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下午如期而至,秦芷心神不宁地盯着手表上指针指向十二的数字,然后课铃响起,学生狂欢。
放假本该是件好事。
在本周,在秦芷眼里,变成刑法的一种。
她甚至许愿陈砚南已经忘记这件事,在他之后向自己道歉时,她会带着略遗憾的口吻说没关系。
叶奕然已经收拾好东西,将椅子推向桌下,她挥手:“芷宝我先走了,那我们下周再一起去后街吃东西。”
秦芷:“好。”
教室里的人陆续走得差不多时,陈砚南跟宋淮出现在门口,倚着门框对她招手。
“走了。”
秦芷心一沉,抓紧背包肩带,奔赴她的刑场。
宋淮眯着眼,他好笑地说:“我怎么觉着表妹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悲壮。”
是正经吃大餐,不是吃断头饭。
陈砚南手臂撑着门框,站姿松垮随意,宋淮看得出来,他也一样,这么多天的相处,他也知道她的性格。
胆子小,社恐,很怕跟人打交道,对方没话时,她只会更沉默。
像小乌龟似的背着壳,但凡有风吹草动,就往里躲。
秦芷走过来,三个人自然地往外走。
陈砚南居中,秦芷在他的左侧,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宋淮闲不住,走三步蹦两下的,嘴里也没停过。
一直到出教学楼都没其他人,她问:“就我们吗?”
陈砚南偏过头,解释:“他们先去,我们晚点到。”
其实是给秦芷适应时间,一下子出现一大群人,她只会手足无措,何况在外面,他也不能百分百保证她不落单。
秦芷没说什么,点点头。
她一直抿着唇,有些紧张,像是回到那个雨天,敲开陈家的门,她作为一个寄宿者的身份,要面对对方的审视与评判。
无法预料等待她的,是恶意还是友善。
思忖间,书包肩膀收紧,整个人被不轻不重的力道扯住,她回头对上陈砚南的视线。
陈砚南将她拉回自己身边,像是放风筝时一点点地收线,他语气无奈:“怎么一会儿不盯着你就不见了?”
好像她多不省心一样。
“啊?”她后知后觉,就在刚才她习惯性地在出校门后穿过马路,去对面搭乘公交车。
宋淮冲着她摇摇手机:“我们坐车过去。”
秦芷退回一步,这次老老实实地站在他身边。
网约车停在门口。
宋淮坐上副驾,陈砚南打开后座车门,先让她坐进去,关门后从另一边上车。
路上宋淮头朝后,绘声绘色地讲起篮球决赛时的精彩场面,有艺术加工的成分,比如起初他们比分落后,靠着他超帅的三步上篮力挽狂澜,最后意识到夸过头,潦草地说当然陈砚南跟其他队员也很尽力啦,虽然比他稍逊一筹。
陈砚南懒得拆穿他,看着他瞎扯。
宋淮说得诙谐,从某种程度上缓解了她的紧张。
目的地是一家粤式酒楼,内里装潢复古优雅,仿佛8090年代,正是用餐的点,里面的人不少,服务员领着他们到二楼包间。
还没进去,听到里面的说话声。
秦芷的腿铸铅似的,变得异常沉重。
陈砚南在她身边,回看她一眼,轻声说:“不用紧张。”
“我在这。”
秦芷无意识地看向他。
她的眼睛其实很漂亮,开扇形的双眼皮,眼底黑白分明,一点弧光,仿佛里面盛满澄澈湖水,是干净的,湿润的。
陈砚南喉结滚了下,说:“宋淮也在。”
同时,宋淮已经推开包间的门,如闪亮登场那般摊开手臂,用着极尽夸张的语气道:“Ladies,Gentlmen,让我们欢迎本次最重要的主角。”
包间里的人笑着看过来。
陈砚南跟秦芷走进来,宋淮拔高音量喊出自己的名字:“宋淮。”
包间里响起喝倒彩的声音。
宋淮面不改色,介绍次主角,重点介绍秦芷:“跟你们说过的,砚哥表妹,秦芷,3班的大学霸。”
“行了,都认识,不如坐下来先介绍介绍我们。”
陈砚南带着秦芷坐下。
是个大包间,圆桌坐满,十几双眼睛都望向她时,她的确感觉到无措跟加倍紧张,但等到他们主动跟她介绍时,是友好的,没有半点的恶意时,肩膀像卸了力,她又跟着放松下来。
跟想象中不一样,大家其实还挺好相处的。
其他人也学着宋淮叫她表妹,叫着叫着真拿她当妹妹照顾,从点餐到吃饭时都照顾着她。
他们的话题围绕着篮球赛,没有乱七八糟的话题,也不会莫名其妙开黄腔,也没有故作深沉,嬉笑打闹,符合他们这年纪该有的朝气与活力。
她不用说话,感受着他们的热闹。
以前,秦芷远远看着,感觉她跟他们是两个世界。
但今天,她想,两个世界的分界线也许并不分明,其实,也有交界的地带。
菜色丰盛,多是海鲜,如万花筒似的在她眼前绽放,一些她之前没吃过,不用想就知道价格不菲。
陈砚南跟其他人聊天,余光里,秦芷在啃肋排。
她吃饭也斯斯文文的,胜在专注,怀揣着对食物的虔诚,所以看起来吃得很香,让人忍不住想要投喂更多。
“现在知道为什么要你一起来吧,”陈砚南撑着手臂,在她碗里放下一只椒盐虾,声音放低:“不能只便宜他们。”
秦芷点点头:“还可以便宜我。”
陈砚南拎着筷子,失笑。
他不得不去看她,看她怎么那么认真老实的表情,说出意想不到的笑话来。
秦芷意识到他的注视,停下筷子,问:“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她已经拿起纸巾。
“没有。”
陈砚南给她续上柠檬水,问:“好吃吗?”
她再次点头。
“多吃点,”陈砚南给她夹腹部位置的蒸鱼,继续说:“爷爷出发前千叮咛万嘱咐,说我们家饿着谁也不能饿着你。”
“等他回来要检验,你要是瘦一两都会跟我算账。”
秦芷半信半疑,陈砚南的表情实在太认真,她迟疑下说:“你是……开玩笑的对吧。”
陈砚南侧过身,笑容在加深:“不然呢?”
“秦小芷。”
秦芷心脏跟着跳动一下。
“把我当一个黑心养猪场老板?把你喂成小胖子,等爷爷回来把你绑上秤验收,完成这次的光荣使命?”
说话的声音带着笑音,只有两人能听到。
秦芷只觉耳根发烫。
她内心有两种人格,一种遵循本能,放弃任何抵抗,另一种是愠怒的,她很想跟他说,不要说这种会让她误会的话。
她是生病晕倒在家都不会有人察觉,是
晕倒被冻醒发现自己躺在冰凉地板上,拼命爬出去敲门才会被邻居发现的小孩,她真的会因为这点温暖,而想要靠近。
施与者永远比受惠者从容。
他可以选择在任何时候收回这份给予,受惠者无法选择。
“你们俩背着我们说什么悄悄话?”宋淮打断两个人交谈,他凑过来想要听,被陈砚南坐正,伸出手推开脸。
秦芷调整着呼吸。
饭吃得差不多,有人起哄上才艺,拿着水瓶当话筒唱歌,被他们叫大军的男生去角落里拿来他的吉他,给他们伴奏。他们是音乐生,从小就被家里带着上音乐课,什么歌都信手拈来。
宋淮跟着拍敲着碗边,清脆,却又异常和谐。
秦芷没有才艺,但很擅长当观众。
好鲜活啊。
她也好想像他们这样活一次。
说是吃顿饭,实则闹到很晚才结束。
陈砚南去买单,秦芷则拿出手机查回去的路线,其实不远,搭乘21路公交可以直达,这个时间,还有车。
“砚哥再见,表妹再见!”
宋淮等人陆续打车回家,秦芷一直在挥手,等人走得差不多,她说:“附近就有公交车站,我们可以坐21路回去。”
“公交车?”这显然不是在陈砚南考虑范围内的选择。
秦芷说:“回去一个人才两块,我有公交车卡,才一块八。”
而打车,怎么也得二十几块。
对比下来,她的三块六很划算。
陈砚南望着她,似在思考,片刻后他说:“我没有卡。”
“我请你。”秦芷从书里摸出黑色的卡包,跟钥匙串在一起,还吊着一只小狗布偶。
陈砚南再次失笑:“那就麻烦你了。”
秦芷随着导航的方向找到公交车站,晚上等公交的人不多,驶来的空公交车,门打开又关上,在等十来分钟后,21路车缓缓开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