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砚舟身形微顿。
朱序略抬下巴,踮起脚来。
贺砚舟感到意外,却下意识偏开视线,低头凑过去些。
朱序嘴唇大概停留在他肩膀的位置,目光所及,他衬衫领口洁白平整,挺括的黑色西装搭叠在外面,近看才看清上面的鱼骨暗纹。
她声音不算大:“对于那晚的事,不知怎样感谢才好。”
贺砚舟屏息两秒,尽管室外空气干燥清冷,依然无法忽略突然闯进鼻端的女性气息。
他视线转回,发现她并不敢与自己对视,只略垂着眼睫,嘴唇有些干燥起皱。却似乎察觉到他的注视,她缓解紧张地抿下唇,唇色又恢复亮泽。
贺砚舟仍是背着手微微前倾的姿势:“我没做什么。”
朱序视线抬起:“但对我来说,是救命之恩了。”
贺砚舟眼中几分笑意,声音略沉了些:“那你得想想,怎样报答我。”
朱序心中好似有什么炸开了一样,恍神间,竟无从分辨他话中意有所指,或是单纯一句玩笑。
“……好。”朱序落下脚,退回半步。
贺砚舟也直身。
两人自始至终没有肢体接触,但若即若离的氛围,暧昧更甚。何况看进有心人眼里。
身边冷空气终于流通起来,朱序才发现,那短短几秒钟,她有些呼吸不畅。她实在不擅长做这样的事,方才的动作和表情一定猥琐至极,带着目的的行为,又与那日的杨晓彤有什么区别。
贺砚舟却云淡风轻:“刚才逗你的。”
朱序没接话。
“也算认识十几年,不必太客气。”贺砚舟回身开车门:“有机会见。”
朱序沉默片刻,在他坐进去之前郑重道:“过了今天,我请客。”
“好。”
朱序目送贺砚舟的车子离开,然后转身,大步朝马路对面的咖啡店走去。
她感觉到一道目光如冷箭般向这边射过来,瞥去一眼,果然见梁海阳隔着玻璃窗,正死死地盯着她。
朱序内心反倒不那么忐忑了,过了今天,无论好坏,终于会有一个结果。
她推开玻璃门,脚步停顿,转向点餐台对服务员小妹说了句什么,眼见对方表情从木然到惊愕。
她低声恳求:“拜托。”
小妹偷偷瞄一眼玻璃窗那边,点了点头。
朱序走向梁海阳。
桌子这一边,已经摆着一杯厚乳拿铁和一份柠檬切角蛋糕。
他依然记得她的口味。但她到这一刻仍然困惑,如果他不爱,对她怎会那样事无巨细,如果他爱,又怎能忍心伤害。
朱序坐下来,等他先开口。
梁海阳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不要脸。”
朱序抬头看向他,如果目光能杀人,估计自己已经成为刀下魂,显然刚才街角那一幕,成功刺激到了他。
他努力压抑着:“你今天叫我过来,就是看你们这对狗男女在大街上拉拉扯扯?”
“不是你那晚先去找的我?”
“你们什么时候搞在一起的?”
朱序没有正面回答:“说你和我之间的事吧,与别人无关……”
“最近?几个月?半年?”
朱序没回答,表情却耐人寻味。
梁海阳倒吸了口气,攥紧的拳头控制不住发抖。
他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就好像有把刀将心脏生生割开,令他剧痛难忍。强烈的耻辱感也如洪水泛滥,不得喘息机会。
他嘶哑着声音:“你还没有离婚,你爸还在医院躺着,你还是不是人?”
朱序沉默。
梁海阳看向窗外,片刻又狠狠盯回来:“这半年你面对我没有一个笑脸,家不爱回,话不爱说,碰你十次,有八次都拒绝……”他濒临崩溃地点着头:“原来是他妈外面有人了。”
朱序照单全收,一句不解释。
只是口干得厉害,很想喝一杯加冰的白水。
“还有这个。”他低吼。
朱序抬头,眼前一晃,有个东西朝她砸来,锋利边角在脸颊划开一道细细的口子。
她偏了下头,地上一个黄色药盒。
这药盒再熟悉不过,是他第一次动手后,她就开始服用的长效避孕药。
朱序弯腰捡起来:“也幸亏我们之间没孩子……”
“去你妈的朱序!”
她简直将他尊严甩在脚下,狠狠践踏。
梁海阳理智全失,不再顾忌身处公众场合,指着她鼻子,大骂:“你怎么不去死!”
咖啡店里霎时安静,都向这边投来异样目光。
服务员小妹心脏怦怦乱跳,默默拿起电话,犹豫着按下三个数字……
贺砚舟上车以后,车子朝前开去。
前面路段拥堵,速度缓慢。
看见朱序,郑治忽然想起来:“贺总,您吩咐的事我查过了。”
贺砚舟反应了一会儿,看向前面,叫他往下说。
郑治:“那人叫梁海阳,不是本市人,毕业以后换了两次工作,一直不太顺利,直到去年年底开始创业,开了一家自媒体小公司,现在手底下有十来号员工。”
贺砚舟有些出神,半刻,点了点头。
郑治接着道:“这种小公司选品贪腐一抓一个准,他事业上刚有起色,肯定舍不得放弃,用这说事,他应该懂得取舍。”
贺砚舟眼睛望着窗外,一时没回答。
郑治无法判断他有没有听进去,试探道:“那……我去办?”
贺砚舟却问:“前面有路口没有?”
郑治越过车队缝隙瞧了眼:“五十来米有红绿灯。”
“先掉头回去。”
/
短暂寂静过后,咖啡店里恢复原状。
有的人无心窥探他人隐私,有人则偷瞄这边一举一动。
朱序拿起甜点盘里的小钢叉,在手掌中握了一阵,随后一下下,轻缓又有节奏地敲击着瓷盘。
她迎上梁海阳愤怒的眼神,平静道:“直到现在,我才真正认识了你,你虚伪粗暴恶毒,你没人性,你对我所做的一切,连畜生都不如……”
梁海阳太阳穴突突直跳,像有人掀了他的天灵盖,只觉血液喷涌而出。
钢叉敲击瓷盘的声音,钻入他脑中,一阵剜痛。
他攥紧拳:“你他妈再说一遍。”
朱序继续刺激他:“我多庆幸没孩子。万一生了男孩,遗传你的基因,那遇见他的女孩该有多倒霉。如果是女孩,和像你一样的人结婚,更加痛不欲生。”她敲击瓷盘的动作停一瞬,将小钢叉放在桌上翻转把玩:“所以梁海阳,没生孩子算你我积德行善,你这种人就应该绝后,是在为社会做贡献。 ”
断子绝孙。多么恶毒的诅咒。
梁海阳像被人抛入海里,双耳空鸣,钢叉“咚咚”敲击的声音被无限放大。
他看向朱序,那是张面目可憎的脸。
她不爱他,她不愿生他的孩子,她和别的男人鬼混……
梁海阳紧紧咬住牙齿,忽然窜上前去,一把抓住她握钢叉的手。
朱序被动前倾身体,胳膊被他拉扯着举在两人之间。
梁海阳猩红着双眼:“明明是你在外面乱搞,凭什么把我说得一文不值。”
朱序艰难地转了转手腕,钢叉在两人眼前晃动。
她说:“你的确无能,没本事,没钱,没有好家庭好背景……”
外面阳光直射进来,映在钢叉上,又狠狠扎入梁海阳的眼中。
那叉子足够尖利,一定可以刺破人的喉咙。
朱序:“你虚荣心重,暴力易怒……”
梁海阳死死攥紧她的手腕,想将她骨头捏碎。
“该去死的人是你……”朱序吃痛:“你活着……”
梁海阳更加用力。
朱序被迫松开了手,钢叉落向桌面,啪一声脆响。
邻桌的人再次瞧过来。
梁海阳松开朱序,改而狠狠揪住她的头发,将她的头按在桌子上,另一手拿起钢叉,直刺入她颈部。
朱序疼得瞬间失语,紧咬下唇。
他拔出钢叉,再次刺她。
朱序本能抬臂阻挡,这一下扎入她手臂。
周围响起尖叫声,胆小的女孩们四散跑开,店里唯一一位男性店员也踟蹰不敢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