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听,像75%纯度的酒心黑巧,一句话就把他灌醉。
这也本周她第一次开口跟他说话,梁靳深有些不知所措,应该再说些什么呢,想不出来,只能努力压低不受控而扬起的唇角。
三番五次鼓起勇气,在唇边徘徊的搭讪还是被雨声遮盖,鱼刺似的卡在喉咙说不出口。
凑近了些,再凑近了些,两人挤在小小一把伞下,小心翼翼地躲着雨,缓慢地迈步前进。
雨水铁锈般的腥味,混杂他的气息与身上校服的皂香,将曲邬桐笼罩,害她连呼吸都不畅快。
雨伞太小,几乎需要肌肤相贴,他们之间脆弱的紧绷的关系被这场太阳雨浸泡而短暂纠缠。
都怪这场雨。
曲邬桐想。
感谢这场雨。
梁靳深想。
下车。
时隔三年,曲邬桐再一次回到县城。
长途车程让她的右侧腰部肌肉又开始酸痛,咬着唇拿着行李箱,跟着梁靳深身后,走入酒店大堂办理入住。
曲邬桐与梁靳深,是两个土生土长的小镇本地人,也是两个在此毫无住所的人。
梁靳深家里的房子在他父亲去世后就卖了。
而曲立和邬梅早在三年前就把筒子楼的那套两居室卖掉了,再加上他们已经断亲两年多,即便如今他们从深市回到了小镇,曲邬桐也绝不会再去找他们。
她无法佯装一切从未发生。
刷卡,开门,曲邬桐丢下行李就扶着腰躺上床,语气虚弱,指挥着梁靳深帮她拿药。
“我包里夹层有一板布洛芬,你拿给我一下。”
皱眉,梁靳深把药递给她,又拧开一瓶矿泉水放在她手边,担心的神色明晃晃挂在脸上,询问:“怎么了?是痛经吗?”
“这里天气潮湿,加上车坐太久了,我的腰肌劳损可能复发了,”曲邬桐三言两语地解释,熟练地咽下止痛药。
“不严重,轻微的而已。可能太久没回这里,我的肌肉已经不习惯这里的湿度了。”
“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低声念着,梁靳深翻找出行李箱中常备的医药包,拿出一贴撒隆巴斯,示意曲邬桐翻身,他为她贴膏药。
老实翻身,曲邬桐慢慢等待药效发作,他的体温好像总比她低,撩开她的衬衫,拉低她的裤腰,指尖轻轻触碰她的腰部肌肉,与她确认病灶范围。
撕开膏药,轻手轻脚地为她贴上,在细致地捋平胶布,再帮曲邬桐整理好衣服,梁靳深总是很轻柔地对待她,“好了。”
劝服曲邬桐在酒店休息,无果,梁靳深只得载着她趁着日落之前来到墓园。
除草,擦拭干净两块并肩而立的墓碑,摆上一簇白色绣球,梁靳深点燃蜡烛。
曲邬桐看着墓碑上沉默的两张与梁靳深相似的脸,细白皮肤,大眼睛,高鼻梁,脸上总带着笑,是那种腼腆的不知道在不好意思什么的笑。
没有什么繁琐的仪式,曲邬桐跟着梁靳深拜了几拜,一起烧着纸钱。
火光映亮两人的脸庞,曲邬桐忽然起意,“等一下……可以陪我去看一下我奶奶吗?”
“也在这个墓园。”或许与死亡和悼念相关的字眼都总是如此沉重,曲邬桐难得地想起奶奶,可每次一想起,眼睛就会发酸。
“好。”
求婚近一年,结婚三四个月,两人慢半拍地才终于在真正意义上的见家长。
日落,迎着烟紫色的夜,曲邬桐与梁靳深走出墓园。
梁靳深牵住了曲邬桐的手,她任凭他牵着,
无名指上的戒指被两人的体温捂得温热。
“团圆适合吃火锅。”
“好”
“我想吃猪肚鸡锅底。”
“好。”
第21章 Level3.527%
“我要吃虾滑。”曲邬桐对梁靳深说,然后下一秒他就放下筷子,为她下起虾滑。
边唾弃自己真的要被梁靳深宠坏了,她边迫不及待地数着秒等着虾滑上浮。
“要不要再下一点百叶?”梁靳深贴心询问。
“要。”曲邬桐点头。
“肥牛呢?”
“也要。”
完完全全将那些曾苦着脸吃下的轻食抛到脑后,曲邬桐直面自己的口腹之欲,迟缓地感知到食物所带来的幸福感是如此的美好。
“喜欢喝猪肚鸡汤?”梁靳深为她舀汤,将锅底的猪肚与鸡肉都捞到她碗里。
“我只是不喜欢吃蔬菜,”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贴心服务,曲邬桐阐述自己的饮食偏好,“肉类我都喜欢的。”
梁靳深思考着晚上回酒店得去搜几个猪肚鸡煲汤教程,争取下周就学会炖给她喝。
这家路边火锅店或许是近几年新开的,在小镇中心位置,生意好得很;要不是李竟赎罪般地为曲邬桐推荐并提前预约好了,她和梁靳深现在肯定没位置坐。
热气缭绕,吆喝声遍布,汤底咕噜噜地沸腾着,曲邬桐吃饱喝足,享受着嘈杂的平静。
撑着下巴,她扭头看向玻璃窗外熟悉又陌生的小镇夜景,好像腰也没有那么痛了,
高中时期甚至大学很长一段时间,曲邬桐对待小镇一直是一种回避的态度。
“我再也不会回来的。”她曾对林之澄重复过很多遍这句话。
靠着这一点不甘心,曲邬桐一直奔跑,也确确实实地跑出了县城。
大学迁出户口,毕业定居京市;除了籍贯,县城留给她的只剩难调的口味与乡音。
两年未见,这个地方好像变了又没变。
狭窄街道,泛黄平房,生锈的铁栏杆,颠簸的沥青路,以及熟悉的总是弯弯绕绕上扬收尾的乡音,曲邬桐好像还生活在二十一世纪初。
新鲜商场,好奇游客,火热开业的网红店,悉心
打造的打卡点,曾住的筒子楼被拆迁成一幢崭新的商品房,她已经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将近七点半,或许正是晚饭后家长送小孩去上补习班或课外兴趣班的重要时间点。
曲邬桐看见窗外经过好多小孩,有的喜气洋洋跟身边同伴聊着说不完的话,有的愁眉苦脸慢吞吞跟在家长身后。
梁靳深清理着剩下的食材,而曲邬桐自顾自地玩起猜年龄的单机游戏。
这个小学三年级,这个初一,这个高二……
窗外走过一个男孩,十岁左右的模样,自然卷头发向上炸着,跟脸上不耐烦吊起的眼是相得益彰。
忍不住观察着他,曲邬桐从他脚上穿着的最新款篮球鞋,手腕上戴着的AppleWatch,以及单肩背着的TheNorthFace书包这些细节,猜测着男孩的家境与年龄,偷偷感叹一句现在小孩的娇贵。
插着兜,男孩自顾自向前走,一副赌气模样。
像看着连环画,曲邬桐目视他从左到右走过窗边,猜测他在生谁的气。
不需要她再思考推理,谜底很快就在窗前揭晓。
曲立与邬梅在窗前出现,一个拿着成绩单忧心忡忡念叨着什么,一个帮忙背着萨克斯包连声附和。
张嘴,曲立大声喊了一句什么,都怪这块窗玻璃的隔音效果太好,曲邬桐什么都没有听见,只看见那个小男孩不情不愿地又在窗户右边出现,横眉竖目,没有好脸色。
一个演红脸一个演白脸;隔着玻璃,像是在看某出家庭喜剧;曲立不知在斥责男孩什么,而邬梅急忙拽住他,开口安慰男孩。
一分钟时间,路边的这一家三口完美演绎了从冲突纠纷到和好如初的戏剧高潮剧情。
邬梅一手拉着曲立,一手牵住男孩,温馨地谢幕,从玻璃窗右边退场。
从始至终,曲邬桐努力扮演着专注的观众角色,没有一句台词,没有一个镜头。
如果刚才那个短促的瞬间,有人恰巧从街对面不经意抬头往这边望一眼,或许可以看到一家三口背后的玻璃反光中,那一个沉默的曲邬桐。
没有猜错的话,那个男孩可能就是她只见过三次面的弟弟——曲邬鹏。
第一次见面在高考毕业后。
曲邬桐的成绩单挂在一中门前,B大的录取通知书寄到家里,市状元的政府奖金也到账。
曲立与邬梅带着刚学会走路的曲邬鹏姗姗来迟,统共待了三天,花了两天时间筹备曲邬桐的升学宴,请了两桌亲近的亲戚和朋友,为庆祝曲邬桐勇夺市状元。
升学宴具体实际落地执行时却变成了曲邬鹏提前的周岁宴。
抱着老来子,一向沉默寡言的曲立笑得春风满面,热情向各路亲戚介绍“曲邬鹏”这个名字的由来,说是邬梅怀孕期间反反复复做了好几次胎梦,梦里都有一只金光大鹏高飞,起名“鹏”,寓意着鹏程万里。
“我看这孩子以后肯定能比他姐还会读书!我指着他再给我拿个状元!这次得是省状元!”喝多了酒,曲立口齿不清,脸上的骄傲和喜意却是明显。
神色平静,曲邬桐喝着杯子中的油切麦茶,一整桌宴席几乎没有几道菜是她可以不挑食吃下的,借喝饮料灌饱自己。
“要不要玩我手机的游戏?”
喧嚣的大人交际背景音中,坐她一旁的李竟拿出手机,递给她。
“大人都这样,无聊得要命。”青梅竹马十几年,李竟一下就戳破曲邬桐强撑着的外皮,看清那隐忍的情绪,笨拙地用自己的方式安慰着她,“还不如游戏好玩呢,我教你玩这个游戏吧。”
果然没有游戏的天赋,曲邬桐被李竟领着上手十分钟,就已经复活了五次,不好意思地将手机归还给李竟,不忍心拉低他这个账号的胜率。
扭头,曲邬鹏躺在婴儿车内,曲邬桐打量着他,不知道这个从天而降的弟弟对于她而言跟陌生人有什么差别。
直到曲邬鹏出生,她才知晓他的存在。
好事总是接踵而至,曲邬桐入围全国中学生数学奥林匹克竞赛复赛与曲邬鹏出生在同一天撞上。
曲邬桐压抑着雀跃的心情,与曲立打电话;电话一接通,她还没开口,他就先报喜:“桐桐,你有弟弟啦!”
“啊?”脑袋嗡的一声作响,曲邬桐措手不及。
“妈妈给你生了一个弟弟啦!”曲立毫不厌烦地重复,“八斤九两的大胖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