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韵从小就有一点晕车。
那会儿,每次放假出门去旅游或者走亲访友,必须坐车的时候,她都要难受得在车里吐上好几回,吃晕车药贴晕车胶布都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试尽了,最后发现侧着趴在旁边人的腿上是最管用的。
虽然还是难受,但不至于想吐。
后来的每一次出门,一上车她就朝孟清淮腿上枕,她一枕就是一两个小时起步,孟清淮也从来不会抱怨,维持一个姿势维持得腰酸背痛都不会把她推开。
此刻看着她的侧颜,孟清淮也记不得是从哪一年起,小韵突然就不再严重晕车。或许是某一年过年走亲戚回家的夜晚,又或许是某个平平无奇的午后,她在他腿上趴到一半,醒过来之后就直起了腰,看了一会儿窗外的景色解闷,此后再也没有了晕车的症状。
幼年时的这个习惯也在时间的推移中被逐渐淡忘,变成多年之后说起来会惊觉‘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儿吗’的疑问。
她明明比他聪明得多,但很多和她相关的事情她自己却忘了,只留他时时刻刻替她记得。
苏韵难受得想吐,趴在孟清淮腿上哼哼,孟清淮稍凉的手拂开她的发丝,轻柔地替她按着胀痛的太阳穴,苏韵又热又晕,把脸朝他温度不高的怀里蹭得更深。
她在朦胧地低喃,或许她自己也没有注意到,唤的全是孟清淮的名字。
下车的时候,苏韵已经半睡了过去,司机是位四五十来岁的阿姨,目送他们下车的时候,她问了一嘴:“需要帮忙吗?”
孟清淮谢绝了她的好意,没有耽误她的时间。
苏韵歪歪扭扭地站不太稳,一下车就往地上出溜,孟清淮扶着她走了没两步,发现这样实在是不行,于是把她哄到了旁边的花坛上:“小韵,你踩上去,我背你好了。”
苏韵听了他的话,一脚蹬上了花坛,晃晃悠悠地在孟清淮的搀扶下站稳,孟清淮在她面前微微屈下身,她立马搂住了他的脖子。
孟清淮还没搂上她的腿,她突地又跳了下来,站到了孟清淮旁边:“你忘了你现在手上还有伤吗,背不动的啊,伤口裂开了怎么办。”
孟清淮微微发愣,苏韵拉住了他的手,虽然晃悠但还是维持着平衡,带着他往前走:“还是一起走路吧,笨蛋小淮。”
————
回家后,孟清淮给她做了醒酒汤,窗外的天色渐渐地阴沉了下来,似乎快要下雨。
一声春雷劈下来时,孟清淮把火关掉,快步出了厨房。
他端着醒酒汤上楼,有些担心地走进苏韵的卧室,却发现苏韵已经躺在床沿上睡着了,没有听到雷声。
孟清淮浅浅地松了一口气。
他把醒酒汤放下,弯腰给她脱鞋脱外套,又给她调整了一个侧躺的姿势,替她拉上被子,守在了床边。
最重的一声雷毫无预兆地炸响,苏韵差点被这一声雷吵醒,孟清淮连忙俯身去捂她的耳朵,但腰部发不上力,脊椎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他差点摔到苏韵身上。
床垫晃了晃,苏韵被弄得有些清醒,她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睡眼朦胧间,还以为自己在酒店,嘟囔了一声:“你来了啊?”
孟清淮闭着眼,忍着那一阵猝然爆发的剧痛,没有应声。
苏韵却以为他是还在闹别扭,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拉到了身前,亲了亲他淡色的唇:“别生气了,秦璋……”
一颗心像是被抛到天上又在同时被拽落,秦璋两个字刺耳无比,孟清淮触电似的退开,几乎是摔到了床边的椅子上,心脏蔓延开细细密密的刺痛。
他按上了唇瓣,从未有过的情愫在滋生。
他从来没有和小韵做过如此亲昵的事情。
而小韵和秦璋……是亲密到随时可以如此的关系吗?
——
苏韵一觉睡到傍晚,醒来后头疼的症状消失得差不多了,第二天,她回酒店去拿自己的行李。
和孟清淮的矛盾基本解除,她也没有理由继续住在酒店里。
去到酒店的时候,秦璋正在酒店外面等她,路姚远也在。
苏韵对路姚远没好脸色,秦璋踢了路姚远一脚,路姚远这才凑过来:“苏韵,我来帮你搬行李。”
“用不着,我自己有手有脚的。”
她不想理他,但他毕竟是秦璋的朋友,做出这件事情也是为了秦璋,苏韵要是再和他计较,秦璋在中间也不好做,苏韵顿了顿,有些不耐烦道:“昨天你不是已经道歉了吗?这件事情就当翻篇了,以后谁也别提了。”
路姚远如蒙大赦,他叫车把东西全部搬到了小区,问苏韵:“一起吃饭吗?我请客。”
苏韵想到孟清淮还在家里,拒绝了。
“那看你什么时候有空吧,我们一起约顿饭,我也给你哥哥正式道个歉好了。”
路姚远并不知道孟清淮有胃病,要是知道他会因为喝酒胃出血,给路姚远八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这么干。
最近这两天他已经在秦璋的教训下痛改前非,苏韵看他是认真的,也没回绝他:“过几天吧,我问问小淮……他最近应该也吃不下什么东西。”
路姚远疯狂点头:“好的嫂子,时间你定。”
苏韵被他一声嫂子喊得僵了僵,和秦璋对视了一眼,秦璋挑了挑眉,没说话。
苏韵给了他一个白眼:“我回去了,下午学校见。”
“好。”
——
冬去春来,江城的春天没个定性。
冷热交替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清明过后,终于稳定下来。
清明节前奶奶就打来了好几通电话,让苏韵清明节回家去给父亲扫坟,但苏韵身上压了好几门万恶的小组作业,根本没办法回去,更别说和路姚远的饭局。
就这么拖拖拖,一拖拖到了节后,终于把作业完成,和路姚远他们吃了个饭,她趁着周末,和孟清淮一起回了宁县。
这一次来高铁站接他们的只有孟伯远,贺燕的预产期快到了,就在四月中旬,她身子沉,已经在医院住下,没办法再出门走动。
孟清淮对于家庭即将到来的新成员满怀期待,但到了医院,看着他母亲难受,他又有些难过。
特别是看见贺燕腰上那些狰狞的妊娠纹,他伤心得抱着她哭出了声。
笨蛋的关心往往直击人心深处。
可惜人只有在自己脆弱时才领情。
贺燕这会儿就挺感动的,她眼眶湿润,一副这个儿子没有白养的表情,苏韵默不作声地站在旁边瞧着他们母子情深,突然开口,和孟清淮道:“你在这里陪阿姨吧,我今天要回乡下去烧纸。”
每年都有这么一个环节,孟清淮也没有说什么,提醒她路上要小心,苏韵应声准备离开,贺燕突然叫住了她:“小韵,今年让小淮和你一起吧。”
“贺阿姨,我是去给我爸上坟,带上小淮做什么?”
贺燕道:“都是一家人,就不讲究这些了,你就带上他去吧,他应该也挺想去的。”
贺燕云淡风轻地把孟清淮再一次抛给了苏韵,像是在试探苏韵的底线。苏韵不想妥协,可即便斩钉截铁地拒绝,她伤害的人也只有孟清淮。
烦死。
吃了一个哑巴亏,她闷闷地看向孟清淮,问他:“你想去吗?”
问他等于没问,他当然想去。
苏韵满腹憋屈,但还是无可奈何地带走了孟清淮。
不过,带他走可不代表真的要带他去墓地。
苏韵父亲的坟修在乡下一片竹林地里,奶奶已经在清明前给父亲烧过纸了,她今天忙着在田里干活,就不和苏韵一起去了。
苏韵在城里买了纸钱和香烛,打了一辆车,回了村里。
但汽车能够到达的水泥路并没有修到农田深处,两人下车之后还要走大约一公里的土路。
孟清淮是在市区长大的,来乡下的机会少之又少,乡下的土路爬坡又上坎,苏韵小时候带他来过这些地方,每一次他都会摔个一身泥回去。
“跟着我走啊,别摔了。”两人沿着田埂走,苏韵走他前面,池塘边,别人家种的梨树开了满树的花,孟清淮觉得苏韵走在树下的背影很好看,伸手去摸手机,没摸到。
他这才反应过来,他好像把手机掉在医院了。
拍不了照片,有点可惜。
两人没走多久,走到一块被砍掉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树桩前,苏韵停下了步子:“小淮,你坐在这里等我,我去对面烧纸,很快就回来。”
孟清淮对于烧纸这件事情没什么兴趣,他只是想和苏韵待在一块儿,苏韵怎么安排他他就怎么做。
他点头坐到了树桩上,苏韵拎着塑料袋往另一条路走,提醒他:“就坐在这里,一步都不能走开,知道吗?”
“好。”
这会儿正是午后,四下无人,苏韵也不担心他这么大一个人会被拐跑,放心地走了。
孟清淮非常听苏韵的话,苏韵让他一步也不能离开树桩,他真就寸步不离,只是偶尔调整一下坐着的姿势,无聊得开始拔地上的草。
一小圈地皮快被他扯秃时,远处突地传来一阵嬉笑声。
他抬起头,看见小路尽头走来了三三两两的人。
都是男生,年龄好像和他差不多大,嘴里咬着烟,味道远远地飘过来,有些难闻。
孟清淮觉得他们好像有一点眼熟,直到最前面的那个人走近,和他对视上。
孟清淮认识他。
这个人,是他和小韵第一所初中的同学。
第17章 霸凌(二更)
苏韵和孟清淮上初中的第一年,曾经转过一次校。
最开始的学校是寄宿制的公立学校,后一所是没有寄宿的私立学校。
之所以换学校,是因为,在前一所学校,开学第一个月,孟清淮就受到了同宿舍同学的校园霸凌。
俩小孩刚要上初中的时候,贺燕和孟伯远针对孟清淮到底要不要去读特殊学校起过争执。
贺燕觉得孟清淮智力有缺陷,念普通学校很可能会遭到同学的欺负,但孟伯远觉得,孟清淮的智力低下并没有达到需要去上特教的地步,而且,如果真的把孟清淮送去特殊学校,那他以后或许会更难融入正常人的生活。
两人没有争论出一个结果,最后把决定权交给了孟清淮,而孟清淮的答案是,苏韵上哪所学校他就上哪所学校。
后来开学,关于住宿的问题再起争执时,他的答
案也是,苏韵住宿他就住宿。
苏韵当时十分向往寄宿生活,总觉得一群同龄人晚上住在一起会很快乐,因此,她选择了住校,孟清淮也跟着她一起选择了住校。
那时候的孟清淮并不知道,住在一起的同龄人会对他有那么大的恶意。
孟清淮住校的第一天是父母陪着他去的,贺燕对寝室环境非常不满意,给孟清淮买了单独的衣柜,单独的书桌和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还给他挑了一张靠近门口的下铺,铺好床带他出去吃了饭才依依不舍地和孟清淮分开。
而等孟清淮回到宿舍的时候,他的铺盖卷却被扔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