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砚舟眼尾扫见人影,侧过头,朝她摆了下手。
朱序慢慢走过去,拖鞋踩在吸声地毯上,没发出半点声响。
他的住所是幢三层独栋,位置在城市最高地,顺落地窗看去,万家灯火尽收眼底。
这里装修风格极尽简约,家具摆设看上去昂贵高档。可能他各处奔波的缘故,以至所有角落都整洁空荡,没有太多生活痕迹。
从走廊到正厅不算短的距离,贺砚舟视线一直在她身上。她真丝睡袍里面是件吊带裙,比较普通保守的款式,外面只露着一截小腿。
走过去坐到他身旁,他递来一杯温水,朱序一口气喝掉半杯,才发现自己已经十分口渴。
电视中,拉布拉多警长在查鸭子家失火案,整个画面色彩明快,人物形象可爱,故事内容也简单易理解。
朱序忍不住取笑了句:“喜欢看这个的,三岁不能再多了吧。”
贺砚舟笑了笑:“你是拐弯说我幼稚呢?”
“哦,听出来了。”她轻轻道。
“多好,警示小
鸭子别玩火,不然会变成烤鸭。”
朱序反应了下,没忍住乐出声音来,余光中发现贺砚舟正盯着她看,不由地收住笑,眼眸微垂,下一秒,转头对上他的视线。
贺砚舟抬手抚摸她的脸颊,将一缕湿发摘去她的耳后:“今天下午都做什么了?”
“签完合同,吃了重庆火锅,之后就和江娆一起去逛街。”他掌心干燥温热,她忍不住稍稍侧头,贴过去一些。
“坐上来。”他忽道。
朱序很是懂事听话。
小别见面,彼此都有些想念难耐。
在这件事上,两人极其合拍,十分享受直奔主题的愉快。
贺砚舟浴袍底下什么都没有,朱序亦是。
他从衣兜里取出一枚东西,交给了她。
待佩戴完毕,他仰头吻着她唇角,“下午走了很多路吧?”
朱序呼吸凌乱,正感觉到容纳艰难,垂着眼眸晕乎乎地看向他,气弱地“嗯?”了声。
“逛街那么久都不累,别坐三分钟又嫌腿疼。”贺砚舟一戳到底。
朱序咬紧下唇,半天发不出声儿。同时,不由自主地抱紧了他的脑袋。
心口砰砰,仿佛陷入潮湿而无底的漩涡中。她这人怕痒又怕疼,却总觉得小指指甲大小的那点地方,受尽了折磨。
背景声音仍旧欢快,却没人再将精力放在故事内容上面。
动画短剧一集又一集,独自播放着,而两人不知何时已转至楼上贺砚舟的卧室。
到最后,朱序累到无力,躺在他的怀中,想起一件事:“你明晚有空吗?”
“约了人谈事,饭局不知几点能结束。”他指腹划过她手臂上的烟痕,借着柔和灯光,看见芍药花瓣层层叠叠,如洁白裙摆般生动绽开。
他轻声问:“怎么了?”
“没怎么。”朱序稍稍松了一口气,“江娆说,明晚高中同学聚会,正好你去不了,我也坐一会儿找借口回来就是了。”
贺砚舟低头看了她一眼,她这人有什么心事全部写在脸上,也或许他比想象中还要了解她,一秒就能猜中她的顾虑。
贺砚舟问:“刚才告诉你的密码还记得吗?”
“记得。”
“回家等我,或者打给郑治,让他接你去找我。”
朱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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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天傍晚,朱序从贺砚舟住处出发,将时间提前半小时,没想到淮南路上仍然堵得水泄不通。
江娆打来电话,问她到哪里了。
朱序视线越过驾驶座,朝前方探了探,告诉她:“可能还有一两个路口,马上就到。”说完,忽地一愣。
同样的饭店,同样是傍晚,她同样堵在了淮南路上。
仿佛时间错乱,形成一个闭环。
这种发现令她莫名心慌了下,不由将车窗降一条缝隙,深深呼吸。
而司机以为她很急,见前面道路疏通,将油门踩到底。连续通行两个绿灯,向右转弯,便看见一处中式建筑的大酒店。
朱序乘电梯到三楼,顺着环廊向前,走到和乐阁门口。她刚想扭动把手,房门忽然从内打开,恰好是江娆准备去大堂接她去。
有了上次的见面,她与同学间彼此熟络很多,大家纷纷看过来热情招呼。
朱序笑意盈盈:“刚好六点整,我这次来得不算晚了吧。”
有人接话:“看来是害怕被罚酒,明显积极了很多啊。”
朱序:“是呢,十杯二十杯的哪儿受得了。”
“上次那是吓唬你,谁敢对咱们女同胞那么无礼啊。”另一个男人仔细看了看她:“一年没见,又漂亮了啊,这是返老还童了吧,气色太好了。”
“说谁老呐。”朱序接了句。
大家也哄闹那人不会讲话。
朱序笑笑,准备走去女士阵营,中途却被江娆忽然拉住,就近按在一处椅子上。右侧已经坐了人,是位带着无框眼镜、身穿黑色衬衣的男同学。
朱序记得这人,上学那会儿他成绩一直很好,基本没下过年级前五名。
她点点头,打个招呼。
对方也冲她笑了下,将一副新碗筷挪到她面前。
江娆在朱序另一侧坐下,贴过来小声说:“你旁边那位宋进,现在是临城某顶级律所的金牌律师,名声在外,混得不错。听说他目前单身,你们可以互相了解下。”
朱序无奈:“你别乱点鸳鸯谱。”
“哪有。”江娆不承认,但真心觉得对方条件很好,没准能有戏:“就随便聊聊嘛,又不能说明什么。”
朱序提醒她:“在别人眼里,我可是个已婚妇女。”除了江娆两口子,应该没人知道她离婚了。
“你觉得合适,再坦白也不迟。”
朱序没接话,懒得理她。刚泡好的龙井转到她这边,她取下来分别给江娆和自己斟一杯,又将茶壶放回转盘上。
大家闲谈着,其余同学也纷纷到齐。
服务员开门来上菜,十荤六素,满屋飘香。
有人问了句:“就上次那个贺砚舟,今儿还来吗?”
刘闯:“我倒是通知过,说是不一定。”
不知不觉间,话题围绕着贺砚舟展开。
上次要与朱序交杯的吕尧说:“我忽然想起来,有一次因为什么事,贺砚舟差点跟我动起手。”
“不会吧,他看上去挺斯文的。”
“让我想想啊。”吕尧点着太阳穴,一拍桌子:“没错,我记得是咱们同学的爸爸给送的什么肉,让我们以后光顾他的肉店,后来才知道那肉不新鲜。我埋怨了几句,那个贺砚舟就不乐意了。”
大家七嘴八舌:“他为什么不乐意啊?”
“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事?”
“我倒是隐约记得。那时候午休时间,没几个同学在班级。”
又有人问:“说来说去,到底谁的爸爸?”
朱序叹气摇了摇头,考虑这会儿冲出包间是否还能维持体面。
也许别人并无恶意,只是当做一件趣事回忆,但对她来说,却是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口子。
吕尧使劲回想,视线忽然朝向这边:“朱序!想起来了,是叔叔对不对?”他邀功似的,双眼锃亮地看着她。
朱序张了张口,不知如何回答。
就在这时,包间的门忽然被推开,有人身穿西装走了进来。大家视线纷纷转向门侧,定睛看去,正是贺砚舟。
他目光自然而然落向屋内,在找到朱序位置以后,停留两秒,便转到别处。
他稍稍颔首:“抱歉,来晚了。”
刘闯起身迎上前,叫服务员加把椅子在自己旁边:“一点都不晚,刚开始。大家正提起你,你就来了。”
贺砚舟稍弯了下嘴角:“是吗?”
刘闯将聊天内容复述一遍。他多少算知情,半真不假地玩笑道:“我先替大家怀疑了,你当初是不是对朱序有意思?”
贺砚舟又笑了笑,脱下西装搭在椅背上,解开衬衫袖口的扣子,边随意卷起边回答:“谁都向往美好事物,何况这位女士是朱序。只恨当初转学突然,错失良机。”
朱序的脸红了红,不禁抬头瞄他一眼,他却并未看她,装作不熟悉般,用幽默的口吻三言两语带过这件事。
在他进来的那刻,朱序心中涌起微妙变化,仿佛被困在孤立无援的海上,突然看见一处明亮灯塔。
大家纷纷一笑,不再纠缠不放。
吕尧却忽然说道:“其实我跟你差不多,那时候也偷偷暗恋朱……”
“你没戏了。”贺砚舟干脆利落的四个字,语气像玩笑,却看都没看他一眼。
吕尧瞬间熄火。大家又是哄然一笑。
菜已上齐,每人面前都注满了酒水或果汁。刘闯托着高脚杯起身,简单几句开场白,互相碰了碰杯,方才动筷。
朱序夹了一只白灼虾,稍抬眸,便可以看见坐在对面的贺砚舟。他正与刘闯说着什么,面前餐碟没放食物,想必是刚从别的饭局赶来,并无食欲。
刘闯讲完了,贺砚舟举筷去夹转到面前的红笕菜,抬眼瞬间,朱序下意识挪开视线,白灼虾掉在桌上,她忙用手捡起,丢到盘中。手脏了,眼睛四处找纸巾,发现在转盘的另一头,便默默抬手到唇边轻吮了下。
正吃着虾,手机振动了下。
朱序用干净的小手指划开屏幕。
贺砚舟:做贼呢?贼都没你动作多。
朱序抬头,贺砚舟靠着椅背,正浅笑着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