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序垂眼打量掌心的平安符,暗红色丝绸料子,上面没有一丝纹饰,只自上而下绣着“成就所愿”四个字,外封是透明软胶保护套,平安扣下方系着一颗小铃铛。
手指拨了拨那铃铛,发出“叮叮叮”的清脆响声。
她竟有些喜欢。
“祝福语很好,不如你自己留在身上。”她不太好意思收下。
“‘成就所愿’,送你也不为过。”他先一步迈出门槛:“走吧。”
朱序没再说什么,跟在他后面,随手将平安符挂在了托特包的肩带上。
本来是打算就此分开的,她想随意转转,而他来之前就表示过有亲戚要走。
贺砚舟却邀她同去。
“不太合适吧。”朱序想拒绝。
“是位老人家,儿女在身边的时间少,冬天封海无事可做,更希望有人来。”贺砚舟手指蹭了蹭鼻翼:“不如陪我过去坐坐。”
“但我空着手。”
“我提前叫人送过一些东西。”他很周到:“或者码头那边有水果店,老人家走路不方便,很少出来。”
朱序便过去仔细挑了几样,同他前往。
这是片建在山坡上的房子,家家有院,门前羊肠小道,迎面便是大海。
走进院子,看见袁奶奶正准备杀鸡。因提早知道贺砚舟今天回来,老人家从清晨忙到现在。
她矮个子,胖胖的身体,一摇一晃走过来,两手握住贺砚舟手臂,抬高了头,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个遍,嘴角始终翘着,眼尾皱纹都堆到了一起。
贺砚舟稍弓着背迁就她,笑容温柔:“您看够没?”
“没有。”
“是不是一表人才?”
袁奶奶握着他双手,很大声回答:“是。”
说完开怀大笑,半晌才注意到旁边站着的女孩子。
贺砚舟介绍说:“朱序,我朋友,来北岛游玩的,刚好今天我休息,就陪我来吉岛看看您。”
“打扰了,奶奶。”朱序规规矩矩道。
“哦哦,好,好,不打扰,不打扰。”老人家目光转移到朱序身上,认认真真看她,眼中有亮亮光芒,笑意也愈发浓。
忽然间没人开口,院子里很静,那只被放掉的鸡在后面走来走去,“咕咕”地叫。
这样的端量令朱序十分无措,脸颊升温,猜想一件简单事可能被复杂化,可惜现在逃走太迟了。
她转头朝贺砚舟瞧过去,他也正看她。
他两手插在西裤兜里,表情闲适,并没有替她解围的意思。
一瞬,朱序不再为难自己。
她看回老人家,莞尔一笑,不解释,随便她误会。
半晌,贺砚舟失笑,终是凑近老人家,用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了句什么。
袁奶奶面露遗憾,却怕自己说多坏事,赶紧招呼他们进屋坐。
这间屋布局简单,一厅一卧,尽头是厨房,家具陈旧但被保养的很好,打扫也很干净。角落里的楼梯通往阁楼,从前是贺砚舟和卫暂同住,他搬走后,只住着卫暂一个人。
“奶奶,卫暂呢。”贺砚舟问。
老人家忙着倒茶端水果:“去南岭找那江家小丫头去了。”
贺砚舟略挑眉,但没深问,转过头,朱序在客厅另一边看墙壁上的老照片。
袁奶奶坐下来关心他近况:“酒店经营怎么样?”
“还好。”
“你从小就比卫暂有出息,是个干大事的人,但也要顾惜身体,那么大一家酒店,我不懂也知道该多耗费精力。”袁奶奶拍拍他手臂:“赚钱是小,身体为重。”
贺砚舟笑答:“不必担心,来您这儿就算放松了。”
聊了会儿家常,袁奶奶准备做晚饭,要贺砚舟带着朱序随便转转。
阁楼另一边还有一扇门,推门出去是个小露台,迎面大海一览无余。
现在接近傍晚,夕阳快落到海平面,天空是极绚烂浓郁的橙色,余晖洒落,海水一层碎金。
朱序暗自惊叹,此刻像站在画里,极不真实。
她撑着栏杆,转头看贺砚舟:“你说你高中之前都生活在吉岛?”
“差不多。”
朱序点点头:“身处这种环境,应该没什么烦恼吧。”
“的确。”贺砚舟从兜里掏烟盒,在手上磕了磕:“那时候海更蓝,月亮和星星更明亮,每天清晨的轮船汽笛声是闹钟,傍晚渔民披着余晖出海回来。”
“哇。”朱序夸张道。
贺砚舟笑了笑,把烟盒递过去:“要么?”
是软包中华。一根烟已经露出了半截。
“谢谢。”朱序抽出那根,顺手从衣兜里拿打火机,等点燃了,贺砚舟才磕出另一根含在唇上。正准备摸打火机,朱序环手点燃:“用我的吧。”
贺砚舟凑过来,下意识抬手轻握住她手腕,以便对准。
朱序感觉到来自腕部的力量,不经意抬头,他点烟时低垂眼睑,微皱着眉。因为不是工作时间,他没有特意打理头发,人是比较放松的状态,较平时少了些冷肃气质,更亲和些。
贺砚舟蓦地抬眼。
朱序一愣。
“想什么呢?火灭了。”他含着烟的嘴角尚有一丝笑意。
朱序这才发现走神严重,打火机不知何时被风吹熄了。
她赶紧滑动砂轮,火苗窜起,终于点燃。
贺砚舟手指轻点两下她手背,示意可以了。
退回刚才的位置,两人暂时不再开口,默默吸着手中的烟。
远处小船芝麻大小,飘摇着,在海面划开一条直线。
朱序看着那船慢慢淡出视野,转过头:“你和袁奶奶看上去感情很好。”
贺砚舟点点烟灰:“这么说吧,同亲奶奶相处时间都没有和她老人家的长。”
“她很关心你。”
“人到一定年纪总会牵挂很多,包括你的健康问题、工作和婚姻。”
朱序吸一口烟,这烟味道浓郁,口感纯厚却均匀和谐,余味干净。都说软中对女士比较友好,她今天也是初次尝试。
朱序吹了吹眼前的烟雾,忽问:“所以你刚才怎样同袁奶奶解释的?”
贺砚舟扭过头来,觑她半晌。
在朱序以为根本得不到答案时,他低低道:“还不是。”
朱序后知后觉,这个“还”令她心跳骤然加快。害怕是自己牵强附会,便闭口不多言,避开他的视线看向前方。
过程中,夕阳缓缓坠落,天边只剩一线橙红。
贺砚舟先她一步吸完,将烟蒂碾熄在旁边枯掉的花盆中。
他手插兜,感觉小腿有什么轻轻拂过。
冬天的海风总是肆无忌惮。
她长裙裙摆被放肆拉扯着,形成张扬而夸张的弧度,轻敲着他小腿。
光线愈发昏暗模糊,这样的黄昏,令人内心躁动不已。
没有待太久。
贺砚舟和朱序先后下楼帮了下
忙,晚饭荤素搭配,营养均衡。
袁奶奶拿出自酿的桑葚酒,给两人分别倒了半杯。
一顿饭愉快结束。
时间不早了,老人家麻烦隔壁大叔用电三轮送他们至码头,坐唯一一班船次去北岛。可靠岸才想起两人都喝了酒,无法开车回酒店。
在路边拦车的功夫,对面有人按几声喇叭。
借着暗淡的灯光,朱序认出是有过几面之缘的司机赵师傅。
她摆手打招呼。
赵师傅掉头过来。
“姑娘,去哪里?”
朱序:“回酒店。”
“上来吧,送你。”
朱序先转头瞧了下贺砚舟。
贺砚舟目光自然也在她身上,手从兜里抽出:“走吧。”他上前先为她拉开后座车门,然后绕到另一侧坐进去。
赵师傅知道目的地,直接掉头:“姑娘,咱们还真有缘,我一扭头,就看见你站在马路边。”
“是啊,真巧。”朱序问:“您来送人?”
“也是过来旅游的游客,去前面夜市。”
“这附近还有夜市吗?”朱序搭话。
“有。”赵师傅拉长了音,“热闹着呢。”
“哦。”朱序说。
她明显不太想再开口,前两次都和这位师傅相谈甚欢,但现在旁边坐着贺砚舟。虽然他并未参与其中,只极安静地坐着,甚至将视线投向车窗外,并不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