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啊,等到梧桐树黄的时候,就是妈妈回来看你了。”
2010年十一月,周清冉于巴黎病逝,那是周嘉让第一次真正体会到别离。
临终前,周清冉攥着儿子的手,原本纤细白皙的手指,因为过于消瘦,变得像干枯的树枝。
她呼吸极度艰难,每一次起伏都伴随着痛苦的呜咽,她有太多太多不舍,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阿让,妈妈很抱歉,没能陪你长大。”
“往后的日子里,你一定要好好的,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你的存在从来都不是错误,你是带着妈妈的爱与希望出生的,无论在哪个世界,妈妈都永远爱你。”
周清冉的葬礼最后在漓江举行。
她一生温暖善良,前来吊唁的人很多,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莫大的痛苦与伤感。
无尽的缄默中,大家沉默地送她走完最后一程。
周嘉让站在角落里,似乎还是不敢相信,曾经那样鲜活的母亲,如今却变成了两只手就能捧起的木盒。
……
周清冉的死,带走了周嘉让生命中最柔软的那部分。
以至于后面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无法从那种悲伤中走出来。
那是他十几年来最灰暗的时期,他开始反思,开始自责,他无法原谅自己曾经给母亲带来的那些伤害。
他总是在想,如果当时选择相信妈妈,耐心听她和自己解释,而不是一味的冷暴力,是不是他们在一起相处的时间还能再多几年。
他觉得是自己害了妈妈。
也是从那时起,他开始堕落,开始放任自己,抽烟,喝酒,逃课,打架,结识了很多社会上的混混,好似是想用这种声色犬马来惩罚自己,同样也是麻痹自己。
他的性格越发冷漠,甚至是不近人情,他用桀骜不驯的外壳,将真实的自己隐藏起来。
那个骄傲耀眼的天之骄子就这样坠入深渊,成为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他恨这个世界,却也更加唾弃自己。
“那阵我真挺混的。”周嘉让从回忆中短暂抽离出来,“什么坏事都做,隔三岔五就上处分单,还有好几次都进了警局。”
他低下头,拨开温书棠额前的几缕湿发:“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挺陌生的?”
“是不是有点怕了?”
温书棠闷声,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不怕。”
是心疼。
真的好疼,疼的她要喘不过气了。
明明从头到尾都不是他的错,可为什么所有苦难都要落到他身上。
“再后来,又过了一年,外婆也意外去世了。”漆黑眼睫颤了颤,周嘉让喉结滚了滚,“妈妈和外婆的接连去世,给外公带来很大的打击,身体素质大不如前,我怕自己再给他惹什么麻烦,就从老宅搬到了延龄巷。”
临走前,外公叫住他,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人不能总是困在过去,要学会往前看。”
“过去的事就放下吧,你妈妈和外婆都不希望看见你现在这样。”
一周之后,周嘉让回到学校。
外公的话回荡在耳边,他重拾书本,告诉自己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消极下去。
他要让天堂里的妈妈和外婆放心。
于是他将一切陋习打碎,逼着自己回到正轨,在磨砺中开始新生。
其实他荒废的时间并不长,加上天资过人,私下又刻苦用功,所以很快便把落下的功课都补了回来。
他的名字重新占据成绩单榜首,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变回了从前的模样。
但好像又有什么是不一样的。
如同一块朽木,外表看不出破绽,剖及内里,才发现早已是满目疮痍。
“我妈去世后,陆承修一直都想让我回沪市,但都被我拒绝了,直到高二时——”
周嘉让停顿片刻,才缓缓往下说:“因为体内多器官衰竭,陆思琰死了。”
“为了逼我回去,陆承修先是害了外公,后来又找人跟踪你,还差点……”
没有勇气继续说下去,他低着头道歉:“对不起恬恬,我当时……是真的想不到别的办法了,陆承修这个人没有底线,只要能达到目的,他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我不想你因为我再受到什么伤害。”后颈骨节突出,他吸了吸鼻子,声线嘶哑,“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这一切。”
他很怕她看见自己不好的那面。
怕她知道自己是私生子,怕她窥见那些不光彩的过往,怕她会嫌弃他的阴暗,他的腐烂,从而讨厌上他。
爱往往让人自卑。
反正怎样都要分开。
与其对她揭开那些不堪的伤疤,还不如狠心将她推开。
纵使日后想起,最多也是怨他太过无情。
“这些事,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讲起过,就连谢欢意他们也不知道。”
“今天告诉你这些,不是想博同情。”周嘉让蹭着她细嫩的手背,“只是觉得,再瞒下去,对你来说不公平。”
“恬恬。”他声音沉了几分,掀起眼,对上她清明的视线,“就像网上说的那样,我这个人,我的身世,实在算不上清白。”
“这些年来,我也确实给身边人带来了很多麻烦与祸患。”
“当时我给你带来那么大的伤害,现在却又厚着脸皮回来纠缠,仔细想想也挺招人烦的。”
“所以现在我想通了,如果你真的不喜——”
“周嘉让。”
温书棠突然打断他的话。
她抬手抹掉脸上的泪,琥珀色的眸澄着他的身影:“我原谅你了。”
周嘉让一时没反应过来,唇瓣张合:“……什么?”
她语气更坚定了点:“我说,我原谅你了。”
“所以现在,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第83章 缴械 宝宝,要接吻吗。
温书棠从不会想到,这样一句话能从她口中直白地说出。
在她的认知里,自己向来是胆怯的,是懦弱的。
记得那时刚去九中,初与他有些交集,偶尔在走廊相遇,她连打招呼都要犹豫好久,生怕哪里露出破绽,让心里那份喜欢无处可藏。
就算后来渐渐熟识,甚至可以说是关系亲密,她也不曾产生过和他袒露心意的念头。
她总是害怕,害怕误会,害怕自作多情,害怕徒劳的空欢喜,害怕将那层隔膜戳破,一切美好也会像泡沫那样随之消失。
可这一刻,当所有真相都破晓见光的这一刻。
也不知是哪里生出的勇气,脑海中就只剩下一个想法。
想陪着他,想要永远陪着他。
在命运阴差阳错的捉弄下,他们已经分开八年了,可人生中又有几个八年呢?
她不想再错过了。
扪心自问,这么多年,是周嘉让一直包容她,引导她,就像在一条漆黑泥泞的路上,他提着灯,不顾风雨地朝她走出九十九步。
这样一味向前,就算他不觉得累,却也太不公平。
她不要做只知索取的自私鬼。
所以如今,剩下的最后一步,她想要自己迈出。
她想让他知道,他的付出并不是单方面的。
她也在努力向他奔赴。
温书棠紧紧拥住他,将刚才那句换成更肯定的说法:“阿让。”
“我们在一起吧。”
周嘉让没接话,表情略有空白,似乎是被定住。
“你不是要追我吗。”温书棠睁大眼,唇角牵起弧度,语调轻轻的,“我答应你。”
见他仍然没反应,眉头一瞬压下来,眼尾也耷着,琥珀色眼瞳溢出委屈和不解,手指慢慢松掉:“难道你都是骗我的吗。”
“不是的。”喉结微滚,周嘉让艰难发出声音,“恬恬,我没有骗你。”
眸光忽闪,他眼中情绪变得格外复杂,低垂的睫毛落下阴影,身上好似也被无形的阴霾笼罩着,断断续续地说:“只是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外界对我……”
“我担心会连累你。”
话音未落。
猝不及防的,嘴角传来一点温热。
温书棠捧起他的脸,脊背前倾,柔软唇瓣贴过去,一触即离,不像亲吻,更像一种急切的证明。
瞳孔放大,周嘉让呼吸一窒。
没做过这样主动的事,温书棠也紧张得不行,胸腔下的心脏疯狂跳动,眼睫频眨,耳根蒙上一层热度。
喉咙发干,手心渗出细密的汗。
她深吸一口气,勉强把那股害羞压回去,澄着水雾的杏眼,柔柔望向他。
“我不怕。”
她握住他的手,指腹描摹着掌心的纹路,似在感受他这些年经历的苦楚:“阿让。”
“我并不在乎那些人说什么,他们的话根本就伤害不到我。”
“可是我在乎。”周嘉让打断她,眉宇间拧出一道沟壑,“恬恬,我在乎。”
“我不想那些污点沾染到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