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星对这位冯副局长简直刮目相看,办事儿真够细节的。
不过,军人?她心神一动,看向了那位同志。
这年头各单位食堂的大师傅,还是相当有水平的。
总共就炒了四个菜,红烧豆腐、五花肉闷干豆角、青椒鸡蛋、熏鱼炖茄子干,在五花肉闷干豆角的锅上,给蒸了一盆子的白面馒头,另外又给烧了一锅的面片汤。
真香啊,沈南星吃得头也不抬,其他人也差不多。
等吃了个半饱,她这才仔细去看那位帮她看背篓的男人,三十多岁的样子,头发站姿行走的步态等等,都还保留着军人的风格。
都吃得差不多,才有心情说话。
冯副局长就问:“江同志,你去秦集公社是看望战友的?听你口音不像咱们丰省人。”
江罗春笑着点头:“我是西省人,转业后安排的工作在丰省,省城丰州市。这不,抽个空来看望一下战友。”
“你先前跟我说要去秦集公社栾宋大队,你战友家是那的?小沈家也在栾宋大队,说不定还都认识呢。”冯副局长说。
江罗春也看过来:“那确实有可能。”
毕竟一个大队当兵的人,不可能有太多,就算不认识,互相应该也都听说过。
江罗春道:“我战友姓谈,比小沈同志应该大不少,认识吗?”
第20章 认识,我丈夫。(三合一,感谢大家支持)
姓谈,认识吗?
那可太认识了。
其实刚才都不用问,沈南星就已经有预感,这位是来看望谈礼的。
毕竟栾宋大队出去当兵的也就那么几个人,有一个转业回来分配到县里火车站上班,还有两个正在部队服役呢。
再有,就是谈礼了。
果然,就是来找谈礼的。
沈南星冲他点点头:“认识,我……丈夫。”
她选了一个比较正式的称呼。
“噗,咳咳咳……”
边上的小王兽医一口汤给呛住,咳得眼泪都下来了,倒是冲淡了别人的震惊。
冯副局长也是一脸不可思议:“这么巧啊,不对不对,是小沈你,你结婚了?你才几岁?”
“20了。”
“我瞅着你最多十七八岁呢。”冯副局长道,“你不是还要去考大学的吗?”
沈南星点头:“对啊,我结婚了也能考大学啊。”
“……”
行吧。
农村姑娘十七八岁结婚的很普遍,搁在以前就是合法的呢。也就是这几年国家开始提倡晚婚晚育,还要搞计划生育,把法定婚龄给提高到20。
可即便如此,十七八岁结婚的依旧非常多,反正很多人结婚也不领证,想领证还能改年龄呢,也没人管这年龄的事儿。
但这位小沈同志不一样,她一看就是特别有文化的那种,先前聊天也说她是省城下乡来的知青,这手艺就是在省城的时候跟一位兽医学的,她还要考京市医学院,这种种都显示,她不会随便嫁个农村男人。
不过么,那个植物人谈礼,冯副局长也是有所耳闻,之前去秦集公社饲养场指导工作,听说过一嘴。
因公负伤,成了植物人,植物人这病症在乡下还是比较罕见的,很多人都没听说过。
冯副局长诧异沈南星已经结婚了,更诧异她结婚对象居然是这个植物人,嫁给一个曾经有本事的植物人,那还不如嫁给个普通农村男人吧?
都不用问就知道,这其中必有缘由。
饭吃得差不多,粮站的车也到畜牧局门口了,冯副局长带着小王兽医一起,送沈南星和江罗春坐上粮站的车。
等人走了,冯副局长才看向小王:“你说,小沈同志为啥要嫁给那个植物人?那植物人就跟活死人差不多,我听说如果一直不醒,那也活不了几年。”
小王:“冯局你这么好奇,刚才为啥不问?”
这不是不好意思么!
冯局白了小王一眼,又忍不住琢磨:“小王你说,这小沈同志要是有啥难处,咱能给帮帮忙不?你家老爷子……”
小王兽医直接转身:“我家老爷子连我都不管,还管别人呢。”
“哎哎别走,你整天混日子,人家小沈同志跟你可不一样,你家老爷子一向爱惜人才……”
这边的车厢里,搭便车的两个人都相顾沉默。
好一阵子后,江罗春才问:“那个,小沈同志,你什么时候和谈礼结婚的?”
“也没多久,还不到一周。”
江罗春很想问为什么,又或者是有什么隐情。
但是吧,两人才认识,也没有很熟,问这些细节就有些交浅言深了。
他只好拐弯抹角地问:“小沈同志,谈礼是因公负伤,他的组织关系还在部队,他没有转业没有退伍,所以如果家里有什么困难,可以向上级反映求助。”
沈南星想了想,还是摇头:“好像没什么困难。”
江罗春也就不再多问,而是说起他跟谈礼的关系。
“我们是战友,以命相托的战友。”
江罗春说。
“虽然一开始我们关系不太好,主要是我看不惯他,刺头兵,整天质疑这个质疑那个,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他太善于思考了,什么都要问个为什么,有时候他的问题,会让我们对自己的行动产生质疑。”
江罗春想起来就觉得头疼:“你不知道,他好像很不理解我们为什么一点儿问题都没有,我们也理解不了他为什么整天那么多问题。”
沈南星挑了挑眉。
其实她很想说,举个例子展开说说。
但是吧,江罗春说话显然很有分寸,好像说了很多,但具体的一丁点儿都没透露,显然是需要保密的,她也就不追问了,听他说便是。
江罗春道:“一开始我会觉得他软弱胆小,才会对任务有各种质疑。后来我才知道,不是他胆小,是他从一开始就没把自己放在兵的位置上,他把自己放在了指挥官的位置上,他当自己是将,即便他只是任务中的一个小环节,但他的思考却是从全局出发的。”
“其实这种兵,并不受欢迎。因为思考得太多,会阻碍行动,一旦你的思考和上级命令有冲突时,你就会犹豫,在行动中一旦犹豫,后果不堪设想。”
“但谈礼又不一样,他爱思考却不拧巴,他会质疑却不自大,他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哪怕心里再有疑惑,他也会优先完成任务。在这种前提下,他的思考,就是对行动全局的补充。”
沈南星不免觉得好笑,说这么多,其实就是在给谈礼说好话,猜测她是有什么缘由才不得不嫁给现在的植物人谈礼,怕她厌恶谈礼,就拐弯抹角说他有多好。
江罗春拳头抵在腰间,让自己靠在粮食袋子上:“他受伤的这次行动就是,他发现了问题,但为了不影响任务,也为了保住我们战友的命,他选择独自去解决。”
“如果不是他,我们这次行动会因为那一点疏漏,彻底失败,全队十几号人,会全军覆没。”
“因为他,我们队友成功完成任务,他自己,身受重伤,差点儿尸骨无存。”
江罗春的声音越来越低。
沈南星看着他问:“你的腰,就是这次任务中受的伤?那你现在转业了?”
江罗春瞬间抬头,目光锐利如鹰。
这一刻,他的气质和先前那个随和亲切的军人同志,天差地别。
沈南星冲他扬了扬下巴:“腰很疼吧,站着的时候还好一点,越坐越难受。”
江罗春盯着她,不发一语。
沈南星道:“你的情况,做手术风险太高,不划算。目前大概也没有医生敢给你做手术,真想做的话,就等我大学毕业吧,到时候我可以给你做手术。”
江罗春:“……”
沈南星又说:“现在你的问题就是疼,如果天气不好会更疼,天冷了也疼,下雨天也疼,春天也疼,累到了也会疼,站久了坐久了都会疼,除了疼,还有就是麻,无知觉。”
江罗春的表情很精彩。
“我给你开个方子,夏秋季节每月吃一回,每次吃三天,应该能让你跟正常人差不多,不至于疼的时候下不来床。冬春季节,到时候再另外给你开方子。”
沈南星又说道,“我再给你写个针灸的方子,隔三差五抽空叫人给你扎扎针,也会缓解很多。”
她指了指江罗春胸前口袋里的钢笔。
江罗春把笔递给她,连带着一个小小的工作笔记本。
沈南星接过本子,就在上面刷刷刷地写起来。
江罗春的脸色几度变换。
他腰部残留有弹片,位置十分危险,手术风险很高,正如她说的那样,没有医生敢给他动手术,也都建议不要动。
不动它,他日常能正常活动,但每年都会疼很多很多次,但凡能忍他都会忍着疼,可还有很多时候疼起来他都下不了床,吃什么药都没用,也不敢随便针灸、按摩。
军医说过,他体内的弹片就是个定时炸弹,但是吧,人体非常奇妙,有些炸弹可能忽然就爆了,而有的或许一辈子都不会爆。
可若是动它,目前还没人敢说能给他安全排爆。
江罗春盯着沈南星:“你怎么知道?”
没错,他就是在那次行动中受的伤,和谈礼的伤比起来,他的伤不值一提,甚至一开始他都只觉得是小伤,后来疼得受不了去做详细检查才知道,身体里面有弹片。
他这伤,也就队里的领导和几个队友知道,连他家里人都不知道。
眼前的这姑娘,不应该有任何知道他伤情消息的途径。
“面诊。”
沈南星把写好的笔记本和钢笔一起递过去。
“面诊?”
什么是面诊?就看?可这未免太匪夷所思,只看一眼就知道他有不敢做手术的旧伤?
还给他开方子。
江罗春接过钢笔和本子,打开一看,上面写的的确是药方,还有用法,另外则是写的几个穴位,行针顺序等等,应该就是她说的针灸之法。
可是,真的有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