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陈国栋李远航和赵立业这仨人,早就是国营饭店的熟客了,饭店的陈主任,好像是陈国栋的堂叔,陈国栋他爹是县医院的院长,另外俩也都是干部子弟,他们不缺钱票,过来吃饭一般都是先记账,到月底再结。
像普通人来吃饭,那可都是要先给钱才给上菜的。哪像他们几个,只管点菜,吃完拍屁股走人就是了。
这会儿,陈国栋带人来吃饭,竟然让这位老太太来结账。
服务员也搞不懂他们是什么意思,但也正常地结账收钱:“十九块八毛钱,粮票……”
这价钱对于普通农民来说,那可真是相当贵,对于普通工人来说,也相当贵呢,一顿饭就吃掉将近一个月的工资,能不贵吗?
但搁在以后来看,也确实物有所值,这样的一条鱼,纯天然野生的,搁在以后物价飞涨的年代,翻上一百倍,1200元光买鱼都不够,更别说还给加工成这样了了。
这么大一条鱼,还一人要了一碗饺子,竟然都给一扫而空了。
可见这年代,即便如陈国栋这种不缺吃喝的人,那胃口也一样大的很。
吃过饭,走出国营饭店,谈家耀刘兰香,陪着谈老太走在前面。
谈礼亦步亦趋跟在沈南星身边。
沈南星这跟陈国栋算账:“总共10个人,19块8毛钱,一人一块九毛八,你们三个给我五块九毛四就对了,粮票算我的,毕竟这么大的鱼确实难得。”
若不是因为陈国栋,那就是有钱也得碰到机会才能有的吃。
“下回还有啥稀罕的好吃的,也记得喊我们啊,咱还AA制。”
“啥AA制?”
“就像现在这样啊,各算各的钱。只要是好东西,粮票我出,你们就给钱就行了。”
陈国栋:“……”
李远航凑过来小声说:“刚才我问了服务员,谈奶奶真的把钱票都付了。”
陈国栋抽了抽嘴角,分明是他请客的,咋就成了这样!
他是缺那点钱票的人吗?
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张十元大团结,直接拍到沈南星手上,陈国栋头也不回地走了。丢人!太丢人了!
“唉唉栋子……”李远航在后面叫。
沈南星也从口袋里数出来零钱,递给李远航:“找零。”
李远航:“……”
见陈国栋离开,谈礼眉头皱着,拉了拉沈南星的手:“南南,我不喜欢那个陈国栋。”
“啊?”
“我不喜欢他那样看你。”谈礼很严肃地说,“他想把你抢走!南南你是我媳妇,他这是耍流氓。”
沈南星连忙安抚:“放心吧,他抢不走。”
谈礼却还是认真地举起拳头攥了攥:“南南,他要是敢胡来,我把他脑子打开花。”
沈南星:“……”
“南南,以后我们不跟他一起吃饭了,你想吃鱼,我去给你钓鱼好不好?”
“好好好,不跟他们一起吃饭了,我也不爱吃鱼,你可别跑河边钓鱼,咱们想吃了去买。”
谈礼同学皱眉,南南明明就喜欢吃鱼的,为什么说不爱吃鱼?
梁嘉年走得慢,就跟在他们后面,把这两人说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
赵立业那头跟在刘兰香谈老太她们身后,在小声说:“我给你弄了几十斤饲料的条子,你啥时候要取说一声,我去帮你搬。”
饲料厂的饲料,优先供给县饲养场,剩余的才会卖给各个公社。
要是没有熟人,拿不到条子,人家一句没有了,你也没办法,真是花钱都没处买去。
赵立业三五不时的,就能帮忙搞到几十斤饲料,数量不多,对公社的饲养场来说,太少了,但对刘兰香所在的刘湾大队来说,那可太重要了!
这些饲料,再搭配上苞谷、麦糠、麦麸、豆粕等等,足够把猪牛给喂得肥肥的。
刘兰香:“我自己去搬就行,你那点力气留着吃饭吧。”
赵立业:“唉唉我说,好歹给你帮忙的,不带这么埋汰人的。我力气怎么了?好歹也是个男人,不比你差。”
刘兰香:“说得好像你掰手腕赢过我一样。我一只手就能把你拎起来你信不信?”
说着她就要动手验证一下,赵立业连忙退开几步远,狠狠瞪了刘兰香一样。
这姑娘真是榆木脑袋,一只手能把男人拎起来,是什么很有面子的事吗?
行,这这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年代,这么大力气的确有面子,可他难道不要面子的吗?!
沈南星一回头,就看到这一幕,她不由得微微皱眉。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赵立业他爹是肉联厂销售科的科长,这可是肥差中的肥差。
这年头物资匮乏,供小于求的年代,任何厂子都销售科,那都是被人巴结的存在,要买东西得求他们。
肉联厂卖的是肉,谁不爱吃肉啊,可想而知这肉联厂销售科主任,这位置得有多吃香。
有个这样的爹,赵立业家肯定不缺钱,啥都不会缺的。
所以上辈子刘兰香被迫嫁人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嫁给赵立业呢?
赵家不同意?
赵立业这人看着没陈国栋张扬,但心思城府却肯定强过陈国栋李远航。
他不是会轻易妥协的人,就算是家里不同意,他也能磨到家里同意,或者干脆瞒着家里人,直接跟刘兰香去登记结婚。
沈南星有些想不太起来。
上辈子谈礼一直没有醒来,谈老太早早就叫她来县城读书,她跟刘兰香一样住宿舍,每天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学习上,穿着跟其他人一样灰扑扑的衣裳,编着大辫子,额头刘海能遮住眼睛,头好像从来都没抬起来过。
那时候的她肯定也是漂亮的,但却好像能够轻易隐入众人。
而现在的她,不习惯低头,任何时候都姿态挺拔,昂首挺胸,脸上尽是明媚,跟人说话会看着别人的眼睛,从不回避任何视线。
上辈子,她知道班里有陈国栋李远航和赵立业这些人,但却并没有怎么关注,心思不在这上面。
陈国栋似乎也对她调笑过几次,但她不予理会,时时刻刻都在学校学习,连教室门都不出,陈国栋好像也觉得没意思,碰见的时候调笑两句,倒也没有像现在这样追着她献殷勤。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就没再听过陈国栋赵立业这些人的名字了。
反正他们平时也几乎都不来上课的,班里同学都因为高考临近而越发紧张,恨不得挑灯夜战,也没人去关心那几个混学的干部子弟,毕竟他们有家里人给兜底,考不考大学都无所谓,而他们这些农家子弟,家里可能是砸锅卖铁才能给他们一次考大学的机会,都指着能考上个大学鱼跃龙门呢,谁会关心其他。
就连刘兰香,也是悄悄退学的,她退学都半个多月了,沈南星才觉得不对,就算家里有事要回去,也不至于这么久不来吧。
她去刘湾大队找了刘兰香,才知道刘兰香竟然是退学,要嫁人了。
刘兰香悄悄退学回家嫁人的事,就只跟班主任说了一声,也叮嘱班主任不要说出去,叫大家担心。
班主任百般劝说无果,只能隐瞒这个消息,说她家里有事回家复习。
上辈子的沈南星,也没有办法改变刘兰香嫁人的命运,只能自己回到教室,继续学习,争取能考上好大学,早点工作挣钱,也不至于这有些时候,那么无力。
这脑子里过了一遍,沈南星是真想不起来上辈子的陈国栋赵立业李远航三人,到底干嘛去了。
沈南星走过来时,刘兰香正在说赵立业:“陈国栋都走了,你还不走?”
赵立业一回头,果然都不见陈国栋了,李远航也在招手叫他,他就说:“那我走了啊班长,下午我们不去上课,别想我啊。”
“不去正好给别人腾位置。”
刘兰香已经懒得劝他什么,直接挥挥手,再一对上沈南星那若有所思的眼神,刘兰香的脸忽然红了:“小南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沈南星一脸无辜:“我想什么了?”
刘兰香咬牙:“我跟他没什么的,他家条件那么好……”
“可你会是大学生,他就游手好闲混子一个。”
“也不是混子,他就是不爱学习……”刘兰香下意识地反驳道,还没说完呢,对上沈南星揶揄的眼神,她的脸就又红了,瞪了沈南星一眼。
沈南星笑得不行。
一路上,梁嘉年都没说话,但也没喊腿疼,一群人吃过饭又走回学校去上课。
中午眼瞅着是没机会说什么了,一直到晚上吃过饭,刘兰香才低声跟沈南星说了之前没有说完的话。
“我们族里几个叔叔,我爹,还有几个跟我爹关系好的村里的叔叔伯伯们,他们在一起商量着……”
刘兰香似乎是在想应该怎么组织语言,好半天才说道:“把我们大队给分成三个小队,土地好的差的搭配着,分成三份,这三个小队每队负责自己的土地,干多干少,收成好坏,每个小队自己负责,等收获的时候,交完公粮和队里的提留,剩下的,自己小队成员平分。干好干坏,全看自己。”
中午刘兰香提了一句的时候,沈南星已经大致猜出来了,之所以不让刘兰香说,是怕被人听到。
这种做法在这个时候,那就是破坏集体,是个人主义。
但是在大集体里,人们干多干少,都拿一样的工分,磨洋工的和认真干活的,最后可能分到的粮食一样,久而久之,谁还会有激情?
也是在今年,外地某个村子就私下签协议,包干到户,到了第二年一算,这一年的粮食产量,居然等于之前好几年的总和!
后来那个村子所在的县里领导,也指示叫继续这么干,后来省领导也支持,并且把这个村子的情况写成详细材料上报……
然后就是,在全国范围内都开始实行包干到户。
说起包干到户,后来的人都知道那个村子,但实际上,在那个村子之前,已经有不少地方在试着小幅度改革。
毕竟,太穷了,穷到都活不成了,那只能求变。
只是很多村子的改革,就是像现在刘兰香说的那样,把村里人分成几个小组,再把田地也分成几个小组,每个小组负责一组田地,真要说起来,那一个小组也算是集体嘛,能糊弄一下。
这样做也是有利有弊,等于把大集体分成小集体,规避了分田给个人的政治风险,效果也会有一些,但弊端也不少。
沈南星就对刘兰香说:“既然干都干了,那为什么不一步到位,直接分田到户,包干到户。”
刘兰香被吓了一跳:“这……”
“穷则变,变则通。国家不会叫群众活不下去。运动已经过去了,国家在寻求发展,即便老百姓走错了路,可老百姓穷得饭都吃不上,没读过几天书,能认识自己的名字都勉强,最贫最苦最难的一个阶级,没有杀人放火,就只是想给自己挣口饭吃,能有多大的错?就算是错了,国家也有义务给教育纠正,而不是像旧社会那样,动不动就砍头灭族。最坏的结果又能成什么样呢?”
*
这个六月,沈南星在学校极其繁忙。
数理化的思维导图已经全部在报纸上刊登完毕,沈南星的数理化复习笔记,各科的母题,也都已经完成。
在学校老师的领导下,全校同学已经都使用她的复习笔记整体复习过一轮,正在进行第二轮。
对那些母题,也基本吃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