓,拖久人就瘫了。”
边上就有人说:“可不得抓紧么,我丈母娘就是给耽搁了,偏瘫,半拉身子动不了。咱们村上桂枝婶儿,一开始情况比我丈母娘严重得多,但人家没耽搁直接去医院挂了水,现在恢复得跟正常人一样。”
“要不说这西医先进呢,以前咱只知道叫中风,具体咋中风的咱说不出啊,人家西医就知道是血管堵了,尽快把那血栓给融了就好了。中医你就算知道有血栓也没法子啊,怎么融?融不了啊。”
“说的是,以往女人生娃难产就是一尸两命,现在人家医院能做手术,剖腹产,生起来可容易了,就是得花好些钱。”
宋建国道:“西医本来就先进,中医就治点感冒发烧的,人家一颗药片能治好的病,喝多少中药汤子都不管用。还有这两年国家给打的预防针给吃的糖丸,别提多先进了。要是当年我能有这糖丸吃,这腿也不至于是这样。行了甭说闲话了,嫂子这去卫生院挂水也成,去县医院也成,赶紧的吧,别耽搁。”
他的腿,就是小时候得了小儿麻痹症,如今国家已经有了脊灰疫苗,这一代的孩子们,几乎已经看不到小儿麻痹症了。
“哎大胜把架子车拉回来了,快,小悦去屋里弄上几床被子给铺上,赶紧把你娘送卫生院去。”
人们热心地帮着谈家胜把架子车稳住,有人拿扫帚帮忙清扫,有人去拽了两筐子秸秆先铺在架子车上,再铺被子更软和。
“小悦你赶紧去收拾被子出来,愣着干啥?”
谈家悦红着眼睛看向沈南星。
沈南星拦住正要搬动栾秋霞的人,说道:“大娘这不是脑梗死,是脑出血。不能溶栓,要止血。”
人们一愣,都被唬了一跳:“脑出血?”
“这么严重?小军他奶就是脑出血走的。”
“真的假的,这看着就像是中风啊,咋就脑出血了?”
沈南星:“脑出血和脑梗死都算是中风,一个是出血性一个是缺血性,通常缺血性的也就是脑梗中风居多。但现在大娘这就是比较少见的出血性中风,得赶紧止血,否则送到医院也来不及抢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