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捉到她的小心思,周嘉让也很配合地没有动。
空气就这样安静下来。
临近傍晚,太阳渐渐匿入地平线,暖橙色的余晖还没散完,油墨一般晕染铺开,透过身侧的落地窗,在地砖上落下几个斑驳跳动的光圈。
暖风吹着,体温已经缓和过来,隐隐还有出汗的势头,周嘉让拉开她身前的拉链,将那件绒毛外套搁到旁边。
瞧着她侧脸,他咽咽喉咙,薄唇翕合,唤了声恬恬。
温书棠轻声应下,心中有所预感。
在他开口之前,她先一步截断:“不想问。”
她音量不大,但却异常坚定,琥珀色眼眸看向他,如同琉璃般清透纯净:“阿让,网络风气本就混乱,大部分人都是不分青红皂白地跟风,完全不了解事情的真相。”
“相信你的人会永远相信你。”她低低敛起眼,不想让难忍的酸意蔓延,“不要在意那些乌烟瘴气的评论,不值得。”
听着她的话,喉结重重滚了记,如流星划过天边,周嘉让眸光逐渐黯淡下去。
良久后,他颓败地低下头,语气闷得不像话:“但……如果我告诉你,他们说的并不都是假话呢。”
温书棠一时怔然,不太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恬恬。”胸口起伏,他呼吸变得深重,“你就不害怕吗?”
大脑似失去连接的屏幕,温书棠越来越听不懂,但仍然毫不犹豫地否认:“不怕。”
随后又不解反问:“我为什么要怕?”
睫毛抬起,又敛下,循环不知几次,他终是做出决定:“不该再瞒着你了。”
“恬恬。”唇角自嘲勾起,周嘉让错开她的眼神,“我确实是私生子。”
-
时光倒转,事情要追溯到二十多年前。
周嘉让的母亲周清冉,自幼成长在一个温馨幸福的家庭中,父母开明恩爱,不仅在物质上为她提供一切,精神上同样供给丰盈。
他们尊重她的所有决定与想法,并在能力范围内,尽可能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这也造就了周清冉温柔却不娇纵的性格,她独立勇敢,无畏坚韧。
受到母亲的影响,她早早便对艺术表现出极大兴趣,并在十八岁时赴往法国,到巴黎国立高等音乐舞蹈学院进修钢琴。
陆承修比她大两岁,他们最初相识于一场联谊活动。
那天的周清冉,身穿一件米色礼服,皮肤白皙,乌发柔顺,端坐在钢琴前,肩颈连出漂亮的弧线。
凭借出众的容貌和气质,她很快便成为那场宴会的焦点,在场不少男士都有意无意地想要接近她,陆承修也不例外。
他主动上前打了招呼,两人就此相识,会后又互相留了联系方式。
不得不承认,彼时陆承修外表英俊,有着超乎同龄人的沉稳,那个年代出国留学的华人并不多,周清冉平时社交圈子又有限,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处于十分孤独的状态。
所以陆承修出现后,不可避免的,她对他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随着相处程度加深,周清冉发现他是个擅长制造浪漫的人,会在周末带她去学校附近的酒馆,伴着缱绻的琴曲调一杯酒,会在她学业压力过大时,陪她去塞纳河畔吹晚风,也会带她体验各种各样的新奇事物。
每次回国,陆承修都会带礼物给她。
那年冬天,巴黎爆发流感,周清冉不幸中招,高烧到三十九度,是陆承修无微不至地在医院里照顾她。
哪怕他自己还在生病。
周清冉被这一点一滴的呵护所打动,他们很快便确定了关系,并和其他情侣一样进入热恋期。
那个时候的她,天真以为自己找到了所谓的灵魂伴侣。
直到一年半之后,陆承修结束学业回国,他们不得不开始异国恋。
问题也是在这时暴露的,他对她不再像从前那样热情,回消息的频率也低,有时好几天都不见人影。
对此,他解释说是自己太忙,公司里有很多事等着处理。
周清冉没有怀疑太多,相信他是真的忙于工作无法抽身,一度心疼他太过辛苦,握着电话柔声嘱咐:“不要过于劳累,一定要好好休息呀。”
陆承修笑着说好,还承诺过段时间到巴黎去看她。
十月,陆承修的生日快要到了。
那时他们已有一个多月没见过面,周清冉连熬几个通宵,提前完成学业任务,悄悄买了回国的机票,打算给他一个惊喜。
漫长的航程过后,飞机终于落地沪市,尽管长途跋涉后身心劳累,但她依然沉浸在即将见到恋人的欣喜中。
到酒店安顿好行李,她拿上包去了附近商场,准备给陆承修挑选礼物。
可猝不及防的,十几米之外,视线中闯入一道熟悉的身影。
陆承修穿着休闲装,身旁站着一个陌生女人,两人手牵着手,笑容满面,模样格外亲密。
见女人鞋带开了,他主动蹲下身,慢条斯理地帮她系好。
瞳孔睁大,仿若石化那般,周嘉让霎时僵在原地。
脑袋里涌出很多想法。
那个女人是谁?陆承修为什么会和她在一起?他不是说在加班吗?难道是出轨了吗?或者更糟糕的——
他是不是已经有家室了?
她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双腿发软,周清冉重重跌坐在地上,粗粝的石子硌进皮肉,擦出一片火辣辣的痛,很久很久,才勉强平复过来。
指尖死死掐住掌心,她没有打草惊蛇,而是逼着自己保持冷静,暗中默默调查着一切。
就算提前做过心理建设,但真实情况远比预想中更让她绝望。
那个女人叫苏涵,和陆承修是青梅竹马,两家私交甚密,生意上也多有往来。
陆承修大一那年,陆氏集团碰上一个很棘手的麻烦,是苏家伸出援手,帮助他们度过难关。
陆老爷子是个懂得感恩的人,在他们那个圈子里,商业联姻本就不是稀奇的事,再加上苏涵苦恋陆承修多年,一来二去的,两家就这么订下婚约。
陆承修回国后,二人火速领证结婚,婚礼规模空前盛大,在整个沪市都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看着信封里的照片,周清冉的手止不住发抖,一帧帧画面犹如锋利的刃,在眼底刺出无尽血色。
原来陆承修所说的忙碌,其实是在陪苏涵;原来那时他隔三岔五就要回国,也是为了到沪市看她。
原来她曾以为的幸福,只不过是荒唐的谎言泡沫,这段感情里充满欺骗,陆承修根本就不爱她。
甚至还让她扮演了那个不光彩的角色,在不知情的前提下,成为他人感情的插足者。
……
得知真相的周清冉并没有一蹶不振,也没有悲痛万分,在身边律师朋友的帮助下,她收集整理了大量证据,先是和陆承修提出分手,转头又将那些证据发给苏涵和她的家人。
做完这些后,她将他的联系方式全部拉黑,回到法国散心修养,准备完成接下来的博士学业。
她的自愈能力强到惊人,不出两周便重新投入到自己的生活中。
就好像这段感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陆承修这个人被她彻底从生命中剔除。
可是命运弄人。
又过了两个月,某天下午,周清冉忽然恶心得厉害,吃了药也不起效果,去医院检查才得知,她已经怀孕两个月了。
第一反应是想打胎,但医生委婉地提醒她,说她身体底子不大好,而且前段时间心情起伏过大,贸然堕胎会带来无可预知的风险。
直白点说,她以后可能再也无法怀孕。
经历过那段失败的感情,周清冉对爱情早已失去希望,不能生育听起来似乎也没什么影响。
可当她真正躺在手术台上,冰冷的白炽灯晃进眼底,又猛然生出几分后悔。
孩子是无辜的。
她不能把对陆承修的怨恨都归咎到这个孩子身上。
这不公平,也太不负责任。
更何况,人生寥寥几十载,生死轮回走一遭,她也想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一些牵绊。
深思熟虑后,她决定将这个孩子生下来。
周父周母心疼女儿被骗,却也没有反对太多,叹了口气,给她讲清这件事的风险利弊。
“其余的就交给你自己选择吧,不管怎样,爸爸妈妈都支持你。”
孕期十个月,周清冉过得还算顺利,父母双双推掉工作,专门从漓江到巴黎来照顾她,并没有让她吃太多苦头。
1997年夏天,周嘉让在法国出生。
“嘉让,嘉言懿行,允恭克让。”
母亲希望他谨言慎行,谦逊恭让,也希望他一生幸福美满,平安健康。
第81章 绑架 那也是他第一次尝试自.杀。
周清冉无疑是一位温柔又强大的母亲,周嘉让出生后,尽管遇到了重重困难,她仍然将自己所有的爱都放在了他身上。
在她的教导和培养下,周嘉让逐渐成长为一个听话懂事、彬彬有礼的孩子。
他天资很高,理解接受新事物的能力很强,学什么都比同龄人更快一点,同时掌握英语、法语与汉语三门语言,又继承了妈妈的良好基因,在音乐方面有着极高的天赋。
三岁那年,他开始跟着妈妈学习钢琴,四岁第一次登台演出,五岁便在比赛中崭露头角,于波兰拿下国际少年组金奖的好成绩。
身边人都说周清冉运气好,有这样一个聪颖优秀的孩子。
但很快的,周嘉让就察觉到自己与其他小朋友的不同——
他没有爸爸。
某天下午放学,周清冉照旧过来接他,却见小嘉让耷着嘴角,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怎么啦?”周清冉蹲下身,接过他肩上的书包,握着他小小的拳头,“谁惹我们阿让不开心了?”
周嘉让摇摇头,眉心皱着,眼神中满是不解:“妈妈,为什么我从来都没见过爸爸呢?他去哪了?”
周清冉忽然被这个问题噎住。
眼睫一点点阖落,仿若失去了语言系统,她沉默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其中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