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灯时,她左右看看,前后左右都空旷得惊人,仿佛她独自开到了无人区。
就算再偏僻,这里毕竟是京市,也不至于一辆车都没有。
梁昭夕隐隐不安,她发凉的手指握着方向盘,想在出去前再确认一遍随身的东西,找到一点安全感。
她拿出钱包,检查里面的现金,翻了翻证件,就要合上时,钱包的夹层里却轻飘飘掉出一张纸条。
……纸条?她没放过。
之前收拾东西的时候她心总悬着,没有太仔细地翻看,也没注意到。
她指尖像失了血色,大睁的眼睛看了看红灯的倒计时,才慢慢摸向那张纸条,翻转过来,上面黑色签字笔手写的一行字,力透纸背闯入她眼帘。
——“宝宝,现金带够了吗,证件有没有缺的,想一个人出去,别落了东西。”
有什么骤然间炸响,将一片岌岌可危的,极力撑起的镇定转瞬间爆成碎屑。
倒计时十秒。
梁昭夕脸色苍白,嘴唇微微张开,喉咙里挤出轻弱的气音,她洗脑自己,是碰巧,是威慑,是故意吓她,他不知道的,他不会发现,她把项链都摘掉了,他不能对她了如指掌。
她为了证明,开始胡乱去翻其他东西,在身上外套的口袋中,找到第二张纸条,同样的墨色,同样的笔迹。
——“宝宝,很乖,天冷了,知道穿这件厚的出城。”
梁昭夕气息颤抖,把纸条握成一团。
倒计时五秒。
她手放下去,想把纸团扔开,不经意碰到了扶手箱旁边的杯座,杯座里有一张硬卡,她一直以为是租车公司留的,但现在,这张卡翻了面,露出上面锋芒毕露的笔画。
——“宝宝,这辆车不安全,你需要什么,不如让我提供。”
梁昭夕像被扣住咽喉。
倒计时结束,红灯变绿。
雪飘得更大,整条路灯光稀疏,四面空荡。
梁昭夕本能驱使着身体,踩油门冲过红绿灯,不相信地继续朝近在咫尺的高速口开过去。
她用着多年前的一部旧手机,手机里插着全新的电话卡,而这个时候,收到了一条消息。
熟悉的号码,简短的,冷冽的一行字。
——“宝宝,减速,不要在我面前冒险。”
梁昭夕如堕冰窟。
她已然绕过最后的拐角,前方目之所及就是高速入口,而此刻那里所有通道都亮起禁止通行的红灯,岗亭里空无一人,寒风卷起素白的雪片乱飞,撞击着入口前方那片空旷广场上唯一横停着的黑色车影。
透过前挡玻璃,梁昭夕清清楚楚看着,本该身在新加坡的男人仿佛从天而降,高大骁悍的身影站在车前,大衣上落满碎雪。
他偏头,唇间咬烟,深邃五官染着冬夜的霜,落拓的,疏冷的,遗世独立的被风裹挟着,纹丝不动迎面望她。
那束目光永远深沉锐利,碾碎人心,穿过雪幕和萧索的灯光,赤裸的直勾勾逼视她。
梁昭夕不想听话,不想减速,不想承认自己输得这么轻易,她踩着油门,依然径直向前。
电话是这时候响起来的。
她抖着手划向接通。
风雪声和他的呼吸声同时传来,震得她头晕目眩。
她瞳仁紧缩,惊骇地注视着那道身影,他竟然毫不闪避,而是迈开双腿,迎着她疾驰的车头直接往前走。
他走向她,不管等他的是什么,也无所谓她回馈的是什么。
得失不重要。
生死也不重要。
只有她重要。
孟慎廷一步一步走向她,风把他大衣吹起,雪片割过他冷峻凌厉的眉目。
梁昭夕满身冷汗,在逼近他面前的最后一刻,戛然刹车,轮胎在地面上摩擦出尖锐的啸响。
孟慎廷的衣摆几乎与她车头相贴,他半垂眸,透过玻璃凝视她,嗓音在风中沙哑透骨。
“宝宝,这么晚了,要去哪,不带我一起吗。”
第57章
车里没有开空调, 窗口还嵌着一丝缝隙,风雪吹起的寒意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梁昭夕发根和手指却都是湿的,潮热的汗像开了闸, 从她单薄身体里源源不断涌出, 直到睫毛也有了水汽,微微模糊视线。
面前的身影跟她相隔那么近, 曾经多少次耳鬓厮磨抵死纠缠, 又仿佛彼此间横亘着天堑,从最初见面到此时此刻,都没有真正看透过。
他不知道她一直以来几分真几分假, 不知道她看似无害的外表底下装着多少自私和怯懦。
她也不知道城府深沉,矜重威严的孟先生在感情里究竟有多疯狂,能把她掌控到这种地步, 不惜亲身设下圈套, 让她看到具象化的天罗地网。
从发现第一张纸条起, 她就应该明白了,孟慎廷是故意的, 他其实早猜到她想逃走,她任何自以为的隐秘都瞒不了他,他主动离开, 在合适的时间点给她发消息, 让她对他明天才结束的新加坡行程深信不疑。
于是她像只神灵眼皮底下愚蠢绕圈的小蚂蚁一样,自顾自奔忙, 天真爬上百般计划的路线,实际上,她一举一动从未脱离过他的俯视。
他就是要让她亲身经历, 让她在这个冲不出去的高速口面对现实,她走不了,他早已为她筑好严密的牢笼,她的身体,情绪,生活,未来和爱恨,都要由他操纵。
梁昭夕绷到发酸的背紧紧贴在车座上,她望着孟慎廷,心底仿佛裂开很多坍塌的小口子。
她没想真的去撞他,她只是意识到自己耗尽心力也无路可逃,不甘心地想逆反一次,吓他一次,就算他稍微退一步,躲一下,神色变一变,都算她成功,可没有,他拿自身安危做赌注直接迎上来,她再次输得彻底。
梁昭夕脑中拉伸到极限的那根线铮然断了,她对着仍在通话中的手机轻轻说:“孟慎廷,没有你这样谈恋爱的,你是只许开始不许结束吗,你让我太害怕,我受不了……”
她出完了手中所有牌,可只换来笼子越来越狭小,她对他已经束手无策,故作平静的声音终于崩溃,她情绪失控,完全被失败和无助覆盖,逐渐厉声:“我受不了了,你能不能正常一点!当初招惹你是我的责任,我以为我们可以好聚好散的,你要惩罚我,要让我给出什么代价,我都会去做,只要你——”
孟慎廷打断她:“只要什么,只要放过你吗,昭昭,那谁来放过我?”
天地在苍冷的雪幕里混淆成一片,他孑然一身站在她的车头前,目光催人窒息,凛冽压迫,也萧索孤独。
雪粒在他浓黑的眼睫上融化,可化不掉那些要透过车窗把她烧毁的偏狂炽烈,他甚至笑了一笑:“我没有被爱过,不知道怎么爱人,不如你教教我,恋爱应该怎样谈,才能让你自愿降落,留在我身边,看着我,触摸我,需求我,就算这些都没有,至少不抛弃我。”
梁昭夕觉得整个世界都是孟慎廷的气息,她蜷缩到骨头发疼,也被他无处不在地侵袭。
“留?是困吧?是强迫,是关押监禁吧?”她溃不成军,温软的嗓子早已变调,细数他罪证,“你给我的项链里放芯片,藏我的证件,监控我所有行踪,还想让我怎么对你?”
她嗓子干涸到灼痛:“我去过那个房间了,看见里面的东西,你收集那些有什么用呢,照片里的表情即使再爱你也都是过去了,你只为过去活着吗?何况那么多你以为的爱里,又有多少是哄你的骗你的,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孟慎廷骨节素白的五指捏着手机,听着她的嗓音从车窗和听筒里交错响起,一字一句,都是打磨锋利的箭,和她冷锐抗拒的眼神一起,一支支穿透他的身体。
他刀山火海地活到今天,或许唯一一段还算轻松的时光,就是有记忆以前的幼年,因为看不懂别人眼里的冰凉厌恶,听不懂雷霆和咒骂,后来能够读懂那些目光和言语中的恶意后,他就长久的,每分每秒的淹没在沼泽最深处。
父亲向来都寒着脸,鄙夷地严苛地审视他,用皮带抽他没长成的背,在闷响中质问他,如果不能抢到孟家继承人的位置,如果不够出色,他何必出生,活着干什么。
母亲总是冷漠待他,看着他不像她的脸皱眉躲避,偶尔歇斯底里时,也会恨他,恨什么,又说不清楚。
多年后他从权力斗争和枪林弹雨里活下来,遇见过她,她早已跟初恋结婚,生下新的孩子,那孩子也如同他当初的年纪,只是以前他总被推开,被关在门外,被塞进柜子里,对方却被温柔爱护地抱在怀中。
老爷子说他命该如此,任何感情都要和他剥离开,他带着使命出生,他就是个拿来利用,拿来换取价值和利益的机器,一台机器而已,只要负责计算和掠夺就够了,奢求不属于他的就要万箭穿心。
他不会爱人,又凭什么妄想被爱,凭什么妄想十几年来支撑他活着,让他像个人一样,没有泯灭爱欲的唯一锚点,能够拥抱他,爱抚他,在乎他。
本来就是奢求,从最开始他就知道是一场虚幻的梦,怎么还总是不死心,执拗地想从她虚情假意里抠出一点点真。
到头来还是走向了他最怕的路,他从前不敢接近她,不敢让自己越界,年复一年远远望着,忍到几近自虐也不去沾染她,就是怕有这一天,他无论如何也换不来想要的,那就只能强制,硬抢,囚困,控制。
他怕让她痛苦,但他好像注定让她痛苦。
在新加坡的酒店里,他远隔几千公里,看着她为了逃离忙忙碌碌,也幻想过,要是她不走,她对他还有一点不忍,那该多好,他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她却那么果断,在见到他的那一瞬间,开车撞上来。
他任何方法都无法挽留她,她这么忌惮,害怕,恨不得远离,大概他真的不值得被爱,爱这个字或许太重了,他不值得被她生出喜欢,依赖,不舍的情绪,她随时随地可以放弃他,就像过去那么多年里,别人对他的一样。
可能到最终,这世上又多一个盼他死的人。
那又如何呢,他只是爱她,这些年,他挖空了自己贫瘠的所有,病入膏肓地爱她。
他已无法获救,只会用卑劣不齿的手段,把她钉进他这条命里。
孟慎廷看着车里全身戒备到轻微打颤的梁昭夕,冷静说:“我不为过去活,我的过去乏善可陈,我一直为昭昭活,你还没有回答我,我应该怎样恋爱?应该松弛平和,给你无限自由,允许你跟无数人交往,有空才回到我的身边,是吗?”
他口吻几乎温柔:“我做不到,我天生极端,性格扭曲,独占欲过度,需求强烈,不能接受反悔,是你当初看错了我。”
雪更大了,白蒙蒙在他平直的肩膀上落了一层,他眼角眉梢,鼻梁嘴唇,被风吹到微微凌乱的短发,都沾上冰冷的雪粒。
梁昭夕透过玻璃晃眼看去,他像一座经年不动的高大雪塑,也像在她面前顶风冒雪地走到了白头。
她心如闷雷,发觉他越激狂,越平静。
孟慎廷眼帘抬起,漆黑幽沉的双眼成了永无天日的深涧,他一瞬不移地盯着她:“昭昭,你似乎并不知道,真正的囚困是什么样子,现在这样,只是我能想到最温和的方式。”
他弯了弯淡色的唇:“按照我理想中的,你应该整日整夜光着身子在家,唯一要做的事就是黏在我身上,不能出门没有朋友,你的世界只剩下我,眼里只看见我,对我本能的反应,是亲吻舔舐,邀我随心所欲。”
“可我狠不下心,我不舍得,我想看你光芒耀眼,想把你捧到最高的云层,护着你长出翅膀,”他静静问,“你却要把我绑着你的线彻底斩断,从我手中飞走,你对我有不舍吗?离开家的时候,有没有哪怕一秒钟,想过孟停以后要怎么活?”
梁昭夕被揉搓到岌岌可危的神经断成了碎片,她微张着唇,完全过量的激烈心绪足以让她失去行动力,和那只小鸟一样固定在座位上。
孟慎廷替她回答:“你没有,所以没办法了,昭昭,你该来亲身体验,到底什么样才是我对你的强迫,关押,监禁。”
说完这句话,他挂断电话,把手机放下,迎着风雪一步步走向驾驶座,梁昭夕听着通话结束的短暂忙音,视野被他靠近的身影从车窗外笼罩,他手中有另一把钥匙,解锁车门,利落拉开,她来不及多说一个字,就被他冰冷刺骨的手掌扣住咽喉,用力压向椅背。
她后脑跌在皮料上,氧气猛然被剥夺,呼吸受限,张口汲取,他直接俯身进来,咄咄逼人侵吞她嘴唇。
唇肉是冷的,口腔是烫的。
他不再收敛骨子里的凶狠暴戾,征伐地蹂躏她缩起的舌尖。
她极力扭头推打,他拧住她手腕牢牢摁住,抵着她强硬攻占。
几天没有接过吻,梁昭夕记不清了,她恼怒自己身体对他铭刻了本能的反应。
好似干涸龟裂的土壤突然灌注洪流,所有拒绝抵抗在她嘴角不断溢出的潮湿里都仿佛都成了欲拒还迎。
她根本没有机会出声,脆弱的口腔被霸占,他无所顾忌的吻甚至抵达她咽喉。
梁昭夕推他的力气在不可控制地消耗,直至减弱。
在她坚硬的外壳有了一丝开裂时,孟慎廷抬头,脱下身上裹满体温的大衣,把她迎头包住,不容分说地抱出车门。
她红肿的嘴唇被寒风割过,要说的话全部呛进嗓子里,止不住要咳嗽。
下一秒他揽着她头压进颈窝,她不可避免地贴上他颈上剧烈跳动的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