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她的离开,刚刚明亮安宁的车库瞬间变得阴森枯冷,整个世界似乎瞬间变成消音模式。
他垂眸,望着铺满屏幕的未接来电,捡了重要的拨回去。
秘书告诉他,梁宗文申请结束外调。
梁宗文外调这件事确实是他安排的。
他的好舅舅似乎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对喻礼的追求不再那么傲慢自得,变得贴心起来,还带着几分令人生怜的笨拙。
程濯很清楚喻礼吃这一套,为了不使她感念梁宗文的好,他用了一点手段,将梁宗文远调出京,没想到,还没半个月,梁宗文就待不住了。
这次,程濯没有驳回梁宗文的申请。
事情变得有意思起来,有喻二公子在,他的舅舅很可能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告诉梁总,他的回调申请已经通过,随时可以回京。”
第40章 有听清。
翌日下了小雪
谢思齐过来吃早饭,身上淋了细细密密的雪粒子。
温婧拍去她黑色大衣上的雪点,关切道:“怎么没打伞过来?”
谢思齐一笑,“麻烦!”
喻礼坐在餐桌前看报纸,微垂着眼,肩颈纤细笔直,像覆着在玫瑰丛里薄薄的晨雾,清艳中透着一点薄凉。
谢思齐见过许多女孩子,她们大多用“可爱”“娇憨”这样的词汇形容,喻礼是她遇见过的从来没有“可爱”过的女孩子。
好像自从认识,喻礼便是凉薄又优雅的模样。
从很小的时候,喻礼就知道该讨好谁。
喻礼记得一年见不到几面的谢擎山的喜好,却不知道她不能吃虾和桃子。
谢思齐瞅着摆在果盘里的桃子、碟子里的虾饺,重重搁下筷子。
喻礼放下报纸,语调波澜不惊,“哦,我忘记了,你不喜欢吃虾饺和桃子。”
谢思齐抱着手臂,道:“三小姐,什么时候可以用关心谢擎山的心思来关心关心我?”
“永远不能。”喻礼夹了一块虾饺放在嘴里,“或许有朝一日你比谢擎山混得更好,那样,我会以最高规格的待遇伺候你。”
谢思齐忍不住弯唇,满怀期待畅想,“那时候我不仅要你以最高规格伺候我,还要你陪我逛街、逛夜店、看男模!”
喻礼慢悠悠给她泼冷水,“那得何年何月啊,毕竟你连区区应酬都不愿意。”
谢思齐痛苦道:“我也想啊,但我一遇见那种场景,就忍不住抱头逃窜,我要是有那种社交能力,干什么科研,做销售不好吗?”
她可是连亲爹亲妈亲外公都讨好不了的人。
让她去应酬,不如杀了她。
喻礼淡淡道:“可你跟程濯玩得很好,还替他保守秘密呢。”
谢思齐脱口而出,“我也不想啊,是他特意来找我,我一下子就答应了。”
话音刚落,她猛然瞪大眼睛,“你又诈我!”
喻礼慢条斯理道:“倒也不是,我确实是知道程濯到你那里去了,但不知道他要你为他保守秘密。”
她只是随口一说,谢思齐迅速承认了。 :
她捂着嘴,“我答应他了,不会说的,你别问我了!”当然,再问她就忍不住开口了。
喻礼没有继续问。
她当然知道表姐的嘴巴很容易撬开。
但她不想从别人嘴里知道这件事的真相。
她要像剥洋葱一样,慢慢的,一点一点发掘出当年的真相。
她确信自己很有耐心。 。
吃完早饭,喻礼跟谢思齐到花厅陪客。
她们到的时候,陈西平已经跟喻介臣手谈一局了。
花厅轩敞,几扇松鹤延年紫檀屏风将这花团锦簇的地方隔绝成两个空间。
屏风内相对寂静,喻介臣与陈西平下着棋,除了端茶倒水的佣人,无人打扰。
屏风外,众人围着缠枝莲纹毯坐在矮凳上,昕昕趴在毯子上拼乐高,围在她身边说话的大人们时不时逗弄她,或是帮她拼玩具,或是喂她吃糕点。
最先留意喻礼进来的人是林惠卿,坐在凳子上身体轻挪,仰着脸,朝喻礼颔首问好。
喻礼点了下头,示意谢思齐挨着昕昕坐下。
挨着小孩子,就不会有人拉着她问东问西,她可以免于应酬。
喻礼扫视一周,猛然对上一双漆黑深冷的眼。
眸光微不可查一顿,她缓身坐在谢琬音身边。
她的右手边是林惠卿,对面是喻景文,视线穿过紫檀透雕屏风,清晰看见喻介臣和陈西平对弈的身影。
距离最远的是喻景尧。
他独身一人坐在开得繁盛的素冠荷鼎旁,拈花品香。
喻礼垂眸想了一会儿,让佣人上一碟烤栗子给喻景尧。
她记得他喜欢吃这个。
喻景尧漫不经心把玩着手中的烤栗子,克制着心中蔓延的失落。
妹妹是真的生气了。
以前,她不会把他孤零零丢到一边不管。
他漫无目的出神,忽然,袖口被人轻轻拉了一下,垂下眼,望见一双乌黑圆润的眼睛,她直勾勾盯着他手心里的烤栗子,“二叔,想吃。”
凭心而论,喻景文不算什么好东西,他生得女儿却很讨人喜欢。
他轻轻点了下头,几下把烤栗子皮剥掉,将香甜可口的栗子仁递给她,“吃吧。”
谢思齐瞥见,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拽着喻礼的袖子说:“你瞧,你二哥在给昕昕剥栗子!”
喻礼轻“嗯“一声,语调淡然无波,“这也算值得惊讶的事?”
谢思齐拉长腔,“不知道谁这么霸道呢,口口声声要喻景尧保证只能给她一个人剥栗子,现在,他变心了!”
又是记忆里已经被忘怀的一页。
是的,她曾经这么要求过他,他也笑吟吟应承她,然后将满掌心的香甜的栗子仁都递给她。
喻礼眼睫微颤,忽然觉得花厅里逼仄得过分。
花香伴着暖烘烘的热气涌上来,让她喘不过气。
珠帘晃动,喻济时被秘书掺着走进门,他目光笔直看向她,嘴角轻扬了下,“我有本书落在后院了,喻礼帮我取过来。”
谢思齐挽着喻礼的胳膊,“我陪你一起去。”
喻济时拐杖重重点了下地,“你留下,看我跟小陈下棋。”
谢思齐嘴巴很明显得瘪下去,闷闷道:“好吧。”
吩咐完,喻济时抬步走向屏风隔开的内室。
喻礼抬腿往外走,仰眸望天,终于嗅到脱离逼仄的清新空气。
在后院见到程濯,是一件不值得惊讶的事情。
喻礼何其了解喻济时,在他提起“拿书”的字眼时,她就知道老爷子醉翁之意不在酒。
跟陈西平待在一起,喻济时从不看书的,多的是峥嵘往事供他们畅谈。
“什么时候过来的?”
程濯绕道从
后门进来,行踪隐秘,知道他今天来喻公馆拜访的人不多,喻礼都摸不清具体时辰。
“两个小时前。”
“首长应该很喜欢你,除了亲信,他很少留人讲这么长时间的话。”
程濯倒觉得喻济时不算喜欢他。
老首长问的几个问题都含着深深的忌惮之意。
一见面就聊起政治,怎么也不算一个礼貌的招待方式。
但这些话不至于跟喻礼讲。
他指节在她脸颊刮了下,凝脂一般柔滑,“应该是这样。”
喻礼道:“首长让我给他拿书,我们去藏书楼。”
主要是不想继续留在喻济时的院子。
深沉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药味和消毒水味,高浓度的氧气充斥着鼻腔,并不能让身体康健的人感到精神饱满,反而产生深深的压抑之感。
室内的每一个细节都诉说着当年那位秣马厉兵、驰骋疆场的将军已经步入生命的暮年。
一切都死气沉沉的,唯有站在眼前的青年,清冽如山间松林的风,吹散一些枯木腐朽的暮气。
喻济时雅好读书,藏书楼便建在他住处的边上。
一路芳草茵茵,小径蜿蜒。
四周寂静,隐隐听到湖泊中圈养的水鸟的鸣叫声。
喻礼一直勾着程濯的手往前走,忽然身形一顿。
她一贯清泠柔婉的嗓音因急迫而发紧,“有人过来了,我躲一躲。”
程濯眉目微沉,抬手要抚她发顶,刚要回一句“好”,转眼间,她身形一晃,飞快跑到林木中,身影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