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麦子里面麦糠多的话,交公粮的时候是要扣等级的,那可就太不划算了。
沈南星放假回去的那几天,大队也就只完成了麦收工作中的第一步,割麦。
后面的晾晒、脱粒、扬麦等等,都还没有进行,所以暂时也不知道具体收成。
不过,村里的老人们是能够根据麦穗的饱满程度,大致判断出产量的,说今年产量中等,还可以。
但南明县这么大,气候只是大致一样,实际上区别很大,像有些地方就在小麦灌浆期严重缺水导致减产,也有的在养花期下了几场雨,导致花没养好而减产。
那刘兰香家所在的河滩口公社,是啥情况?
“我们那边是咱们县最北边,有山,气候稍微冷一些,每年我们那片都是全县最晚收割的,今年也是。我们才刚开始收割,就忽然开始下雨,眼看雨下个不停,也不能等,都是冒雨收割的,我来的时候倒是收割完了,可麦穗都淋湿了,这天要是再不晴,那都不知道会减产多少……”
刘兰香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忧心忡忡的。为了防止收割的时候下雨,其实他们大队已经较往年提前了几天收割,这个时候麦粒有些都还发青呢。
沈南星忽然又想起上辈子,刘兰香她爹因为牛死了,赔不起,精神恍惚摔成瘫痪,一个本来在村子里过得还算可以的家庭,瞬间就塌了。
任何时代的农民,抗风险能力都很低。
刘兰香家里成那个样子,她就退学嫁人了。
如今想想,他们大队今年的粮食大幅度减产,恐怕也是原因之一。
被雨淋过的麦子会发霉,会出芽,这样的粮食去粮站交公粮,人家是不要的。
要么你换成好的粮食来交,要么就拿钱买粮。任何一种,都是极大的负担。
大队其他人家或许还能熬一熬,刘家的顶梁柱成了瘫子,还有个慢性肺气肿的妈,干不了活,还得长期吃药,弟弟年幼。
而这次的减产甚至绝收,可能就是压垮刘兰香一家的最后一根稻草。
如今,生产队的牛被沈南星及时做手术,已经康复,刘老爹也没有精神恍惚摔成瘫痪,给刘兰香她妈开的药吃了这么久,肺气肿也改善不少,刘家一切都在好转。
但刘家所在的的生产队,甚至是他们整个河滩口公社,粮食受灾却依旧发生了。
刘兰香声音里带着苦涩:“我们公社穷,我们大队更穷,大队里,包括大队长一家,一年到头或许就过年能吃上一顿细粮,平时都是红薯。”
她苦笑道:“俺们队里经常说,红薯面红薯馍,离了红薯不能活。可就是这红薯,也都只能混个半饱,勉强活着罢了。小南上回要不是你救了俺们村的牛,我爹恐怕就得去死。”
她们大队,她家,都承受不了一头牛的损失。
“俺们队里年年都要吃国家救济款,欠了国家壹仟贰佰块钱的贷款,这牛要是再没了……”
刘兰香都不知道咋说。
抹了一把眼泪,刘兰香又说道:“俺们队上啊,那真是已经穷到不能再穷的地步了,村里人一个个,用那个词形容叫啥,行尸走肉。”
她把声音压低,一脸茫然:“这都新社会了,也没有地主老财欺压,咋就能叫日子过成这样?”
沈南星没有吭声,这是她无法解决的问题,甚至,她都不能轻易给出建议。因为在这个时代,能够解决刘湾大队困境的任何方法,都是巨大的冒险。
但凡是熬过这几年,政策松动起来,那就简单多了……
正沉思着,却听刘兰香又低声说道:“俺们大队长是我族叔,昨天下午来上学之前,那雨还下得跟瓢泼一样,我跟我爹去了趟族叔家里。他们在商量着一件事,队里的田地……”
不等刘兰香开口,沈南星就不让她说了:“中午还去我们家吃饭,走吧,回去再说。”
看她站起来,早就收拾好东西的谈小礼也立刻站起来。
他还拽了一下梁嘉年:“放学了,走吧。”
梁嘉年被他拽起来,反应还有些慢。
从教室出来,谈家耀就已经在外头等着了。
眼见刘兰香抱着沈南星的胳膊,谈小礼也很眼馋,毫不迟疑地上去抓住沈南星的手。
沈南星捏了他的手一下就松开,说道:“走吧,回家吃饭。”
谈礼有点失落,但也记得,哪怕他跟南南结婚了,在外面也不能太亲密。
谈礼走路比较慢,沈南星他们几个也不着急,就陪着他慢慢往回走。
走两步,谈礼还不忘回头招呼梁嘉年,两人走路速度差不多。
刚出校门,就有两人飞快骑自行车过来,一个是陈国栋,一个是赵立业。
伴随着“铃铃铃”的自行车铃声,以及陈国栋的大嗓门“让一让”“都让一让”,学校门口的学生都着急忙慌地往两边闪避。
那自行车骑那么快,撞上了可不是玩的。
昨*天晚上下了一夜的雨,地上一片泥泞。
车子一个急刹车,带起一地的泥点子,停在沈南星他们面前。
陈国栋伸手抹了一把自认为帅气的头发,朝沈南星露出一个自以为潇洒的笑:“今儿国营饭店有条28斤重的大青鱼,我给订了,请你……你们去吃鱼。班长,你可也得去啊。”
刘兰香哪里有心情。
赵立业也笑道:“班长,真的就只是吃顿饭,这二十八斤的大青鱼可太难得了,不定什么时候才能碰上一回,我也就几年前吃过一次。”
陈国栋也立马点头:“可不是么,大家都是同学嘛,就一顿饭。”
谈家耀眉头皱着:“家里奶奶饭都做好了吧。”
“那就留着晚上吃呗。”陈国栋说道,这才注意到谈家耀,以及谈家耀身边的谈礼。
他目光顿时一凝。
沈南星想了一下,点点头:“行,要不这么着吧,叫你们请客,我们也不好意思,就各付各的吧。算一下总共多少钱,咱们按人头平分。”
陈国栋嗤笑一声:“你这不是打我的脸么,一顿饭我还请不起了。”
沈南星:“那我们就不去了。”
“行行行,平分就平分。”陈国栋无语地答应下来。
此刻他的注意力全都落在了谈礼身上,这就是她结了婚的男人。
哼,近看,也就是好看,除了好看,还有什么比得过他?嗯,个子也有点高,但长那么高有啥用?做衣服还废布呢。
他就是要叫这小白脸好好看看他的实力,长的好看咋了,男人又不靠脸吃饭。
沈南星这边,干脆把谈老太也给带上了,谈家耀也叫上了好兄弟宋建义。
“奶,二十八斤的大青鱼呢,好东西,确实难得一遇。”
沈南星还招呼梁嘉年一起,陈国栋本来想说他谁啊,忽然听到沈南星提起“梁嘉年”这个名字,他挠了挠头,该不会是梁书记的儿子吧,行,都这么多人了,也不多他一个。
秦虎过来接梁嘉年,沈南星就跟他说下午放学再接吧,中午他们一起吃饭,就不叫秦虎了。
秦虎:“……”
于是乎,这饭店等着的李远航,就等来了……一大桌子的人。
沈南星谈礼,谈老太谈家耀宋建义,以及刘兰香,还有一个梁嘉年。
李远航拼命地给陈国栋赵立业使眼色,这咋好好的,给整一老太太过来?
这啥意思呢。
栋子不是说要叫沈南星见识一下他的能耐么,也叫沈南星的小白脸男人自惭形秽!
咋的,这还整一老太太过来!
还有啊,不是说就一个小白脸男人吗,怎么还有一个?
陈国栋和赵立业,也一脸麻木,他们也没想到,沈南星竟然这么……这么……孝顺,还要把她奶带上,哦不,是她男人的奶奶!
至于另外一个,梁书记的儿子,不知道为啥被带来,反正他也不敢撵人,就这样吧,多一个也不多。
二十八斤的大青鱼,鱼头用剁椒豆豉蒸,中段鱼肉片下来一半做了酸菜鱼,一半弄了糖醋味的,鱼骨炸得酥酥脆脆撒上椒盐,鱼尾红烧。
谈老太吃相非常优雅,一边吃一边感慨:“确实好些年没吃这么大的青鱼了,味道不错。”
如今这山河湖泊都还没被污染,纯天然长到这么大的青鱼,那有多好吃,压根儿不用多说。
沈南星吃得也特别开心,她本来就嘴馋,这一鱼几吃真的太对她的口味了。
做法其实比较朴实,但架不住食材好啊,真是能把人鲜掉舌头。
“小沈同学,鱼脸上的这块肉最嫩,你尝尝。”陈国栋说着,就要去帮沈南星夹。
可有一双筷子已经后发先至,夹走了鱼脸上最嫩那块肉,放在沈南星碗里:“南南快吃。”
陈国栋:“……”
李远航心想,栋子哥可真勇啊,那沈南星同学她爱人的奶奶就坐这儿呢,他居然都敢献殷勤,就不怕被打吗?
哪个老太太,见着有男人当面勾引她孙媳妇,能不生气的?老太太要是动手打人,那也没人敢拦啊!
李远航忍不住看向谈老太,但谈老太却好像压根儿没有看见听见,依旧在专心致志地吃鱼,还在给她边上的几人讲解这条二十八斤的大青鱼,有多稀罕。
这老太太,啥意思啊!
陈国栋一次不成,又来第二次:“沈同学,鱼头最有营养的地方就是鱼脑了,我爸说人家南方人,好多都不爱吃鱼肉,就爱吃鱼头,那边鱼头卖得比鱼肉还要贵……”
他讲解完,鱼脑已经被谈礼夹给了沈南星,谈礼还冲陈国栋比个大拇指:“你真厉害,知道这么多。”
陈国栋:“……”
谈礼又问陈国栋:“这大青鱼是从哪儿钓的?”
陈国栋没好气地说:“河里呗,你甭想啊,想钓到这大青鱼,只能看缘分,哪儿那么多大青鱼给钓。”
谈礼:“那小鱼有吗?”
陈国栋:“小鱼也不好钓,撒网捞还差不多,不过小鱼刺太多了不好吃。”
刘兰香有些局促,她没来过国营饭店吃饭,更别说是这么珍贵的大青鱼,还做了这么些花样,她真是有点不敢下筷子。
赵立业直接拿了勺子,给刘兰香打了一碗酸菜鱼片,几乎全都是鱼片,没几片酸菜。
“班长赶紧吃啊,要不要我帮你挑刺?”
“滚,少恶心人。”刘兰香横他一眼。
赵立业嘿嘿一笑:“这就对了嘛,吃饭的时候不要愁眉苦脸,容易变丑,班长你本来就没多漂亮,再变丑了啧,虽说我也不嫌弃你……”
刘兰香气得在桌子底下狠狠踩了赵立业一脚:“闭嘴!”
赵立业赶紧伸手捏住自己嘴唇,表示已听话闭嘴。
吃得差不多,谈老太掏出手帕擦擦嘴,起身去结账。
服务员也是有些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