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星则去了公社北街,也就是榨油坊所在的那边,公社去县城的拖拉机一般都是停靠在那边。
公社每天固定会有一辆拖拉机往返县城和公社,夏天早上六点钟出发,下午5点钟返回,冬天早上7点出发,下午4点返回,坐车一人5分。
人们去县城,不管是去卖菜还是买东西,都是赶早不赶晚,这年代人睡得早,普遍也起得早,所以出发时间才定得那么早。
沈南星是肯定赶不上的,她睡得早起得晚,天大地大,睡觉第一吃饭第二。
不过公社各个生产大队,去往县城的拖拉机,都会在北街口停一会儿,看看有没有人去县城,顺便捎带上,也是一人5分钱,没钱的话你给点粮食啥的,或是别的东西,就是真的啥也没有,说几句好话那也叫坐,这时候人情味儿还是比较足的,出门在外都讲究与人为善,能帮就帮一把,结个善缘。
沈南星就是过来搭便车的。
倒是碰见了熟人,本大队的拖拉机手宋民富,不过他开的显然不是自己栾宋大队的拖拉机。
“民富叔?”沈南星打招呼。
“哟是小南呀,咋,上县城去?来,坐上来吧,马上就走。”宋民富说。
沈南星也不客气,把背篓放到车斗里,自己爬上去才问:“民富叔,你这开的是哪儿的拖拉机?”
“是方庄大队的,他们拖拉机手有点事,队上又着急去县城拉东西,就叫我帮着跑一趟。”宋民富说。
这也是常有的事。
宋民富道:“你去县里看你大娘?听小辉说你大娘救治及时,应该是没大碍了。”
沈南星点头。
宋民富就感慨:“你这丫头可是真人不露相。咱们会计也说,那迎风出汗的毛病,愣是被你治好了!”
宋民富也忍不住又多问一句:“生子他娘的舌癌,你真不是吓她的?”
沈南星都无奈了,再度澄清:“真没有吓她。”
宋民富:“我也说你不是那样的人。那真要是舌癌的话……可咋办哟……”
他也没提说叫沈南星给治的话,那是癌症啊,
寒暄两句,方庄那边跟车的人来了,就准备走了。
宋民富拿了摇把下来,随着一阵突突突的声响,一股黑烟冒出,拖拉机被发动了。
宋民富将摇把放在座椅下面的工具箱里,就开上车走。
公社到县城这段路也是土路,比较颠簸,沈南星坐在车斗里,只觉得骨头都快要散架了。
前面宋民富和方庄的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就说到了春花嫁的男人。
“建设不知道是在省里啥招待所上班,反正那好烟好酒是不缺,谁家要办事买不着的,就去找建设媳妇,那钱挣的,哎呦……”
这建设媳妇,说的就是谈家老宅对门春花娘的闺女栾春花了。
走了半个多小时,前面就到南新路口。
这南新路口,是指南明县和新义县连接的一个十字路口,路口往西是南明县城,往东是南明县各个公社,往北去就是新义县了。离路口最近的是新义县的梁营公社。
这个路口到县城差不多还有一半路。
远远的就看见有人在路口招手,这是在拦车呢,应该是想搭车去县城的,宋民富就把车停到两人面前。
这才发现似乎有些不对。
拦车的是一个中年汉子,推着一辆架子车,车上还有一个瘫软的老太太。
老太太脸色惨白双眼紧闭,眉头紧皱,嘴唇偶尔哆嗦着,身体也会跟着一抖,拄着拐杖的手攥得紧紧的,指骨都没一点血色。
边上的汉子一脸担忧,手足无措。
宋民富和方庄那人立马就从车上下来:“这是咋了,病了,要去医院?”
汉子连忙点头,又慌忙从怀里掏出来烟往外递:“我妈头疼病又犯了,疼得厉害,得赶紧去医院,我在这等半天都没等到车,你们是去县城的不?”
宋民富:“对,来来,咱搭把手把大娘给扶上车。”
拖拉机的车斗可不太好上,尤其是对老年人,还是病弱的老年人来说,更不好上。
最后还是中年汉子把老太太给背上去的。
架子车就丢这路口边上,倒是不怕被人偷。
老太太疼得连睁眼都做不到,压根儿不想说一个字。
汉子叫老娘靠在自己身上,自己揽住老娘,避免待会儿开车颠簸,老娘给撞到车斗上。
对上沈南星看过来的目光,汉子还冲她点点头,勉强露出个笑。
沈南星目光微闪。
“都坐好喽,开车了。”前面宋民富朝着后头喊一声,就开动了车子。
车厢里颠得很,坐在里面的人东倒西歪的。
那汉子急得抓住老太太的胳膊,防止老太太摔倒,而老太太那疼的样子,真是叫人不忍直视。
沈南星开口:“是头疼吧,以前去医院看过没有?”
老太太疼劲儿上来说不出话,那汉子就回答道:“是头疼,咋没看过,省里的大医院都去过了,还是治不好。”
沈南星:“不是一直疼吧。”
“一阵一阵疼,疼的时候要命,一开始止疼药还管用,后来啥止疼药都不管,整宿整宿的都不能睡,人都熬得不像样,也不知道到底是咋了。”
汉子说着几乎落泪。
“有人说是撞邪了,可是神婆也看了,符水也喝了,啥法子都试过,还是不成,该疼还疼。”
沈南星:“医院怎么说?”
汉子:“就说是叫啥,三叉神经疼。上个月在省城还做了个啥血管手术,一开始管用,但也不知道为啥,没好几天就又开始疼。人家医生也说手术也不是百分百管用。”
沈南星:“是微血管减压术吧,哦现在应该是显微血管减压术。”
“对对,就是叫这个名儿,人家医生说有些人做了之后就好了,也有极少数做了没效果的。哎,咋就给咱碰上这个极少数了呢。”
沈南星说道:“那你们现在去县医院准备怎么做?”
汉子一脸难受:“之前人家医生都说了,啥药都用完,手术也做了,还不管用的话,那也真是没辙了,只能去医院打麻药。”
“麻药?”沈南星皱眉。
“人家医生也说,打麻药也只能暂时止疼,效果也不好,可是没办法啊,这回已经疼三天了,三天都没咋睡觉,饭也吃不下一口,脸上都不叫人碰,风吹过去都疼,人哪里熬得住。”
“有没有试过中医,针灸什么的。”沈南星问。
“试过啊,最开始就是看的中医,针灸也是刚开始管用,还喝了好些汤药,但后来都不行,还是疼。这才去看的西医,还做了手术,谁知道现在是啥都不管用了。”
汉子苦恼的很。
老人家上了岁数,在这样强烈疼痛的折磨下,无法睡觉吃不下饭,对身体确实非常大的摧残。
沈南星沉默了一下。
汉子忽然问道:“小妹子,你是不是知道哪里有能治这个病的大夫?知道的话你可千万给说一下,那可真是感激不尽了。”
沈南星道:“我。”
“啥?”
“我能治。”沈南星说道。
汉子一脸你逗我的表情:“小妹快别开玩笑。”
路面上有坑,车子轮胎经过时车身直接跳起来,车斗里的人全都一起趔趄。
汉子一手抓住车邦子,一手扶住老娘。
老太太明显因为这一颠,又疼得直抽气。
车子重新恢复平稳,沈南星才说道:“没开玩笑,我先给老太太扎两针。”
扎针?
车子颠成这样,咋敢扎针。
沈南星拿出自己的针灸包,这包还是叫谈老太给她缝的,里面的针都是消毒过用纱布给包住的,勉强算无菌吧。
目前里面只剩下两根针了,之前给栾秋霞止血,好几根针都留在栾秋霞头上,带去县医院了,手头的不成套了。
汉子刚想拒绝,沈南星已经取出那两根针,嗖嗖两下就给扎在了老太太头上和颈部。
提针,捻针,还有一些汉子根本看不懂的动作,在汉子还没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把针取下来收回了。
而老太太原本因为疼痛而扭曲的面部肌肉,肉眼可见地舒展开来,整个人好像也放松了,原本紧握着拐杖的手,竟然也松开了。
立竿见影!
最不可思议的是,汉子竟然听见了老娘的呼噜声,紧接着老娘的身子就歪过来,他赶紧给扶着,让老娘靠着他睡。
足足好几分钟,汉子都还处于一种极其震惊的状态。
这,这就睡了?
要知道这次疼痛发作,老娘已经被折腾得三天都没睡觉,整个人疲累到极致。
这会儿能睡着,就说明是不疼了!至少不那么疼了。
真是神了。
以前最开始疼的时候,也去针灸过,但也只能减轻疼痛。
后来疼得频繁,再去针灸,可是一点儿用都不管。
这次又疼起来,也叫了大队的赤脚医生给扎针,也是完全止不住。
这一小姑娘,就那么两下,一会儿的功夫,就叫老娘不疼了?
汉子一脸惊奇地看着沈南星:“小妹你这真是、真是太神了,这,这样就治好了?”
“针灸只是暂时止疼,还得配合药物治疗,或许不能治愈,但能给控制到不疼,不影响病人生活质量。”
不能治愈,但能止疼。
可头疼这病,也没见影响到身体其他地方,就是疼,如果能止疼,那不就解决问题了?
汉子立马问道:“小妹子你是大夫吗,你是哪个大队的?”
不等沈南星回答,前头开着车却还一直关注着后面的宋民富就高声说道:“小南是我们秦集公社栾宋大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