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满足喻礼要求的,只有一些出身寒微的人。
自小众星捧月长大的天子骄子们,即使面对的人是喻家三公主,也无法低下高傲的头颅。
他温和凝视着喻礼,一贯冷峻深邃的面容露出几分怪异的温柔。
喻礼没看他眼神,沉着思考该如何诉说回答陈修和的问题。
如果面对一般人,她一句“跟你有什么关系”就能把话冷冷打回去,但陈修和不是一般人。
就算不看他面子,也
得看他家老爷子的面子。
昨天陈家老爷子刚从喻公馆拜完年,今天她就下老爷子最疼爱的孙子面子,实在不通礼数。
陈修和见喻礼沉默不言,认定自己的猜想便是事实。
他说:“礼礼,今天我本来不该来这里,但为了你我还是过来了。”
他刚刚进京,又在谢擎山领导的衙门下任职,确实可以说是日理万机,能拨冗来这里,也确实是荒废他大好时光。
喻礼:“陈主任肯赏光来这里,我也觉得荣幸之至。”
他沉眸看向喻礼,“喻礼,我的想法依旧不变。如果你愿意,陈夫人的位置依旧为你保留,你的那位小情人——”他顿了顿,他说:“我们结婚后,你依旧可以跟他来往。”
他循循善诱,“喻礼,跟我结婚,你既可以逃避催婚的压力,又能多个挡箭牌跟那位身份不显的先生往来,而且,以我的身份,也能巩固你在喻家的地位。”他沉声:“喻礼,我希望你再多想一想。”
喻礼眉心微蹙,刚想回答,院门口的木门突然开了。
“嘎吱”一声,凉风从木门缝隙里涌入,凝滞的空间陡然破了个窟窿,时间又开始徐徐流转。
门后,出现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
他神情温和,指骨微曲,在门上轻轻碰了碰,敲出泠泠的声响。
“喻总,陈主任,我过来串个门,不打扰吧?”他目光清和从喻礼面上扫过,眼风中似乎夹杂了竹林的清凉。
喻礼还没回应,陈修和已经阔步朝他走过去,在他肩上轻轻捶了捶,“当然不打扰。”他慈和道:“老爷子身体还好吗?我在外面,心底对老爷子的身体状况焦急的很,只可惜没时间去看一看。”
程濯说:“程家随时欢迎您过来。”
陈修和点了下头,取出烟盒,递给他一支烟。
程濯道:“我不抽烟。”
喻礼终于找到间隙可以插口说话,微笑说:“刚好,我也不喜欢闻烟味。”
闻言,陈修和将那支烟放入白瓷烟盒中,含笑,“怎么不告诉我?”
他话语里含着轻轻埋怨,似乎亲昵极了。
喻礼看向程濯,“我只对我男朋友做这种要求。”
陈修和微微眯眼,神情中犹带几分不信。
喻礼便在他眼下,轻轻牵起程濯的手。
她唇角漾起笑,比园中湖水还要柔软荡漾,“希望陈大哥替我保密,你知道的,我二哥总是见不得我好,我一直瞒着别人,因为实在尊敬您,才把这个秘密告知您。”
尊敬他是假,想拒绝他是真。陈修和脸上笑容完全维持不住了,倒还保持着一贯修养,点了点头,“当然,当然,我当然会为你保密的。”
他高大身形迟滞,等了一会儿,迟迟没听到她的挽留,只好抬步离开。
陈修和走了之后,程濯抬手拢了拢她被凉风吹乱的鬓发,“喻小姐打算把这个秘密告诉多少人?”
喻礼:“我本来没打算告诉他。”
她把玩他凉如冷玉的指尖,挑眉,“你刚刚在外面待了多久,他说得话你又听了多少?”
程濯垂眸,道:“在陈主任说他为你而来的时候。”
那就是全听见了。不过也不稀奇,她出来吹风本就是为了偶遇他,他应该也是抱着这个心思来找她的。
“放心吧,就算你没有打断他的问话,我也不会答应她,这个提议对我丝毫没有吸引力。”她仰眸,认真道:“我既不需要养情人的挡箭牌,也不需要通过联姻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她要是想走联姻这条路,为什么还要退婚?为什么会有上一段婚姻?
程濯说:“我知道,你对爱情一直炽热而忠诚。”
喻礼没多想,点了点头,“你知道就好,不要让无关人挑拨我们的关系。”
他长指扣住她脖颈,低头吻了吻她的唇,“什么时候结束?”
喻礼道:“马上。”
她没有再进门,低下头给喻景尧发消息,[有事要做,二哥替我应付着。]
喻景尧回了个,[嗯。]
发完,她指尖勾住程濯的手指,“走吧。”
程濯抬目望室内看,摇曳的珠帘内,影影绰绰站着一位颀长身影,他敛眸,心底对那人的身份有了定论,收回视线,牵起喻礼的手离开。
陈修和回了包厢后,没有重回牌桌,一直站在窗前看风景,直到见两人离开,他才回身,一转眼,见喻景尧似笑非笑勾着唇看他,“外面什么景这么好看,把你勾得都不去打牌了?”
曾经,喻景尧跟陈修和关系一直不错,直到喻景尧亲自搞砸陈修和跟喻礼的婚约,关系便彻底恶化。
具体表现为,陈修和站在窗户边,喻景尧便懒得往窗户边挪一步。
他只望着珠帘,隐隐约约,见喻礼牵着一个人的手走了,是个男人,却不知身份。
他问陈修和。
陈修和站在窗边,该比他看得清楚。
陈修和回眸看着兴致盎然的喻景尧,喉咙梗塞着,一句话都不想说。
他现在只想冷静捉住喻礼的衣领,冷静问她,程濯到底哪里比他好?
他是输在年纪上,还是不具有程濯那样的禁忌身份让她没有刺激感?
他皱着眉,“什么也没看见。”
喻景尧嗤笑,点了根烟,递给他,“抽么?”
陈修和没接,“喻礼不喜欢闻烟味。”
喻景尧点了点头,“所以得等她走了才抽啊。”
陈修和接过烟,还是没有抽,只是望着烟柄一点点点燃落灰。
一颗心似乎被锈水淹没,涩味难言。
“陈主任,我知道你厌恶我,觉得是我搞砸你跟礼礼的婚事,但我也是为你们陈家好啊,当时喻家风雨飘摇,我怎么敢通过联姻让你们陈家上这一艘不稳的大船呢?”
喻景尧搞砸陈修和与喻礼的婚事时正是举报喻介臣的材料呈报纪检委的前夕。
他直接把喻介臣即将入狱的消息透露给陈家,如他所料,陈家当即便犹豫起两家婚事。
彼时,喻济时发了急病,在301重症监护室日夜不停住着,喻介臣又犯了事。
两大支柱都不稳,喻家这艘大船只怕要沉。
过了几天,他们将把婚书退给喻景尧,郑重承诺退婚。
喻景尧说了一番好话,笑着拿回婚书。
陈家人中,唯有陈修和对这桩婚事分外执着,不仅跟喻景尧恩断义绝,还顶撞长辈,落了个几年不得入京的后果。
喻景尧叹气道:“现在雨过风停,一切都变好了,我还想撮合你们再续前缘,谁知她竟又恋爱了。”他似乎一切都是为了他着想,“在我心里,够格的妹夫只有你一个,为了你,为了礼礼,我什么都愿意做,窗外那个,算什么东西?”
陈修和用仅存的理智辨析他的话,淡淡道:“二公子不用在我这里拱火,即使跟礼礼做不成夫妻,她也是跟我一起长大的妹妹,她的男朋友就是我的妹婿,只要礼礼喜欢,那他就是好东西。”
说完,他抬步离开。
喻景尧眸色微深,指尖一下下点着桌面,对那位未曾谋面的“男朋友”有了猜测。
他可不信陈修和爱屋及乌的说法,当年梁宗文的丑闻满天飞,他这位前未婚夫可没少出力,现在倒装起谦谦君子好哥哥了,谁信啊?
只可能是,那位“男朋友”来头不小,陈修和也不敢跟他联手冒然轻举妄动。
这无疑就把人选固定在一个狭小的范围里。
在京城里,能让陈修和忌惮的人家不超过一双手的数。
再从里面挑选有适龄未婚青年的人家,人选便很明确了。
他舌尖轻轻滚出“程”这个字,蓦然笑了。 。
回到喻公馆,已经是傍晚。
喻礼在地库跟程濯告别,“明天见。”
她依旧穿着早上出门时的收腰长裙,纤细白皙的手腕上除了一枚莹润透亮的帝王绿手镯,又多了一串翡翠佛珠手链,是程濯送给她的新年礼物。
她不信佛,并不了解这条收链寓意,只是在收到那一刻,很仔细将它戴在手腕上。
程濯虚揽住她的腰,低眸问:“[望海潮]的公寓已经收拾好了,打算什么时候搬过来?”
“得等到太上皇重新回到庐山修养。”喻礼仰脸,笑着道:“就算我们不能住在一起,也不碍事啊,我们可以日日在喻公馆私会!”
程濯道:“早上我离开的时候,可能被二公子看见了。”他的手指轻轻勾住她一缕发丝,指腹顺着她柔润面颊轻抚,“要是暴露了,他会不会为难你?”
他垂下眼,漆黑的眼眸柔和看着她,眸中的无奈这么明显,似乎已经替她为难起来。
喻礼当然明白他在上眼药,但她真的很吃这一套。
她轻咳一声,正色道:“被他发现又怎么样?我们难道见不得人?无论如何,我都会为你撑腰。”
她说得义正言辞 ,程濯并不全信,他也没想这么迅速消解喻景尧在喻礼心中的地位。
“好,那明天见。”他这样说,手臂依旧环住喻礼腰肢,低下头,眸光低垂,直直落在她面上。
两人的脸靠得很近,呼吸都交融起来。
空旷静寂的车库似乎开了高温暖风,喻礼面颊渐渐泛起热意,她忍不住抬手抚他微凉的脸,踮起脚,唇瓣慢慢触上他的唇。
刚刚虚揽在腰间的手臂霎时收紧,他俯身,深深吻她,另一手扣住后脑,长指深深插进漆黑乌润发丝。
一吻毕,他嗓音微哑,眸光浓暗,“送你上楼。”
喻礼踮脚又吻他一下,“不用了,你的手机一直在亮,工作要紧。”
她转身,走到电梯门前,朝他摆手,笑容皎然无垢。
程濯抬眼,直直看着她,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电梯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