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汐的脑中嗡地大响一声,耳边不断响起犹如水下泡沫爆裂的声音,等反应过来时,她居然冲破了定身咒的束缚。
想也不想,她扯下发间的赤红发带,蕴涵在其中的剑气瞬间爆发,将身后的人重重击飞。
那人没想到她还藏有后手,正正当胸受了一击,肋骨处凹陷下一个巨大的坑洞,露出白骨森森。
宁汐想要趁热打铁站起来,却天旋地转,耳边尖锐爆响,她伸手一摸,才发现耳朵旁边全都是血。
强行冲关解穴的后果骤然到来,宁汐晕乎乎地倒了下去,看见无数漆黑的绳索凭空显出,宛如毒蛇缠上裴不沉的四肢,将想要奔过来接住自己的大师兄牢牢束缚。
一只鲜血湿滑的手臂死死夹住了她的脖颈,宁汐头皮炸起:这蒙面人居然还没死!
她反手给了他一肘,那人硬生生吃下一击,手却如铁钳一样死死不肯放:“你想你那好师兄活命,就给我安分一点!”
宁汐微微一僵,她看向依旧跪在地上的大师兄。
他身上带刺的绳索越挣扎越紧,已经将他刺成了个血人,只是面上的表情还算平静,甚至让宁汐有一瞬间的茫然:大师兄,未免也太冷静了一点。
蒙面人似乎也觉得他的沉默十分无趣,忽然一抚掌:“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这么好看的风景,怎么能只有我们独赏?”
从他袖中射出几道暗光,数十枚南瓜大小的留影珠凌空而立,将场中景象俯瞰无余。
“这是分别连接各大宗门的实时留影珠,只需注入灵力,留影珠记录下的情形便会在各宗门大殿上方播放,届时所有修士都会看见裴不沉向我下跪、磕头,被鬼影虐杀……多美妙的盛宴啊。”
留影珠纷纷出现了实时连接的画面,宁汐看见了白玉京宗门广场上晨练的弟子,昆仑丘讲经堂内挤挤挨挨的学子,空桑宗门大殿内议事的长老,甚至还出现了好几个的凡间市集,某处正在举办庆祝除夕的夜市,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黑影用鬼气为只剩一个头的鬼影重塑身体,这回鬼影的性别分明了,是个女修。
她的面容依旧被漆黑鬼气包裹,唯独露出的两只眼睛全是漆黑的瞳仁,布满血丝,极为可怖。
几乎是刚刚化成身体的一瞬间,她就朝裴不沉扑了过去,逐日剑本能护主,剑阵乍亮,女鬼撞上锋利的剑气,发出凄厉的惨叫,半只耳朵被削了下来,血流如注。
动作之间,牵扯着铁链哗啦作响,裴不沉挣扎着要起身,蒙面人却在此时慢悠悠的开口:“对了,刚刚忘了说,每个留影珠的镜头下都埋着阵法,启动阵法的机关就连着你身上的铁链。”
轰隆——
一颗留影珠内,热闹欢乐的夜市现场突然炸出红光,大地龟裂,隆起的土堆将高楼商铺都挤压成了废墟,无数裂缝犹如深渊巨口,从地底下亮起了猩红的光芒,隐约形成了某种邪阵的形状,惊呼声、惨叫声、求救声响成一片,满屏的碎肉残肢,人声鼎沸的市集顿时沦为血色的人间炼狱。
裴不沉的脸刷地白了。
趁着他僵在原地,女鬼一爪掏向他的右腿,以牙还牙地制造出深可见骨的伤口。
鲜血自他唇边溢出,裴不沉闷哼一声,痛苦地弓起身子,一只手撑在地上才能勉强维持身形。
“多有趣的景象啊。”宁汐听见身后的人啪啪拍了几下手掌,“这么有趣的东西,只有我一个人看可太可惜了。”
留影珠再次闪烁。
于此同时,各大宗门的上空凭空出现了足以遮天盖日的巨大投影。
修士们被这异象惊动,有眼尖的惊呼出声:“那不是白玉京的裴少掌门吗!”
“那是什么地方?他这是怎么了?看起来伤得好重。”
“他跪在地上做什么?他傻了吧,任由那女鬼打死也不还手吗?”
“是不是假人?白玉京的八重樱修士怎么会这么弱?”
“喂!”有人干脆冲着投影大喊,“你是真的裴不沉的话就说句话啊!跪在那里当挨揍沙包也不嫌丢人!”
顿时,他周围的一圈人就哄笑起来。
虎落平阳被犬欺,这种昔日高岭之花一朝跌落泥潭的戏码人人爱看,即使尚不知投影真假,可也不妨碍他们看乐子。
已经有从前被裴不沉比下去的修士幸灾乐祸地捂嘴偷笑,心道裴不沉啊裴不沉,枉你素日眼高于顶,居然也有今日。
痛快!
*
白玉京内。
裴信脸色铁青,冲出宗门大殿,望着广场上的巨大投影,又惊又怒又担心:“还联系不上你们大师兄吗?”
身边跟着的小弟子脸色煞白:“自从离开白玉京地界后玉简传音的阵法被人为切断了,连宁汐师妹也联系不上。”
裴信厉声道:“去查这投影里究竟是什么地方!还有赶紧想办法把这投影给我关了!”
放出投影的人恬不知耻,想要败坏裴不沉与白玉京的名声,可他们还是要脸面的!
*
空桑,宗门大殿内。
南宫家长老齐坐一堂,面色各异,南宫音坐在家主身边,捏着帕子咳嗽几声,忧心忡忡地:“不沉哥哥会不会出事?爹爹,要不我们派人去帮他吧。”
南宫和摸着小胡子的尖尖:“哎哟我的乖乖宝,别人夸你几句玉面小菩萨,你还真当自己成了救苦救难的神佛啊?明眼瞧着这就是那裴不沉自己惹了仇家、被找上门来寻仇了,我们别去蹚着浑水!”
另一个长老也附和道:“正是。若是昔日的白玉京,尚还有我们出手相助的价值,可如今遭了妖祸的白玉京衰败消亡只是时间问题,我们此刻出手相助,不但得不到好处,还惹祸上身,也不知道究竟是何方大能,能让裴不沉如此狼狈。”
长老们又开始讨论起投放留影之人的神秘来历了,无人再管南宫音,她只能用帕子摁了摁眼角,唉声叹气:“可怜的不沉哥哥。”
心里却在和系统吐槽:什么名门正派,全是遇到事情不敢出头的缩头乌龟!
系统似乎看惯了人间生死沉浮,机械音平静无波:“不奇怪,素来是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
南宫音身后,奎木狼哑着嗓子道:“小姐莫要伤心。”
他全身上下都缠满了沁着血色的绷带,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铅灰
色眼眸,形状极为诡异恐怖。自从那日在白玉京被火烧之后,他足足挨了七七四十九刀,才割下身上的焦肉,然而即使捡回一条命,他全身上下的皮肤却已经没有一处完好,只能终身以这幅样子示人。
南宫音调整好表情,维持自己温柔人设:“你不能久站,也坐着休息一会吧,喝点冷茶。”
他现在不敢碰任何有温度的东西,只要一靠近热源,就会通身发烫、甚至无火自燃。
这样痛苦的日子真是生不如死,幸好小姐没有嫌弃他,幸好他等到了仇人遭报应的一天。
奎木狼扶着椅背慢慢坐下,吃力地咽下一口冷茶,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投影中跪在地上的裴不沉,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
活该!
*
昆仑丘,议事堂。
赫连亭川大马金刀地坐在上首,低声吩咐着让人去查投影的来源,以防有奸细混入昆仑丘。
赫连清羽擦了擦额角的汗,悄声对服侍的弟子道:“看见二公子了吗?”
弟子道:“二公子一早就说身体不适,在屋里睡觉呢。”
“都这个时候了,他怎么睡得着的?!”
弟子:“这……要不我去请二公子起来?”
赫连清羽摁了摁蹙起的眉心:“算了算了,让他睡吧。”赫连亭川素来讨厌他们父子,为儿来了估计也是相看两厌,说不定还要争执起来。
他听了一会赫连亭川的安排,听出代家主大概是只打算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落井下石,但也不会施以援手。
想起与裴不沉不多的交往,赫连清羽叹了口气,终是不忍亲眼看着那般龙章凤姿的少年陨落,便对身边弟子小声道:“你领一队弟子,等投影的来源查清了,就率他们前去,看看能不能救下裴公子。”
他也只能尽到这些许的绵薄之力了。
*
风月馆废墟中,裴不沉浑身是血,再次被女鬼一脚踹到地上。
他满脸血灰,黑黝黝的眼珠一眨不眨,突然冲着那蒙面人道:“你们不是为了抢唯娘尸骨,你们是冲着我来的,为什么?”
蒙面人正在疗伤,顺便往一直反抗的宁汐身上扔束缚咒,他似乎没料到裴不沉会这样说,沉默片刻,怪声笑起来:“裴少掌门平日眼高于顶,得罪的人数不胜数,我只是其中的无名小卒而已。”
他一挥手,将地上只剩一个头颅的鬼影收在掌中,当做皮球似的拍了拍:“你看,这不就还有一个你的仇人。”
裴不沉的视线在二者之间移转,若有所思,慢慢轻声道:“是我连累了我师妹。”
正在和束缚咒拼死抵抗的宁汐闻言僵了一下,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自心头油然升起。
裴不沉再次握剑,垂下眼睫,避开了宁汐惊恐的视线,他的眼里如清水晕开墨滴一样刹那染黑。
只要他死了,只要他死了,就不会有人再危害师妹了,他就是个害人害己的废物,他本就不该活着。
挖出这颗心脏来,捧上去,献给她,赎他的原罪……
剑刃刺穿血肉,沉闷的噗嗤声犹如万钧重锤狠狠砸在宁汐心头,千万根锐利的细针同时刺入她的耳膜,随后在她的脑子里翻搅成痛楚的浪潮。
宁汐不可置信地看着正在用逐日剑搅动他自己胸口的大师兄。
他在干什么?
要活生生挖出自己的心脏来吗?!
【你就打算这么看着大师兄为你死去吗?】
她被牢牢摁着肩膀,涔涔冷汗浸湿了后背,愤怒让浑身的皮肤都开始发烫。
突然有声音在她的脑子里说话:【他会再一次地,死在你的面前。】
不知是汗还是泪糊住了她的眼睫,又痛又辣。
不是的,她不想让他死,她想要救他……
【你明明有力量,为什么只是跪在这里一动不动?】
可她没有,她只是个刚刚练气中期的外门弟子而已,身后的人却几乎金丹修为,眼前还有一只接近厉鬼的女鬼,她什么也做不了,她——
【你可以。】脑中的声音幽幽道,此刻听起来像是裹满了蜜糖的砒霜,无比甜美诱人,【只要你把身体借给我,我可以帮你。】
……你是谁?
对方笑了,清脆如银铃的笑声听起来居然和她自己的一模一样:【我就是你啊。】
——
“去死。”宁汐忽地小声开口。
身后的蒙面人哈哈笑:“宁姑娘生气啦?”
大颗大颗的泪珠砸下来,她剧烈发抖,五内都要被熊熊怒火燃烧殆尽,用尽了全身力气嘶吼出声:“你们都去死!”
空气瞬间凝结。
下一刻,狂风袭来,少女墨色的长发海藻似的随风飞舞,她的眼里燃起属于非人的灼亮金色,瞳孔骤缩成一条细线,雪白皮肤上浮现出暗紫色妖纹,宛如海棠盛放从脖颈一路往上爬满了半张脸颊。
而摁住她肩膀的蒙面人手腕、想要趁机掏出裴不沉心脏的女鬼身体齐齐爆出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