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次混混闹事。
这是个多好的时机,我告诉自己,开始吧,一切准备就绪。
陈幼宜的具体死亡时间难以推断,腕上手表受损严重,停留在八点零五的位置。
手机屏幕在羽绒服袖口亮起幽蓝的光,我看了眼时间便摁灭,迈步走进便利店,带进一阵刺骨的风。
现在是晚间八点零五分。
第28章 姜柔
我的计划很简单。
凶手轻视女人,却又渴望得到女人的认同与顺从,我以他最为期盼的形象出现,足以接近他、让他卸下防备。
相处时,我将成为完完全全的另一个人,体贴温柔,天真友好,随时随地保持善意的笑。
听起来很耳熟对不对?
我也是在计划成型后才发觉,这像极了陈幼宜。
……
我太孤僻了。
社交不是我的强项,我只想和逻辑打交道,这辈子没交过几个朋友。
这样的我,要怎么创造出一个鲜活的、富有亲和力的、能迅速博取信任的形象?
陈幼宜是最温柔的人。
我身体不好容易着凉,她在冬天养成了习惯,出门前必须检查我的围巾戴没戴好,如果没有,就一边帮我把脖子捂得严严实实,一边无可奈何地劝诫:“又想感冒吃药吗?你不是最怕苦?”
陈幼宜是最值得信赖的人。
她记得我的喜好、忌口和小癖好,降温的日子,我能得到几片她送的暖宝宝。
聚在一起看恐怖片,她见我害怕,总要在我耳边放《好运来》一类喜庆的歌。
陈幼宜是最讨人喜欢的人。
和她待在一起,哪怕只坐着发呆,我也不觉得腻烦。
我本能地亲近陈幼宜,因而在潜意识里认为,没人不会亲近她。
嘴角上扬的弧度要更柔和,说话的语气要更有朝气,待人接物的态度,要更亲切大方。
在尝试接近凶手的过程中,我也渐渐接近了她。
这很难。
曾有几十上百遍,我站在宿舍的镜子前,观察自己面无表情的脸,回想有关陈幼宜的一切。
高中跑操,我被冷风吹到感冒。
是陈幼宜扶我去医务室打针吃药,把手贴在我额头上:“头疼吗?有眩晕感吗?身体发烫吗?”
我像她一样拧眉,镜子里的人刻意又冷漠。
不行。
失败了。
来生理期,我疼得趴在课桌上。
陈幼宜从书包里翻出止痛药给我,脸上的笑,是一点关切,一点心疼。
“送你的。”
她说。
面对镜子,我试着笑一笑。
最难的不是嘴唇,而是眼睛。陈幼宜笑起来,瞳孔像在发光,我却习惯不了情绪外露,显得尤其空洞。
又失败了。
还有喂猫的时候。
陈幼宜的声调总是很柔,一边抚摸猫咪脑袋,一边仰头对我说:“你不摸一摸吗?猫很爱干净,会自己做身体清洁,不脏。”
……
不像。
不像、不像、还是不像。
我成不了陈幼宜,只能拙劣地模仿,祈祷不要被看出端倪。
走进便利店,看见那群混混找茬,我迅速后退两步,藏进阴影之中。
这是陈幼宜偶尔会有的动作,高中三年留下的阴影无法抹去,她抵触侵略性太强的男性。
但很快,理智将战胜她身体的本能反应。在夜市里,她曾保护过一个被醉汉骚扰的女学生,在同样恐惧到极点的情况下。
混混们骂骂咧咧离开,我佯装心惊地上前,开启我和店员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段对话。
他不曾料到,我已默默观察他近一个星期。
原来他叫李怀舟。
他居然在听江城连环凶杀案的新闻,从心理学角度分析,一来是为评估警方掌握的证据量,从而调整后续行动,二来可以重温犯罪时的支配感,认为自己“凌驾于社会规则之上”。
我觉得,李怀舟更倾向于第二种。
说不定他背地里最大的兴趣,是一遍又一遍翻看案件相关的评论区。
我故意提起那桩案子,骂凶手是个“变态”,李怀舟挑了下眉。
交换姓名后,我需要对他释放一点善意,加深彼此的联系。
一串脆骨丸子不多不少,刚刚好。
随后几天,我邀请李怀舟一起干些别的。
速写,聊天,送他护手霜,和他讨论凶杀案的细节……
我凝视他,研究他,分析他,知道他会被什么吸引,又会被什么取悦。
速写是为观察李怀舟的双手和面庞,寻找和案件相关的线索,可惜,我没找到近期的可疑疤痕。
聊天是为拉进距离,塑造我单纯无害的形象,让他掉以轻心。
至于对着李怀舟分析案情——
是我存心挑衅他。
听我说完“凶手是个心理扭曲、现实不顺、软弱至极、活该下地狱的混蛋”,李怀舟的脸色差到了极点,十分耐人寻味。
他的反应,进一步加深我的怀疑。
计划并非一帆风顺,接近李怀舟的期间,我也有过疏漏。
第一次是面对混混的寻衅滋事,我帮了他一把,本想搏一搏好感,结果弄巧成拙,反倒让李怀舟不开心。
为什么?
李怀舟自卑又自负,怎么可能在身处劣势时,心甘情愿接受女人的施助。
我撼动了他岌岌可危的自尊心。
没关系,换一个方式从头再来。
李怀舟想维持上位者的姿态,那就如他所愿。
回宿舍后,我特意冲了个冷水澡,第二天发起低烧。
让自己生病,不难。
“外面太冷了,今天我也在这多待一会儿,可以吗?”
“如果没认识你,也许我现在正孤零零躺在宿舍的床上,一杯热水都喝不上,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谢谢你愿意照顾我。”
我病怏怏坐在角落,每当李怀舟递来一杯温水,就向他投去一道感激的目光。
毋庸置疑,李怀舟受到了取悦。
第二次纰漏,是和李怀舟喂猫时,我险些掉了眼泪。
……
我没办法控制。
在过去,闹闹、鱼丸、巧克力这些名字,一直是从陈幼宜嘴里喊出来的。
那是她带我去的小巷,是她教我喂的猫。
陈幼宜的死,我习惯不了。
习惯之后,不就意味着一天天忘却、没人在意了吗?
生命残留的痕迹,本来就只有那么一星半点,如果不被谁记住,和从未存在过有什么差别?
有一刻,我想把李怀舟狠狠摁倒在地上,直截了当地问他,到底是不是真凶。
但最后,我只能用谎言开脱,宣称想到死去的猫。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推进,仅仅这样,程度还不够。
感冒痊愈后,我又一次邀请李怀舟去喂猫。
这是由我安排的情感转折点。
我提前找到那群混混,付了他们不少钱,让他们尾随我和李怀舟,在合适的时机出现。
至于说服他们的理由,可以随意信口胡诌:
“我喜欢那个在便利店工作的小哥,可他对我冷冷淡淡的,能不能麻烦你们,帮我助攻一下?千万别告诉他,事后结清尾款,拜托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