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 Old fashion。”
虞娇走到吧台内,把手上一叠点单纸交给调酒师托尼,趁他做酒水时,自拿过马提尼杯子小心地擦拭,忽听有个熟悉的声音道:“一杯 Manhattan。”抬起头,萧龙往台前高脚凳上一坐,穿着黑色提花衬衣,似乎嫌热,解开最上面两颗纽扣,再一边挽袖,一边看她,四目相碰,他笑了笑。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还是那个地点那条街......”乐队在唱一首怀旧老歌《外滩十八号》,真是该死的应景。
“你这些天去了哪里?”虞娇咬牙切齿地问。
“当心杯子。”萧龙好心提醒,这种高脚杯子纤细薄透,感觉她快要捏碎了。又添加一句:“我给自己放了个假。”
“我天天在报上辨认无名男尸。”虞娇郁闷地接过 Manhattan 放到他手前,压低声问:“你怎不给我打电话,哪怕发个消息也行?”
萧龙慢悠悠喝了口,给托尼打个响指:“今晚调的最对味!”再朝她招招手,近前凑在耳畔笑语:“我给你打电话发消息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我暴露了,要么我马上死了。”
虞娇微怔,看着他沾了酒液而潮湿的嘴唇,有种说不出的邪魅之气,轻轻地说:“晚上等我下班,我们一定要谈谈。”不想再听他说什么,想听也听不清,乐队唱起了摇滚,撕心裂肺地狂吼,引发一阵大合唱,把人耳鼓都震得发麻。她转身托起装着酒水的盘子,穿梭于各桌之间,送到客人面前。她工作两年多了,早对这里的一切驾新就熟。
把威士忌端到男人面前,忽觉有异动,余光瞟到他的手不安份地摸上她的小腿,见怪不怪,一俯身,手指用力掐住他的下颌骨,掐得脸都有些变形,冷笑道:“下不为例!”松开手一转身,发现后桌坐的秦北正看着她,秦北这些日子隔三岔五会来坐会儿,和她有意无意地聊会天,很快混了个脸熟。
虞娇看他什么都没点,走过去问要喝什么?秦北笑着摇头,他自己要开车,不能喝酒。
她说可以帮忙叫代驾。
他很明白地说:“如果你是为得到卖酒提成,可以给我来一瓶人头马。”
一瓶而不是一杯!
虞娇惊讶地挑起眉梢,他趁机提出:“打烊一起去吃墨西哥菜?”
她似笑非笑地摇头,不再理睬他,继续去送酒,听到他在身后大笑,很快也被声浪洇没了。
凌晨一点多,乐队演出结束离开,客人也开始逐渐散去,不再有新客来,领班吴芸开始对帐,虞娇和另两个服务生提前收拾吧台,杜玲酒吃多了,醉倒在沙发上,似清醒又迷糊,夜场经理四尼坐在她旁边嘀咕,时不时俩人发出喋喋地笑声。
吧内收拾妥当,外场留到明天打扫,看钟指向凌晨两点,营业结束。
秦北早走了,虞娇锁好酒吧大门,环顾四周,哪还有萧龙的半条影子。
明明让他等着的!她有些生气了。
吴芸几个要去吃夜点心,问她去不去,虞娇微笑着拒绝,目送她们背影消失在霓虹深处后,板下脸来。
这个点公交车早就停运,只能乘出租车,衡山路一路都是扬招打车的夜猫子,她打算往前面的十字路口走,那边车多人少。
她已经从与杜玲合租房中搬出来,租的仍是附近的弄堂房子,价格实在不便宜,主要胜在四通八达,治安良好,一个人住也清静。
忽然有两个警察拦截在她面前,不明所以时,其中一个开口道:“我们是公安局的,在调查华邑酒店缉毒警察坠楼案,通过监控看到那天你也在事发处,请跟我们去局里配合调查。”虞娇要过他俩的证件看,一个叫吴军,一个叫张志胜,都是缉毒大队的队员。
“现在?”现在可是凌晨两点。
“坠楼案死者攸关公安局内部人员,兹事体大,可能还会牵出案中案,我们正在夜以继日侦办当中。也希望你配合我们的工作,调查顺利的话,不会占用你太多的时间。”
已经有人注意到这边望过来,路过的半醉男人嗤嗤低语:“抓婊子吗?”
虞娇没再多说什么,走到路边停靠的一辆警车坐进去,来到公安局,直接被带进了询问室。
刘家宏亲自来问她,她说口渴,他给她倒了一杯茶,趁她喝茶时,一错不错的盯着她打量,过有片刻后,忽然问:“虞娇是你的真名?你以前用过唐馨这个名字吗?”
虞娇的心怦怦跳到嗓子眼,她此时很想大声的表明身份:“唐馨,虞娇都是我做卧底时的名字,我也是一名缉毒警察,只是我不像你们,我没有警服穿,不能站在阳光里,但我脑中的信念、肩背的使命,不曾比你们少过一分一毫。”
但想起萧龙的话,老冯死的仓猝,不排除自己人内部出现问题,现在两边都在急欲把我们找出来,前程艰险,谁都不可以相信!
她平了下气息,淡淡道:“不懂你说什么,我叫虞娇。”
刘家宏问了她一些身份资料信息,均是对答如流,听不出有什么破绽。暗想或许真是他多心了,这世间长的相像的大有人在。他不在纠结于此,开始放监控录像给她看,指着电梯里两位男人问:“你认识他们吗?”
“不认识!”
第二十章 积怨
刘家宏的嗓音忽然令人很有压力:“他一直看着你微笑,和你说话,表现出相熟的态度,你确定真的不认识?”
虞娇回答:“我自从坐在这里,你一直用那种眼神盯着我,虽然没有笑,开口却问我与案无关的话,是否可以说,我们就认识?”
刘家宏不由笑了:“那种眼神,什么眼神?”
“打量和好奇的眼神。”虞娇说:“好像你从前见过我似的。”
“半个月前,我和朋友在 L8 酒吧给他过生日。”刘家宏道:“生日蜡烛还是你点亮的!这么快就忘记了?”
虞娇显得无所谓:“开门做生意,来往都是客,今儿见明儿不见的,谁知道谁是谁,费那精神记面孔,何苦呢。”
“这个年轻的男人和你说了什么?”
虞娇回忆了一下:“他问我是在 L8 工作吗?我没理他。”
“你为什么不理他?”
“因为,我是美女呀!”虞娇面不改色:“这样的搭讪听得没有千回也有百回,早就腻了,更何况他长得不是我的菜,我干嘛要理他!”
刘家宏觉得她挺有意思,把一张处罚决定书给她看:“他不是你的菜,这个就是你的菜?”
是和萧龙以卖淫嫖娼为由被抓现场的那次,通过讯问查证,虽然没行政拘留,但还是罚了款。
虞娇表情淡然:“我不回答与本案无关的问题。”
刘家宏随便又问了问,对她没多做为难,在讯问书上签个字,就让走了。
虞娇走出公安局,夜风吹散晚凉的暑气,看看表已是三点钟,街上没什么人,路灯黄黄的光映的人也黄黄的,听到身后有汽车驶行的声音,回过头去,一辆空的出租车疾弛而过,丝毫不给她扬招的机会。
虞娇走过两条路口,一直没出租车出没,倒是有开黑车的摇下窗问要去哪,价格好商量。她没有理睬,远远看见私人旅馆的招牌,打算去那开间房应付一夜。
路边的罗森便利店灯火通明,她进去买了一次性的洗漱套装,罐装的咖啡和金枪鱼三明治,结帐的时候,发现腿上的丝袜破了处大洞,不知何时勾坏的,便说等一等,又去拿了一只装的丝袜,再回来时,惊讶的瞧见萧龙不知何时站在收银台处,把一盒避孕套和她买的东西混在一起,意图很明显。
虞娇懒得问他买这个做什么,付过钱走出店,萧龙的车停在路边,她坐进去后,让他开到那家私人旅馆门前。
“不回家吗?”萧龙发动引擎,车子开始缓行。
“我刚搬了家,还没及收拾,乱七八糟的。再说又这么晚了......”她微顿,看向他问:“你怎么在这里?”
“你不是要找我谈谈吗?我在车里等你,看到你被吴军他们带到公安局,就跟了来。他们讯问你什么?”
“他们在查老冯坠楼的案子,似乎已经查到刘星波身上,华邑酒店的监控里有我和刘星波他们同乘电梯的视频,找我去录口供。”
“你那天为什么去华邑酒店?”
虞娇没回答,已经到了旅馆门口,她提着塑料袋下车,问他要上来吗?
萧龙点头,又道:“我把车停到别处去再过来,就登记你一个人。”
到底是小旅馆,半新不旧的,服务员在前台里趴着睡觉,虞娇叫好几遍,才睡眼惺忪地起身,讨要她的身份证登记,房费一百五十元,虞娇递钱时问含早餐吗?她说有,给了二零三房的钥匙和一张餐券,虞娇问能再给一张吗?
服务员说一个身份证只能给一张餐券,你还要的话,得花三十元买一张。不过这条街卖早饭的铺子很多,生煎锅贴油条什么都有,十来块就吃得很好了。
虞娇身心疲倦,没精神和她再做纠缠,拿了钥匙上楼进房,房间虽然老旧,但打扫的还算干净,她从塑料袋里取洗漱用品,看到那一盒避孕套,拿出来随手扔在桌上。
洗漱完后,听到轻轻的敲门声,透过猫眼见是萧龙,方让他进来。
萧龙拉过椅子坐到窗前,一把将帘子拉开,天上有明月,高楼有霓虹,漆黑的夜色光彩迷离。
他似乎饿了,边吃三明治边喝咖啡,伸长腿架在桌子上,看向倚在床头的虞娇,重复地问:“你那天为什么去华邑酒店?”
她简述了一遍,萧龙认真听完,思忖道:“看来是刘星波假借刘玛帛的身份做的局,害死老冯,顺便揪出内部的警方卧底。”
“我查过,藏在地板下的箱子不见了。”虞娇把破丝袜褪下,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接着问:“箱子什么时候取走的?你怎么突然不来酒吧那么多天?刘星波是为你做的这个局吗?他有没有找你麻烦......”
萧龙打断她的话,笑着说:“你的问题可真多!”
虞娇一下子爆发了,嗓音颤抖,愤愤道:“你以为我想问吗?你以为我多想问啊!我知道你瞧不上我做你的搭档,你清高自傲,你最能耐,这两年在行动上,我都尽量配合你,你说什么就什么,不多问,照着做就是,反正还有老冯,我们犯错误还有他给我们兜底。可现在不一样了。老冯死了,公安局的联络断了,到底那边发生什么状况,是否真的内部有问题,而这边刘星波宁愿用十二公斤高纯度海洛因来做局,是下狠心要揪出我们来。我和你现在是串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你生我得生,你死我也得死。我怎么就不能问了,我凭什么不能问,我不但要问,还要问得清清楚楚,我不能莫名其妙、不明不白的被你害死了。”
萧龙怔住,没想到随口一句话,引出她这么多的怨言,听她说他俩是串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想像一下还怪好笑。
虞娇捞起枕头朝他用力掷去:“你还笑的出来,你以为我在和你开玩笑吗?”
萧龙把枕头垫在背后,吃完最后一口三明治,见她不再说话了,才道:“看来你这是积怨已久啊,不过你对我有所误会。或许刚见你那会,我确实存有质疑,你看上去太漂亮太脆弱太年轻,贩毒团伙穷凶极恶,惨无人道,特别对于你这样的女卧底来说,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任务。”
太漂亮太脆弱太年轻,虞娇冷冷哼一声,真是瞎了你的“狗”眼!
第二十一章 背运
虞娇沉默片刻道:“你要知道我曾经历过什么,就不会这样说了。”
这话老冯也对他讲过,萧龙重新审视着她,他有时能感受到她心事重重,眉尖蹙起的哀伤浓稠的化不开,你很难相信那样的一种表情,会出自一个才二十来岁、年轻姑娘的脸上。
“你可以讲出来,我想听。”
他们这样的人,谁身上没有一点半点暗藏的秘密呢。
虞娇抬头,房间里只开着一盏壁灯,灯丝太老,忽明渐暗,真暗下去又强撑着亮了,萧龙影影绰绰坐在那里,和他的目光相碰,她说:“别问了,并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经历!”很生硬的转移话题:“我那些问题你还没回答!”
萧龙喝口咖啡道:“刘蒙坎刘星波在上海有个私人会所,取名‘王朝’,地址成谜,但凡被请去的人会有专车接送,一路蒙住双眼,直至领进会所里才能解开。足可见其的重要及隐秘性,那晚我们从公安局出来分别后,我就被戴上眼罩送去了那里,刘星波正在和买家交易毒品,十二公斤高纯度海洛因,你听明白了吗?交易仍按期进行,只不过换了地点和人。而所谓的刘玛帛在 L8 交易毒品是个幌子,是为我专设的陷井,应该是前几次交易总被警方破坏,他们开始不动声色的怀疑我,如果 L8 当晚交易时,按老冯和我们的计划,警察出动,抓捕刘玛帛,缴获毒品,我们俩将彻底暴露身份,此时早就没命了。”
虞娇不解地问:“L8 的毒品交易一事,刘玛帛、你、还有随跟的人知道,买家也知道,怎就认定一定是你出卖的呢?”
“大错特错!”萧龙说:“我到‘王朝’后才得知,当晚我要陪的刘玛帛和买家都是冒牌货,随跟的人也是临时演员假扮,我们藏在地板下的毒品,被刘星波派人取了回去。”
虞娇抚着胸口,越想越心有余悸,原来曾经离暴露身份仅一步之遥。
她问:“现在刘星波可信任你了?”
“没什么信任不信任的,只是暂时放过你而已。”萧龙道:“老冯为什么死?是刘星波命手下人干的,还是有别的原因?为什么缉毒行动会变成日常临检!这些蹊跷的地方,我们必须弄清楚才能做下一步的应对。”
俩人面色不觉凝重,很长时间都没有再说话,后来还是虞娇提起那个叫秦北的年轻男人,他的突然出现不简单。
他可以跟随在刘星波的身边任意进出,可以隔三岔五出现在 L8 酒吧,甚至可以一待就是一晚上,像个闲人。
但他们心如明镜,贩毒集团内部从不养闲人。
“我有怀疑他就是刘玛帛。”虞娇说:“但他的长相、很难让人相信会和刘星波是兄弟。”简直风马牛不相及。
“刘罗汉有好几个老婆。大老婆生养了一儿一女,刘星汉和刘玛帛都是别的老婆生的。”萧龙语气缓缓问:“这个叫秦北的喜欢你?”
虞娇也拿捏不准:“他提过几次请我吃墨西哥菜,我没有答应。”
萧龙表示赞同:“男人是这样,你对他有求必应,他反倒不稀罕!欲擒故纵很好。”
虞娇辩解:“我并非欲擒故纵......”想想争论这个实在寡淡,抿唇问:“那个秦北会是刘玛帛吗?”又觉不太可能,谁也没见过刘玛帛,到底有没有这号人物存在都不好说!如果秦北真是刘玛帛,反倒让人因为这么轻易找到他而不敢相信,总觉不应该呀!
萧龙欲要开口,忽然被呯呯大力地敲门声打断,他走过去,警惕地问:“是谁?”
虞娇已翻身而起,拉扯有些褶皱的衣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