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所有人都被邀请的派对。
除了他。
许斯迎也给他发了消息。
霍堪许粗略一扫,即便只有寥寥几个字他也能猜到里面的内容。无非是“学生那里爸爸不方便出面,由你代为联系。”又或者是,“联系一下你外公,这周末我们一起吃顿便饭。”
联系学生是为了归拢民意,与外公走动是为了争取学术派的支持。
霍堪许面无表情地压下手机屏幕。
好像很久之前他就知道自己的父母并不是因为爱情而结合的了。既然如此,将他带到世界上的行为何尝不是一种施暴?
霍堪许忽地扯起嘴角笑了一下,带着几分嘲意。好像遗忘除了苦主本身,没人会记得从前的疤痕生了烂疮。
麦卡伦混了东海岸IPA,猛烈的酒精冲击之后只留下啤酒花的香苦。霍堪许微蹙起眉尖,瑰丽浓昳的眉宇间拢起一层淡淡的薄恹,他沉默着又往肚子里灌了一杯混酒。
不少人离开酒吧的时候看见不可一世的宁二世祖正神色匆忙地往里赶,臭着一张脸,倒是没人觉得奇怪。毕竟除了小许总外,这混世魔王招谁惹谁都不稀奇。
刚找到霍堪许,宁宇涛就闷了一口酒,憋着一肚子火坐下来。
“呸!”
霍堪许的注意力勉强从面前的手机上分了片刻给宁宇涛,“火气这么大,吃炸药了?”
“那个冒充你和凌羽调情的骗子找到了。”
拨弄骰子的手指一顿,霍堪许撩起眼皮,“继续。”
“周然。”宁宇涛火大得很。
原本就是这几年乘着房地产的东风才发展起来的暴发户,通过朋友的朋友才认识的。天天不可一世地觉得自己是莫欺少年穷的天之骄子不说,给他几分面子叫上他玩了几次,竟然就敢这么背刺小许总。
“那周然真不是东西,就是他调换了你的联系方式给凌羽,还玩AI语音合成那一套。”宁宇涛气得嘴都歪了,“不止这样,他还以你的名义网恋了好几个妞,也不知道有没有干出什么更加过火的事。”
周然将小号的头像、个签以及朋友圈等等资料照模照样地从霍堪许身上搬来,就连最近的一条朋友圈发表时间相差也不过半分钟。
简直就像一双在阴暗处窥伺的眼,照猫画虎、东施效颦,令人觉得荒诞不经却又毛骨悚然。
宁宇涛是愧疚得气急,毕竟当初要不是他混天混地地叫上那么多所谓的“朋友”来酒局,以小许总的个性根本不会给周然那种小人可趁之机。
霍堪许面上倒是没什么异样,只是宁宇涛看出他今日心绪本就不佳。
“算了,先回家吧。”宁宇涛伸手拨开了霍堪许跟前的酒,“许董最近关键时刻,估计派了好几个人看你,等风头过去了再找那小子算账。”
霍堪许不置可否,将骰子倒掷在桌几上,起身离开了包厢。宁宇涛紧随其后。
包厢外舞池的音乐震耳欲聋,同心脏共振时令人心悸得发慌。
缀满琉璃的珠串又被人从拐角处撩开,簌啦啦——
霍堪许同来人对上了目光。
单眼皮,小眼睛,半脸是痘,唇瓣肿厚透出并不健康的酱紫色。
霍堪许只对这张脸有过些微的印象,大约是从前在酒局上见过几面。他的记忆力极好,但并不会费心去记一些不重要的角色。
倒是一旁的宁宇涛先叫起来,“周然你还敢来?!!!!”
“你他妈的不到黄河心不死是不是!!”
宁宇涛倒是知道周然家里和警局有些关系,可他万万没想到离东窗事发就差临门一脚,周然竟然还敢现身在小许总注资的酒吧。
周然一见霍堪许额上就冒出了冷汗。大约是偷用他的照片在网上获得的关注多了,乍一见了正主,周然心里那点偷窃的心虚与难以言喻的恼羞成怒便油然而生。
飘忽的目光蓦地对上霍堪许那双漆黑的眼瞳。
令周然始料未及的是,霍堪许的眼里没有任何类似于愤怒、恶心抑或是斥责的情绪,反而平静又漠然。
就好像狮子从来不会在意身上的跳蚤和苍蝇那样,霍堪许睨下漠不在意的神色彻底踩痛了周然敏感脆弱的神经与岌岌可危的自尊心。
“我有什么不敢来的?他不过就是个没人要的弃子!”周然猛然握紧手上的酒杯,杯柄上的丝绸蝴蝶结被他囫囵捏拽,他手指向霍堪许,“我看过霍家的那张大合照了,上面根本就没有霍堪许!他早就被霍家除名了,要不了多久他那个私生子弟弟就会取代他成为霍氏财团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说着,周然愤恨的目光剜向他,“有点眼力见的都去巴结霍堪折了,谁他妈还在意你!爹不疼娘不爱的东西!”
“周然草你大爷的脑子有病是不是!”宁宇涛粗着嗓子吼回去,手却拦在了霍堪许跟前。
这几天是霍堪许的父亲许斯迎争取民意的关键时刻,虽然宁宇涛也常看不惯他对小许总的一些做法,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几家的利益早就深度捆绑。
这时候霍堪许绝不能出事。
“我有病?宁宇涛你给人当狗当习惯了骨头都软完了是吧!”周旁人注视的目光于周然而言好像一针兴奋剂,他越说越起劲,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霍堪许不过是个将倒的神话,“他霍堪许也就是出身好了点才站在这里,刨除这些,我周然哪点不比他强!”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私语声窃窃。只有霍堪许双手插兜,伫在原地,始终不发一言,湿黑的长睫上流溢过点点昏暗室灯聚拢的光彩。
“哦不过小许总也不在意凌羽那不要脸的女人吧?”周然舔了舔后槽牙,狞笑道:“反正你有了新的马子。”
“我看见了,确实又白又漂亮,叫什么…阚婳是吧?腰细屁股翘,怎么样,她是比凌羽更会舔还是床上功夫更好?”说到这里,周然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龌龊至极,“是不是干起来更……”
“爽”字还没出口,一股无法抵抗的野蛮力量带着周然的脸连同脑子猛地撞向墙面!他只觉得自己浑身“嗡嗡”地嗡鸣震荡着,接着整个身体都不受控制地往前跪下了。
那一瞬间几乎所有的人都没反应过来,就连挡在霍堪许跟前的宁宇涛都没来得及拦住他,只有胳膊上那被强行突破的钝痛让他勉强回过神。
——刚才霍堪许骤然收拢了手指,宽肩微拉。
一拳上前。
几乎将人砸进了墙里。
“小许总……”
霍堪许的面上霜气四溢,漆黑的瞳仁里宛如渊薮深不见底,弧光冷冽,泛银如刃。
他慢条斯理地垂下眼睛,整理自己手掌骨节处的血迹,“凌羽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而你的人生,止步于此了。”
周然的脑瓜子都嗡嗡的,可脑子却意外地清醒。
这段时间他太沉溺于一呼百应的热闹假象,真以为自己拥趸者众,到这时候他真有了事,刚才那群簇拥他进酒吧的人现在安静得跟群死鱼一样。
他浑身颤抖起来,周然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两人力量上的悬殊,如果霍堪许不收手,他今天会不会真的折掉半条命在这里?
越来越多未知的恐惧涌上周然的心头,“错了…小许总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我、我是喝酒上头!我是一时胡言,这张嘴该打!该打!”说着周然先一步自己抽了自己一巴掌。
霍堪许的神色依旧浅淡而寡冷,平静得如同风雨欲来的前奏,“你最该道歉的人不是我。”
“我马上就去和凌羽道歉,我会把所有照片和视频都删掉!我赔钱!我拘留!!”说着他情绪激动地朝霍堪许膝行两步,“我马上就去做,小许总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原谅我,你原谅我吧!”
霍堪许没说话,脚下却退过半步。
正当大家都以为霍堪许这是默许了周然的道歉准备要离开时——就连周然自己都松了一口气——霍堪许却忽然蹲下身,扣住他的后脑勺“砰”的一声往地上砸去。
周然如同没有生命力的藕节似的趴在地上,嘴里呕出血水和几颗牙。
“你在点评谁?”
霍堪许的嗓音平直到了犯诡的程度,冷意森森,像是冰冷的无机质,又像愤怒已经超过了阈值。
周然痛得瑟瑟发抖,却咬紧了牙关不敢再吭一声。
霍堪许无视过宁宇涛疯狂摇头阻止他闯祸的神色,提着周然的衣领将人从地上薅了起来,玉一般冷感分明的指节按过周然额角的血迹,他痛得浑身都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霍堪许却不为所动,只慢条斯理地将洇出的血渍捻开在他的衣领上。
“提阚婳的名字。你他吗也配?”
……
酒吧里面人多眼杂,霍堪许和周然打起来…或者说霍堪许单方面碾压把周然打进医院的事很快就传了开来。
有不少离开酒吧的人还在兴致勃勃地讨论这件事,只是一见霍堪许就噤了声。
他的手上、额头都裹着血迹和淤青,不明原因的市民惊叹于这张俊昳到足以忽视伤口的面庞,知情的人以毫不掩盖恶意与揣测的视线穿透他千疮百孔的身体。
只有——
“阚栩?”
阚婳吸了吸冻红的鼻子,从酒吧门口的阴影当中慢吞吞地走了出来,等到看清了来人后忍不住蹙眉:“你怎么又受伤了?!”
第21章 第21朵花 “让我抱会儿吧,姐姐。”……
霍堪许明显愣了一息, “你怎么在这里?”
“担心你呀。”阚婳抱着胳膊走得更近了些。
原本她就担心弟弟一声不吭地跑出去是和那群不学好的朋友鬼混,到了这个点还不回来,她就开始担心阚栩是不是又跟着出去打架受欺负了。
等到看清霍堪许脸上的伤口后, 阚婳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果然是又被欺负了。”
她从小包里找出了一张创可贴, 手上撕着包装纸,头也不抬地道:“低头。”
霍堪许没懂她要做什么, 双手插兜果真只低了个头。
阚婳抬眼就发现弟弟仍然直挺挺地站着,他的身高比她高过一大截, 这样的身高差无疑是极具侵略性和压迫感的, 她揪着创可贴站在他的跟前, 甚至显出几分局促。
可阚婳视线只在自己的手和弟弟的脸上逡巡过一圈, 有些无奈地深吸一口气, “弯腰——”
她的嗓音温软, 拖腔带调的,反而显出莫名的撒娇意味。
霍堪许手指微蜷,顺着她的力道弯下腰来,刚想问她要做什么,就感觉到小天鹅将创可贴摁到了他脸上。
和和软软的, 像是小猫收起爪子挠人,叫人有些心猿意马。
霍堪许撩起眼皮就对上了小天鹅澄澄如月的眼睛,“…你怎么知道我在酒吧?”
“嗯?”阚婳微微歪过头,只为专心贴好手上的创可贴,闻言抽空抬眼看了眼弟弟:“你不是发了朋友圈吗?”
傻孩子。
发朋友圈还不知道屏蔽点家长。
葱白的指尖微微用力按过男人的面庞。
霍堪许只要一低眼就能看到阚婳瓷白的手背上显出纤软隐约的青色筋脉, 雨后申城的夜色带着蝉蜕的凉,天边青白色的薄曙将亮未亮。
她指尖热气消散得很快,抚在他的脸上就像是一枚泛凉的玉石。
但浇不灭一场荒寂的火。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来?”
“因为我没拿身份证,保安怀疑我未成年。”说着阚婳吸了吸鼻子,鼻尖微微发红,愈加衬得她肤如白瓷,是个金贵得不行的瓷娃娃,她的乌睫站着薄露的湿意,有些泄气,“我的手机也没电关机了。”
看起来可怜巴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