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雾追着光,跑过路边红色的电话亭,跑过儿童滑梯,跑过已经断了一边的秋千架,也跑过一家早已关门的书店——侧道斜角的路边,有一间书店,书店的橱窗里贴着一张海天一色的海报,是俄文译制的《飞鸟集》的宣传封面。
海报上印着隽永冷静的黑体铅字宣传语——
“我的爱人,我不求你走进我的屋,请走进我无尽的孤独。”
第60章 摩尔曼斯克的极光-60
060
诺大的套房客厅,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是摩尔曼斯克寂无人烟的夜景。
平时都是24小时营业的麦当劳,也在圣诞节来临前也提早收工歇业。
从乔雾这个角度看下去,刚好能看到餐厅经理关掉店里的照明大灯,锁上玻璃大门潇洒离开。
麦当劳靠窗的一排氛围小灯将店内幽幽的橘色照出一片很温馨的朦胧感。
借着落地玻璃的反射,她也能看到苏致钦,此刻正坐在沙发上,单手支腮,沉默地看着放在餐车上的食物。
至于乔雾为什么没有跟他对视,或者说,她为什么没有洋洋得意地跟他介绍自己这两个多小时的成果,那当然是因为……
这要怎么说呢?
我们乔女士在中餐领域登峰造极后,她在西餐领域,也同样展露了自己极高的料理天赋。
换句话说,在乔雾雄心壮志地想要给苏致钦点一盏平安夜的祝福灯的时候,她的手告诉她:不,你不想。
安静得落针可闻的套房客厅内,苏致钦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而悬在乔雾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也终于精准无误地落了下来。
“乔雾,请问,这是蛋糕吗?”
苏致钦终于从餐车上的东西里挪开目光,在深思熟虑后,不确定地问她。
乔雾:“……”
受到了羞辱。
你是没看到蛋糕胚,没看到奶油,还是没看到水果,居然当着她的面,问出这么蠢的问题?
但乔雾心里再多逼逼赖赖的吐槽,等她把目光落在餐车上时,还是选择沉默地闭上了眼睛。
她不理解。
她想不通。
同样的模具,同样的配方,乔雾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蛋糕胚烤出来就是没有主厨的平整,松软?
同样的戚风胚锯刀,同样的清理方式,乔雾也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就能把胚体切得这么稀巴烂?
同样的奶油霜,同样的花嘴,同样的裱花袋,乔雾更加无法接受,为什么主厨能用这三样东西挤出玫瑰,挤出小龙,挤出狐狸脑袋,而她只能挤出一团一团形状不明的线性生物?
乔雾:“……”
我不理解,我想不通。
整个学习的过程,乔雾的眼睛像个能考top2的学霸,偏偏她的手,却像得了帕金森的脑瘫儿。
所以这个时候,哪怕面对苏致钦的询问,她也只能深吸一口气,接受他的目光羞辱的同时,屈辱地承认自己的不足。
“应该是……蛋糕吧?”
无论如何,她尽力了。
虽然眼前这玩意儿,哪哪都是遗憾,但她的手是真的跟不上时代发展的步伐。
乔雾顿了顿,试图从科学的层面让对方理解的同时,也更好接受。
她轻咳了一声。
“至少从食材配方和制作工艺上来说,是的。”
苏致钦松了一口气:“我差点以为,这是水果奶油疙瘩。”
喂!
你礼貌吗?
面疙瘩的事情是不过去了吗请问?
不过就是抹面抹得不太平整,表面收边收得有点歪。
不过就是裱花挤得不太好看,不过就是戚风胚放歪了,侧面露出了点胚体。
不过就是水果切得不够均匀!
不过就是在旋转台上拿下来的时候她紧张得出了点手汗,差点把整个蛋糕扣到了地上!而已!
但是这确实就是一个蛋糕,6寸的,圆柱形状的,抹了奶油,浇了树莓酱的淋面蛋糕。
找个好点的角度,用修图软件拍一下,也是可以发到某红书上去骗赞的好吗!
但厨房菜鸡在大师级主厨面前,生来怯懦气短,都不用对方开口质疑,她已经陷入了疯狂的自我pua状态中。
乔雾委屈,但乔雾不说。
苏致钦抬头的时候,正好看见乔雾闷闷不乐地抠着餐车上的红绒衬布碎碎念。
“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当男人清沉带笑的嗓音响起的时候,乔雾的大脑有一瞬的迟滞。
“……”
心血来潮,想送就送咯。
但显然,这种蹩脚的理由肯定骗不了他。
乔雾不知道要如何跟他坦白,在极光酒吧里遇见了爱德华的事情,而今晚种种全是她的猜测。
是她,一厢情愿的同情心。
也许苏致钦根本不希望自己的密辛被其他人知道。
尤其是,两人在最初时,她就被严令去探查他的底细、家世、背景。
所以很快,她发热的脑子就渐渐冷静了下来。
她违背了彼此的约定,她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越过了他的底线。
是她自作聪明。
聪明反被聪明误。
是她考虑不周,行为莽撞。
乔雾想到这里,终于开始忐忑起来。
她连手心都开始出汗。
大脑却在同时,开始疯狂运转,想着要怎么编个合理的借口去糊弄他。
——我觉得您最近需要补一补甜食?
——“那你为什么要自己给我做?”
——我觉得这样显得比较有诚意?
——“但这个口感明显不太有诚意。”
乔雾:……
救命。
这种对话对厨房杀手来说,真的太不友好了!
脑海里林林总总走过了好几种假设,都根本站不住脚。
乔雾烦躁地只想抓头发。
之前垃圾街的相邻就说她喜欢多管闲事,她一直都不以为意,总觉得不管发生什么,都能凭她的急智和三寸不烂之舌,把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但实际上,面对苏致钦,她压根就没有把握能骗到他。
乔雾:……
看吧,这次翻车真的要翻到马里亚纳海沟了。
是她破坏了彼此心照不宣、约定俗成的边界。
对于苏致钦,她知道有些逆鳞可以踩,但有些似乎绝对不能碰。
她甚至隐隐觉得,之前两人协议里约好的,其实最重要的那条并不是不能拒绝他,而是不能探究他。
前者也不过是后者的幌子或者烟雾弹而已。
毕竟这真的非常符合苏致钦的行事风格——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让人非得想想。
更何况,她都违抗过他那么多次了,也没见有什么孽力回偿。
乔雾自知自己已经行多必失,这时候惴惴不安地打量着他的动作、表情,试图将他任何一丝一毫的反应都放在显微镜底下细细解读。
然而苏致钦并没有看她,他只是慢条斯理地撸着趴在沙发上垫着爪爪惬意打着呼噜的路易斯,垂着眼帘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雪豹已经成年,完完全全将身体舒展开的时候,几乎能占掉一整张的沙发,而渐渐地,在苏致钦的抚摸下,路易斯不知道为什么呼噜连也不打了,只盘着柔软的身体,将自己在沙发的角落里安安静静地蜷起来,缩好。
仿佛是在害怕?
两人一豹待在套房的客厅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安静到乔雾能感受到周围流动的空气都在凝固。
而她花了两个多小时做好的、卖相普通的水果奶油蛋糕,则孤零零地、像是证据一样被摆在两人中间。
乔雾受不了这种安静,决定破罐子破摔,告诉他,平安夜吃蛋糕,是小时候乔芝瑜给她定下来的规矩,中西方的两边的节日都要过,两手都要抓,两手必须硬。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苏致钦忽然叫了声她的名字。
男人缓缓地抬起眼帘看她的时候,乔雾觉得他说话的语声里,生硬得似乎是在生气,但望向她的目光,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
顶灯漏下暖光,落在他翠绿色的瞳孔里,照得那两颗宝石,剔透、干净,像摇进了一把璀璨的碎光。
而周遭原本浓稠的空气,在他温柔的眼瞳里,被安抚得如夜色下平息的海浪,有一种令人舒适的宁静。
却在下一秒,苏致钦的目光忽然往下一垂,他刻意错开了跟她的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