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些寻常摆件……”
呵。
听了那诡谲声音,廿一愈发鄙夷,近乎要将昨夜的饭呕出来。
思及主子挑这些玩意时吹毛求疵的嘴脸,与某日替她传话时贺姑娘温声留他歇息喝茶的模样,他望向远处那对样貌倒是十分相配的二人,西子抚心般一叹再叹。
可怜贺姑娘,那般好心的人儿,便这般要被这死鬼当作阳气吸了!
一旁,贺文茵垂着脑袋,被谢澜一路领到了一处湖心亭处坐定。
方才他对这院的介绍,她近乎半个字都不曾听进去,只恍惚听到好似是要带她来看什么。
可这湖上除了水外什么都没,他要她看什么?
正诧异着,忽而,便有无数流光映入了她浅褐眸中。
漆黑星夜下,竟是有星星点点暖白光彩自那微微结冰的湖下缓而又缓升起,宛若头顶星夜倒流而来。
叫她身处其间,不免便睁大了眼。
而随着那光逐渐将湖面晕得仿若宛若道道银练,渐渐练成一片浩然光海之时,竟是又有无数夺目光彩自遥远天边处缓缓翻涌而至。
——是一盏盏数不清的各色镶金纱河灯。
万千光彩汇聚在一同,直将黑夜近乎要烧成白昼。
从她这里骤然望去,只觉着仿若天上仙池倒映在人间,好像前世影视剧里头的特效变成了真的一样。
见到此番景象,贺文茵不由得便屏住呼吸,睁大了眼:
“——我可以下去看吗?那边,我不走远——”
“好。”
瞧她掩饰不住的少见雀跃模样,唤人为她再取来件外衫披着,谢澜便弯着眉眼,由女孩迈着格外快的小步去了一旁湖边。
他生于比皇家更要豪奢的谢氏,其实并不理解这些有何好看。
左右不过是些用金银便能换来的器物,终究不过死物而已,无趣的很。
但贺文茵喜欢。
死死盯着着不远处女孩看花了眼,不知该抱哪只河灯起来看的欢快小模样瞧,谢澜不自觉便勾起了薄唇。
因着她喜欢,他便愿意耗费心血为她造一场人间天河。
许久过去,觉着她大约玩得差不多,谢澜方才悄然过去,蹲于她身侧,递过一盏做成小猫吃鱼模样的河灯来递给她。
女孩自他来前便蹲在那儿了,常年苍白的巴掌小脸此刻冻得宛若涂了胭脂般泛着红霞,但她却浑然不觉,眼中满是方才一宫灯中夜明珠倒映出的流光。
而瞧着眼前那河灯模样,她更是小小惊呼一声,显得整个人都有生气起来:
“今日有放河灯的习俗吗?”
谢澜只温声,“我说有便有了。”
见女孩半晌未曾回话的呆愣模样,他只觉着心都要化开,纵容轻笑,
“不想么?你不曾放过河灯罢,不若试试呢?”
接过他手中河灯与毛笔字条,贺文茵托着腮,许久也不知该写些什么,只得望向身侧那人。
却见谢澜仿若有许许多多愿望要实现一般,一刻不停地往上头写着字。
……不知他写的是什么?
不好去打搅他,贺文茵只得胡乱写了些上去,再任由她的灯与对方的一同飘散到那河灯海中去。
而此后,天空忽地一声流星划过声炸响,有无数璀璨火星自贺文茵眼中忽地炸开。
是烟花。
耳边嘈杂如斯,她听到国公府外街上行人止不住的惊叹声,听到烟花不停炸开的声响,听到自己胸腔里头砰砰直跳的声音,直觉着耳朵快要炸掉。
但她又舍不得将眼神从那无数花火中挪开。
许久过后,那烟火方才结束,一切都黑暗下去。
而她回首,便瞧见谢澜手中拎着盏六角宫灯静静等她。
浅黄光芒便是那般悄然立于黑夜之中,打在那人如刀削玉的面孔上,更显得他漆黑瞳孔幽深似夜,里头是种她读不懂的满腔不舍与留恋。
在那短暂一瞬,贺文茵呆呆望着谢澜,忽地生出一种错觉。
——她觉着,那人望着她的目光,似是跨越了极其遥远的光阴而来。
便是此时,最后一朵烟花迟迟而来,在她耳畔炸开,险些将他的声音淹没在里头。
但她仍是听清了。
那人笑着看她,说的是:
“立冬快乐。”
“文茵。”
谁知,话音未落,那人却轻轻嘶了一声。
由是,借着那宫灯光彩,贺文茵方才看清他手上满是些细小伤口。
原那猫雕得粗糙,是由着是他自己雕的。
再度望向谢澜时,她只觉着嗓中似是有棉花塞着,分明满腔的话,却如何也说不出口。
可下一刻,她却瞧见他将掌心吊坠随意一丢。
那笑脸猫仍是笑着,却在地上翻翻滚滚,沾了不少尘泥,也失了白玉光彩,险些就要垃圾般掉进湖中去。
贺文茵皱着眉忙急切去拣,
“——你做什么?”
谢澜虚虚拦住她,眼神困惑至极,
“你不喜欢那扔了就是。”
正如他房里那些堆积成山,最终尽数被毁去的废吊坠一般,无用的东西便是要扔的。
贺文茵闻言只气得快要跺脚。
她见不得人作践他人心意,更见不得这人这么作践自己的心意。
……罢了,罢了,总是要和他成婚的。
只需心中记得自己定位几何,莫要……对他动了情,便好。
于是她在那人愣怔眸光里小跑着过去,拍拍其上的尘土,将它珍而重之地收进了袖口里头,垂眸轻声道,
“我喜欢的。”
谢澜闻言一愣,再是粲然一笑。
“当真?”
见他仍笑吟吟盯着自己看,贺文茵蹙起秀气柳叶眉,又犹豫着伸手拽一拽他的袖口,别过脸去不说话了,只给他瞧面颊月牙般的弧度。
“好……我不问了。”
知她是个别扭小苦瓜,谢澜笑眯眯,瞧着她雪一般轻拉着自己衣袖的小手,只哄,
“那我送你回?”
小苦瓜闻言,点了点她瓷白的小下巴。
……
平阳候府一行人甫一从酒楼回府,贺文君便发觉贺文茵人竟是不见了踪影。
今时不比往日,她这三姐如今可是娇贵的很,人不见了少不了便要全府都去寻她。
瞧着马车侧方小巷里头身影交叠的男女二人,贺文君扬起唇角,嘴边溢出笑来。
可谁又知,她竟是在同一男子私会,都亲上了!
现在可好,正正是叫她碰见了!
此时不报仇,更待何时?
自那日齐国公来过后,她那日被罚跪了一整晚不说,此后还被日日囚于院中,被逼着绣嫁衣与盖头,与那人失了联系。
直至许久后,她花尽院中银两,方才打听到那人竟是已然娶了一家姑娘,近乎当场便要气绝过去。
是以,在她打听到那徐氏的胎并不是很稳当,老太太将她放在身边日日看着,生怕出了什么事时,立即便撺掇她去了贺文茵那。
本想着那徐氏是个蠢笨的,若是能叫她们起了龌龊,贺文茵稍有一动静,便能叫她见红。
谁知徐氏出来时,笑得还挺开心?
想着今日大仇终于得以一报,贺文君立刻唤来平阳候府众人,当着他们面朗声朝那男子唤道:
“好啊!青天白日下,你竟是同有夫之妇偷情!”
“?”
谁知,那人一回头,直将贺文君吓得就要跪到地上。
这一刻,她方才看清,因着那人比贺文茵高上不少,说话时难免要矮身去瞧她,才看着像是亲上了。
而那人,便是贺文茵的未婚郎君,齐国公本尊!
“……想来,贺四姑娘口中,文茵的野男人,应当是我了?”
投过去眼神眼神如毒蛇般阴戾,谢澜声音沉得可怖。
……此女当真是碍眼。
方才,贺文茵正踮着脚尖,微微红着一张小脸,仰起头来轻声认真叮嘱他,道今日叫他在风口站了许久,叫他回去后喝姜汤,莫要受了凉。
她似是还想再说些什么,正欲又扯扯他受伤那侧手的衣袖,小手指尖都搭了过来。
却被这人凭空打断了。
若非怕叫贺文茵猜出是他动的手脚以致她受惊或是不悦,他一早便将她折磨死了。
那日,贺文茵心病发作的模样,至今日日都叫他梦魇着,醒来时直觉心口处似是被只手紧紧扼住,连四肢百骸也一同痛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