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嘉让眼神突然变了,有些抗拒地向后缩,病痛还未痊愈,他声音听起来格外虚弱:“妈。”
“刚才那个人,是我爸爸吗?”
“可你为什么骗我说,爸爸已经死了呢?”
他想起那两天在仓库听到的辱骂,呼吸沉重地问:“因为我是私生子,对吗?”
真相揭穿的瞬间,周清冉再度陷入慌乱,一把抓住周嘉让的手:“阿让,你听妈妈解释。”
但周嘉让什么都听不进去,情绪变得异常激动,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无法接受母亲骗了他这么多年,更无法接受自己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骄傲如他,可那个瞬间,就像是从天堂跌到地狱。
……
周嘉让在医院休养了四个月,于那一年秋天出院。
身体上的伤痛好了,心里和精神上的创伤却很难治愈。
他开始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反反复复做着同一个噩梦,梦里又好多人在骂他,就算清醒,也会出现严重的幻听。
他无法与外界接触,走在路上总感觉有人在用异样的目光看他,他抗拒与任何人说话,就算要说,也是应激一般的说法语。
他听见那些人骂他,说他是恶心的私生子,说他应该去死。
他听进去了。
某个阴霾催城的雨天,11岁的周嘉让,用一把水果刀,割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那也是他第一次尝试自.杀。
第82章 原谅 “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担心温书棠听完会更难过,周嘉让没有详细说太多,只是含糊告诉她,那次绑架给他留下了很大的心理阴影。
“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周嘉让扯唇,落寞却又自嘲地笑,“我固执以为妈妈真的做了那种不好的事,怎么都不肯听她解释。”
两个人的手紧握着,他捏了捏她的指尖:“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和她相处,开始躲着她,拒绝和她说话。”
“可能是真的没办法了吧,我妈就给我办了休学手续,又把我送回漓江,让外公外婆来照顾我。”
温书棠眼圈泛红,眼泪还在往下掉,目光落在他身上,水波般的心疼几乎快要溢出来。
周嘉让情绪也不好,但还是故作轻松地哄她,拇指在她下巴上蹭了蹭:“以前怎么没发现,我们恬恬这么爱哭啊。”
温书棠挤了挤眼,用手背擦去泪痕,鼻音囔囔的:“那阿姨她后面就一直在京北吗?”
周嘉让摇摇头:“没有,后来她又回了法国。”
“回法国?”
周嘉让嗯了下:“去养病。”
……
刚回到漓江那段日子,周嘉让状态依然很差,所幸外公外婆很有耐心,一点点开导他,带着他从阴霾中往外走。
饶是这样,也花了差不多一年时间,他才终于有所好转,重新回到校园。
在这一年的时间里,他都没有和周清冉好好沟通过,即便她每个月都会到漓江看望他,但他的态度始终是不冷不热。
他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对母亲是怎样一种感情。
是逃避,还是真的怨恨。
看见儿子变成这样,周清冉心痛难忍,同时也无比自责。
她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是自己没保护好他,但又找不到补偿的方法,只能等他晚上睡着后,悄悄到房间里看上几眼,帮他把滑落的被角拉严。
母子俩就这么僵持了大半年。
从第二年春天开始,周清冉没再回过漓江,只是偶尔会打打电话,发发消息,但也都是很尴尬的一问一答。
周嘉让并没察觉到异常,只以为是她工作繁忙,毕竟她所在的那个剧团,在国际上也算小有声誉,演出总是一场接着一场。
而且,不用和母亲正面交流,反而会让他感到轻松。
直到2010年五月,某个周末下午,周嘉让在街边遇见了周清冉在剧团时的同事。
那位阿姨恰好到漓江看亲戚,认出是他后,热络地上前闲聊:“几年不见,阿让都长这么高了。”
“对了阿让,你母亲最近怎么样呀?她的病有没有好一点?”
周嘉让听得一愣,下意识反问:“什么病?我妈她不是一直在剧团么?”
女人也很意外:“她半年前就因为生病辞职了呀,你不知道吗?”
后面她说了什么,周嘉让一概没有听见。
思绪好像被锈住了,不然怎么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风声自耳畔呼啸而过,他朝着家的方向跑去。
跑得太急,时不时会撞到路人,他一边叠声说抱歉,一边安慰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也许妈妈只是觉得这份工作太累了,才随便找了这样一个理由,并不是真的出了什么事。
在路口等红灯时,周嘉让拿出手机,破天荒的给周清冉拨去电话。
漫长的忙音后,并没有人接通。
他不死心地拨了第二遍,第三遍,第四遍……握着电话的手像筛糠般止不住颤抖。
回到家,他在客厅里找到外公,开门见山地问他周清冉到底得了什么病。
起初外公还想含糊过去,背着手,佯装一副不知情的模样:“阿让,你胡说什么呢,好端端的怎么就说你妈生病了。”
“我都知道了。”周嘉让拧着眉,努力不让自己失控,“我妈辞职了,对吧?”
从小看着他长大,老爷子也了解他的性格,再三追问后,眼见事情瞒不住,索性把真相都告诉他。
周清冉是在四个月前确诊胃癌的。
那段时间她总是无缘无故地胃痛,食欲也差,一开始还没放在心上,以为是季节使然,再加上过度劳累。
可后来症状越来越严重,呕吐、腹泻、胃痛、头晕,有一次甚至差点在舞台上晕倒。
到医院里做了检查,才知道是胃癌晚期。
对于这个结果,周清冉虽有意外,但也很快接受了现实,她辞掉剧团那边的工作,回到漓江,尽可能委婉地将这个噩耗告诉父母,又说自己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法回来了,嘱托他们照顾好周嘉让。
“阿让年纪还小,我不想让他替我操心,所以我生病的事情,就先不要告诉他了。”
再次回到京北,周清冉只身一人办理了住院手续,开始接受化疗。
癌症病房的气氛往往压抑,充斥着痛苦与绝望,接连不断的哭泣声和尖叫声中,每天都有生命逝去。
他们有的头发花白,有的还在咿呀学语,但周清冉和他们都不一样,她是最乐观的那个。
她告诉自己,不能轻易被打倒,她还有父母,还有儿子,她还没看见她的阿让长大成人,她一定要坚强下去。
可化疗带来的痛苦是巨大的。
她的胃如翻江倒海般难受,吃不进去,也吐不出来,就连喝水都会感到强烈的恶心。
就这样熬了两个月,她的症状并没有减轻的迹象,癌细胞反而在不断扩散。
周父的挚友,是癌症这方面的专家,他说巴黎引进了一种新型药物,据说治疗效果很好,于是周清冉离开京北,前往巴黎进行治疗。
“阿让,其实你一直误会你妈妈了。”老爷子放下手中的水壶,拉着他在沙发上坐下,“她也是被人骗的,和那个男人谈恋爱的时候,她并不知道他有家庭,得知真相后也立马做了了断。”
“至于发现你的存在,那已经是他们分手之后的事了,你妈妈确实想过要把你打掉,但是又舍不得,觉得你是无辜的,所以才选择生了下来。”
“之所以没有把这些告诉你,是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提起旧事,老人眼角渐渐也有了湿意,“但外公希望,你不要因为这个和她置气,这么多年,她一个人把你带大,真的很不容易。”
那一刻,周嘉让才意识到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六月,周嘉让到法国陪伴母亲治病。
记忆中温柔漂亮的她,如今已被疾病折磨的不像样子,原本乌黑柔顺的头发,在药物作用下几乎掉光,面色苍白,体重暴跌十几斤。
因为肾脏功能受损,她四肢肿得厉害,就像是充了气的皮球。
站在病床旁,周嘉让一瞬有些恍然。
明明只是几个月没见,妈妈怎么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悔恨与心痛汇聚在一起,周嘉让握着她的手,用断断续续的哭腔说抱歉,他说他都知道真相了,知道是他想错了,之前不该那样任性,做出那么多让她伤心的事。
周清冉费力地抬起胳膊,摸了摸他的头发,笑容依然温柔:“傻孩子,妈妈怎么会怪你呢。”
“本来也是妈妈做的不对,妈妈和你道歉。”
来法国前,周嘉让和外公聊了很多,聊到周清冉孕期的各种不适,聊到她作为单亲妈妈的辛苦,他红着眼圈问:“妈妈,你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啊,如果没有我,你的日子就不会这样辛苦。”
周清冉笑着摇头,像小时候那样将他揽进怀里,声音轻飘飘的:“妈妈从不觉得辛苦。”
“阿让呢,就是上天送给妈妈的礼物,有了阿让之后,妈妈反而多了好多好多的幸福。”
胃癌晚期往往伴随着剧烈的疼痛,化疗过程更是煎熬又漫长。
每次进行治疗的时候,周嘉让就会紧紧握住妈妈的手,试图帮她缓解这种疼痛。
周清冉不想让儿子心疼,总是强忍着痛意,告诉他没事,一点都不疼。
可她发白的脸色和额角的汗珠没办法撒谎。
周嘉让很想哭,但他明白自己不能哭,哭了妈妈会更心疼,所以只有在去洗手间的时候,才敢偷偷擦擦眼泪。
他陪周清冉在法国住了大半年,七月十四,他十三岁生日那天。
周清冉给他买了生日蛋糕,干净明亮的病房里,小嘉让戴着生日帽,面对跳动的烛光,双手合十,他许愿妈妈能少一点痛苦,能快点好起来。
可还不到两个月,周清冉的病情进一步恶化。
癌细胞向肝脏、肺等多种器官扩散,短短两周,她进了三次抢救室。
她开始彻底吃不进去东西,每天只能喝一点水,或者是吃些简单的流食。
遇上天气好的时候,周嘉让会推着她到医院楼前的小广场上晒晒太阳。
广场上种着成排的梧桐树,周清冉抬眼看着,不由得想起漓江那条梧桐大道。
记得小时候,每到秋天,父母就会带着她到那条路上散步。
她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侧过头,拉起小嘉让的手,嗓音中都透着病态,温柔地告诉他:“阿让,你知道吗?梧桐树呢,代表着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