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她的义无反顾。
车上人很多,他们抢到最后一个空位。
周嘉让护着她坐下,双臂撑在左右扶手上,用挺阔的肩胛隔绝出一片安全区域,免得来往路过的人会不小心碰到她。
车内气味混杂,烟草的苦冽,香水的刺鼻,还有不知什么食物的酸涩,但温书棠却始终被他身上的清凛包围着。
漓江公交车一向颠簸,急行骤停带来的惯性无人能逃脱,饶是周嘉让,也被晃得踉跄了好几次。
温书棠空咽了下,指腹搓着衣袖,再三纠结后,还是大着胆子伸出手,轻轻握住他手腕,想用自己的力气帮他做支撑。
只是男生骨架宽大,她指节过于纤细,费力尝试后还是没能完全拢住。
腕骨传来绵软触感,周嘉让僵了一瞬,喉结克制地上下滚动,然后才耷下眼。
唇线抑制不住地上扬,他反客为主地盖住她手背,将她整个手都包裹在自己的手掌中。
夜色苍茫。
大概车身摇摆太厉害,明明还不到平时入睡的时间,温书棠却一连打了两个哈欠,眼皮也隐隐约约地发沉。
周嘉让掌心托住她侧脸:“困了?”
温书棠晃头:“还好。”
“困了就先睡一会。”
他向前挪动一小步,手指穿过她柔软的发,让她脑袋靠在自己身上:“到了我会叫你。”
温书棠嘴硬说不用,可没过几分钟就迷迷糊糊地沉入梦乡。
周嘉让垂眸,望着她安静的睡颜。
小姑娘长得软,睡着后更是乖的不行,浓密的睫羽搭在眼下,脸颊上的肉挤到一侧,平添些许稚气的可爱。
那晚在他家,他就守在床边看了很久很久,但还是觉得不够,就像一件爱不释手的宝物。
周嘉让想碰碰她的脸,又怕会弄醒她,最后也只是隔空轻抚两下,就这样半悬空地护住她。
等再睁开眼,车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为了让她靠得舒服,周嘉让保持着先前的别扭姿势一直没动。
温书棠连忙直身,揉了揉略为惺忪的眼:“你怎么不找个地方坐啊。”
周嘉让轻笑,如愿戳到她的脸:“不累。”
叮——
报站声响起。
【尊敬的乘客您好,本车已到达终点站:中山码头,请携带好随身物品,开门请注意,下车请注意安全,过街请走人行横道线。】
码头?
怎么来这里了?
温书棠在心里默默嘀咕。
像是读懂了她的想法,周嘉让拉紧她的手:“一会你就知道了。”
“跟我来。”
静谧巷道里光线昏暗,周围全部场景都被虚幻,所思所想所见都与眼前人有关。
通过检票口,又穿过一条斜坡,岸边停着一艘三层轮渡,白色船身上标红写着中山53号。
“小心一点。”
周嘉让牵着她上船,走到左侧楼梯口时,眼眸闪动地回头看她:“恬恬。”
他伸手,将她的眼睛捂住。
颤抖的睫毛刮在掌心,酥酥麻麻一片痒意,额角青筋凸起,周嘉让声线喑哑:
“既然是惊喜,那你得先闭上眼。”
温书棠觉得心跳又一次突破了极限。
兴奋与雀跃似乎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咽咽发干的嗓子,她小小地说了句好。
视觉被黑暗侵蚀,其他感官也会更为敏感,各种细微的声音都被捕捉,脑海中自动转换出相应的图画。
船只的发动声,楼梯上的脚步声,还有前方周嘉让的指引声。
“慢一点,这个台阶比较高。”
“左转,我们到二楼了。”
“抬脚,这里有一个门槛。”
……
温书棠乖乖循着他的话,往前迈出一小步,凛风再次扑到脸上,背景杂音重了一些,他们应该是来到了船舱外面。
“好了。”
周嘉让裹紧她的外套:“现在可以睁开眼睛了。”
虽然不知道等着她的是什么,但期待着却在这一刻拉到最满。
温书棠睁开眼。
波光如墨的江面上,船只正缓慢向前,舱门上有一盏小灯,暖黄色的光晕下,只见星星点点的银白,似羽毛般纷扬飘荡下来。
这是——
“喜欢吗?”
周嘉让的声音落在耳畔。
“漓江下雪了。”
“恬恬,初雪快乐。”
第42章 秘密 我喜欢你
温书棠足足怔了五秒,呼吸也跟着停了五秒。
瞳孔难以置信地瞪大,下颌拉出一道柔和,她仰起头,手臂举到空中,柳絮似的雪花落进掌心,经过体温的催化,融成细小的水珠。
清澈,透亮,仿佛打磨光滑的珍珠,沿着掌纹缓缓滚动,留下一片湿漉的潮凉。
真的是雪。
一朵银白落上她的眼睫,起落煽动间,那晚吃饭时的对话也随之在耳边回溯。
——要是今年漓江也能下雪就好了。
——会的。
——真的吗?
——真的,只要你想要,那就会有。
胸腔中的跳动愈发强烈,起伏怦然间,沥出无法言说的酸涩。
其实温书棠对于生日的记忆大多都是非常灰暗的。
小时候妈妈不喜欢她,不仅记不住她的生日,还会在爸爸和姐姐给她庆祝时大发雷霆,一边责骂她是累赘,只会给家里添乱,一边把蛋糕和礼物通通摔到地上。
温荣升好言好语地劝阻,却反过来被一起训斥,连带温惠也要遭殃,最后变成一场腥风血雨的争吵。
尽管每次爸爸都会安慰她,反复告诉她不要瞎想,但温书棠还是把所有错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她不希望爸爸为难,更不希望姐姐被骂。
所以她学着撒谎,很懂事地说自己不喜欢过生日。
再后来意外发生,姐妹俩搬到奶奶家,连最基本的生活都没有保障,更不要想着去奢望这些。
也只有温惠会在下班后偷偷带一个小蛋糕给她,还要千防万防不要被其他人发现。
习惯往往是在日积月累中养成的。
伤痛的确会被岁月抚平,可曾经那些溃烂到麻木的伤痕,却永久地烙印在心里。
就这样年复一年,渐渐连她自己都不在乎了,不再抱有任何期待,循规蹈矩地上学听课,只把它当作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
可就在这个冬夜。
有人因为她随口说出的愿望,便不嫌麻烦地为她落了一场初雪。
过往数年的空缺,在这一霎被填满,连带那些委屈和心酸都烟消云散。
眼泪几乎是一瞬间溢出,大颗大颗的滚烫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侧脸往下落,落到衣襟与甲板上,泅开一道道水痕。
这一刻,她非常想要去抱一抱周嘉让。
就像有读心术那般,不等她有动作,周嘉让走上前,双臂自她肩侧绕过,先一步将人紧紧地拥进怀中。
“怎么了恬恬?
低沉声线中混着哑,他下巴贴着她耳畔,手掌安抚地护在脑后,偏过一点头问:“是不喜欢吗?还是说我哪里弄得不好,叫你不高兴了?”
喉咙被腥咸梗住,温书棠无声摇头,吸了记鼻子,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不是。”
“是太喜欢了。”
周嘉让松了口气,浓密的睫垂下,看着缩在怀里的她,肩膀因为抽噎不住发抖,身形单薄瘦削,像是没有安全感的小动物,于是手臂力气收得更紧,用这种方式向她发出信号,让她感知到自己的存在。
宽厚的掌轻拍两下,他放缓语气,很低很无奈地笑起来:“既然喜欢,那怎么还要哭啊?”
情绪如同失闸的洪水,一旦决堤便很难制止,汹涌到将理智悉数吞没,脑袋里一片混乱,语言系统也逐渐崩塌,她只想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温书棠抬起手,试探环住他的腰,脸颊本能地贴近他胸口。
她想问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生日的,毕竟她从未对身边人提前过,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多此一举,好像关于自己的一切,他总是有办法知道。
很多时候,她甚至觉得,他比自己还要更了解自己。
未干的泪沾湿他的衬衫,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她轻轻敛动眼皮,闷闷地带着鼻音:“因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