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湛然。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他的目光,正如月光般的清澈……她心尖儿微颤。
陶骧攥着她的手,走进了院子里。门里门外都没有人,卫戍也不见影子。他同静漪进了门,连房东周先生夫妇也没出来。他皱了皱眉,看看静漪。
静漪倒没理会这些,只跟着他往厢房走,进了屋子才发觉不太对劲儿——桌子上有准备好的夜宵,椅子上有她的衣服……她忽的觉得心里突突跳得剧烈了些,看看陶骧,他倒安之若素。似乎有些累,回身便坐下来,只是仍攥着她的手,并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听到咕咕嘟嘟的声响,陶骧问:“什么声音?”
“水箱。”静漪回答。周太太心细,连热水都准备好了。“去洗洗澡吧。洗一洗睡个好觉。”
她说着,抽抽鼻子。
他身上倒没有什么味道。连酒味和烟味都淡淡的。
“好。”陶骧说着,真就起身去里间了。不一会儿,里面传出水声,一下一下的,船桨拍击水面似的,很有规律。
静漪听着水声,收拾着陶骧解下来的枪套杂物。她动作极慢,一样样把东西归位,都放在他习惯的、方便拿取的位置。在这个过程里,刚刚那一丝丝的心慌也渐渐消失了,心就慢慢平定下来。水声消弭,她已将东西都归置好了。陶骧却久久不见出来。她喊了他一声,没有回应。停了停,觉得有点担心,便去敲里间的房门。门没有关,她轻轻一推便推开了。进了门,却发现陶骧并不在屋子里。
她顿时一惊,险些叫出来。定了定神才掀开帘子查看里间各处,哪儿有陶骧的影子呢?只见浴盆里的水还在冒着热气、水面都泛着波、地面上更有点点水渍……“陶骧?”她叫着他的名字,将屋子里巡视一周,连小窗子都推开看了,外面是围墙,她只看到灯光映照下灰白色的墙壁。一着急转身几乎要跑起来,冲出房门去,却发现屋子里已经完全黑了。她刚刚要叫人,猛然间已被人拦腰抱起来,清新的肥皂香随着这有力的拥抱将她整个人包裹住。
她心跳骤停,叫道:“陶骧!”
有些咬牙切齿,被他这么惊吓。
他不出声,只将她气呼呼正在发颤的小嘴吮了一下,便让她住了声……她似乎被吓到了,或许也有点醉意,此时正犯了迷糊……她一动也不动了。
陶骧趁着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成功地将她旗袍最下面的扣绊,解开了一颗、两颗、三颗……他深深地吻着她,将她柔软馨香的身子揉进怀里来,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皎洁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投进来,她仍像是洁白的睡莲,在静静的,等待绽放……
第302章 乍沉乍酣的梦 (一)
“小姐,小姐……”
是秋薇的声音。轻轻的,羽毛拂过耳廓一般,痒痒的。
静漪眼都没睁,晃晃手,含混地说:“就起来。”
“就起来么?”秋薇含着笑,看静漪往枕头边又挪了挪。那样子极慵懒。
“嗯。”静漪回答。
秋薇便悄悄退下,将纱帐依旧放下来。出去前,往香炉里丢了一把香。香烟袅袅升起,不一会儿,就听到静漪在里头打了个喷嚏。她忍不住握嘴一笑。
静漪翻身坐起,低声道:“秋薇你这个丫头……明知道我不喜欢焚香。专拿这个对付我……”她还昏昏沉沉的,闭着眼睛摸到枕边的怀表,睁眼看了看时间,离起床还早。秋薇这丫头就总是怕她错过时辰,每日必定提早三催四请。
也是她谨慎了些。老太太说了这些日子准她好好儿歇着,不用早起请安,她也不肯偷懒半步。秋薇是知道她的。在她想来,总是自作主张闹出了这么一段故事来,虽说进了家门自老太太往下没人苛责于她,到底自觉众人看待她的眼神都有些不同,故此这段时间言行举止更需谨慎些。
时间说快过得也实在是快。她回来将近一个礼拜了。每日除了去上房晨昏定省,她便在琅园闭门不出。姑奶奶笑她,这是因为出门一趟,晒成了黑娃娃,要捂一捂白回去再出来见人;老祖母特地让人给她送来的润肤的药膏,说是能让皮肤变得白皙柔滑起来……用了以后,浑身异香,行动处便香气阵阵,竟连蝴蝶和蜜蜂都招得来,她反而不自在,不肯多用。
“秋薇!”静漪起身去洗澡,叫秋薇进来。
秋薇进来便说:“洗澡水早就烧好了。”说着递给她一碗汤羹。
静漪皱着眉推开。
“小姐,您黑成这样,一定要内服外敷才好。要不然姑爷回来看到,唷,吓一跳……还以为您要来一出《铡美案》呢。”秋薇打趣静漪。
“胡说!”静漪经过镜子,瞥了一眼里面那个睡眼惺忪、睡衣拖沓的女子,黑倒没看出来,一头新烫的卷发,额前一溜儿小卷儿紧贴着头皮,毛茸茸的像个线团……她“呀”的一声捂住头发,回头瞪着秋薇道:“真不该听三姑奶奶的,瞧这成了什么样子?”
三姑奶奶陶因润新近正沉迷于琢磨烫发。不仅请了理发师来家里尝试陶尔安带回来的西洋烫发水来做时兴的发型,还喜欢亲自动手。她看了静漪的短发直说不好,硬是要她也烫发,于是比着杂志上的洋妞儿给静漪卷了短发,烫出来就和那洋妞儿完全不是一个样式。老祖母觉得新鲜有趣,直夸好看;婆婆看了却直皱眉……其他人都说七少奶奶的样子简直完全变了。表妹文佩说,七嫂像瑟瑟的洋囡囡。
静漪不说什么,只有点儿担心陶骧回来见了她,不知又要啰嗦什么了……
“都说好看呢。”秋薇笑着说。等静漪脱了睡袍,站到花洒下,替她收起衣裳,“小姐只是脸晒黑了些……老太太给的药膏子还是管用吧?我每日给小姐上药,手碰到些,如今都变得滑滑腻腻的。药膏可真香……怎么就那么香呢。我跟张妈说,蜜蜂都会绕着我飞,真怕蛰我几口。张妈就只管笑。”
“就是太香了些。每日用了,都像撒了半瓶花露水似的。我打这儿出了门,萱瑞堂都能闻到。”静漪背过身去,水有点热,烫着她的肌肤片刻便发了红。
秋薇笑。
静漪没有什么吩咐,她也就出去了。
水花溅到眼睛里,静漪觉得有点疼。拿了毛巾擦擦,浴室里雾气袅袅的,让她觉得闷。穿上浴袍,她推开一点窗子。浴室的窗子是彩色玻璃拼接的,晨起太阳光淡淡的,玻璃窗七色的光彩也是淡淡的。她探身看了看后花园——不知不觉间,后院的花木都长高长大了……她不太喜欢花工特意修剪,琅园的花木都只是细枝末节地整理,所以看上去,这儿的花木要比别处更加的生机盎然,也更自由奔放。
她深吸几口气。清早的空气新鲜极了,有青草和树叶的味道。她望着,后院的青草地中央有一个很大的游泳池。这两年一直空着呢,总没有利用起来。
她想起前两日姑奶奶还说起来,今夏有些格外炎热,往下若是热极了,也好来这里扑腾扑腾水……她笑笑,想着今日便要记得吩咐人,先将这里清扫了,放水进去。没有人游水也罢了,哪怕养养莲花呢?常想着瑟瑟在水边玩的时候,要保姆替她摘莲花时那可爱的模样。
想到瑟瑟,她笑笑,出来翻找一番,才找到一本童书——是她生日时瑟瑟送她的礼物。小丫头执拗地认为她最爱读的童书,是最好的礼物——她拿起来正要翻,看到书下压着的信纸信封。都是压在案头有些日子了的信。有几封是家里寄来的,原是为着她出洋去,家里赶着寄来了许多东西。信里多多叮嘱,此时看来,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静漪翻着信,一时有点惆怅。
她误了那一班的火车,可是要走,还是来得及的。
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她收了信和童书,说了声秋薇进来、给我把药膏涂了……转身走到床边去,将浴袍退了一半。那药膏子就放在床头,好大的一个瓷罐。药膏子虽珍贵,秋薇下手也够狠,每回都帮她涂上厚厚的一层,像是恨不得能让她马上恢复到没进疆之前那样子。
秋薇也是太夸张了些……不过想到在哈密时,在医院里进进出出工作,烈日炎炎也顾不得遮挡,初期的确晒伤过皮肤,手摸上去有点刺痛,只是习惯了也就罢了。
她伸手打开了瓷罐,顿时异香扑鼻。
她忍不住伸手去碰罐子里的药膏,沾在手上,淡褐色的油脂,在手臂上推开来,薄薄的透明的一层……她低头轻嗅。不知道用了多少种药材和香料,才混合出这样的味道。闻惯了,倒也觉得好。
但还是太浓郁了,若不是冲着老祖母,她断不肯用这样的药膏。
门一开一合,她往纱帐里挪了挪。回头却没有看到秋薇的身影,又说了句:“还不快些,再迟要来不及了……秋薇?”
她只顾了往手上擦药膏。除了脸上,就是手被晒的最黑。许是用了这阵子的药还是有效果的,她自己看着,倒与先前无甚差别了。
“刚刚又是你催我,这会儿我好了,你倒是不着急了……”静漪轻声抱怨。
她忽觉得哪里不对,马上坐了起来。
看到纱帐外头那个高大的身影,她呼吸一滞。
“是我。”纱帐被撩起来,陶骧的身影出现在静漪面前。
第303章 乍沉乍酣的梦 (二)
静漪不防陶骧会突然回来,先是一呆,便下意识地将身上的浴袍扯上来拢住肩头,问道:“你……怎么回来了?怎么不提前给家里个信儿呢?”
“路上比预计的要快些。”陶骧说着,摘了手套,放在一旁。
“那你……见过父亲和母亲了?”静漪问着话,手急忙将浴袍穿好。只是心里忽然有点慌,手指有点不听使唤,越是向上拉,浴袍却越偏偏往下滑。
“还没有。”陶骧解着颌下的扣子,说。他看了她一眼,转眼四下里也看了看。好像很久没有回来了,他也得熟悉下这里的环境。
他忽的深深吸气。
满鼻馨香,迅速透到体内去了……他嘴角一牵,微笑。
静漪面红耳赤的,好不容易系好了衣带。抬眼看陶骧正似笑非笑的、慢慢地拆着身上的装备,就过来帮忙。陶骧见她这样,也就停了手,只看她细巧的手解着他的枪套、衣扣……说起来,比起早前那生疏和别扭,她现在做这些,可是熟练多了。
静漪发觉他在看着自己,也不好意思抬眼看他,全副心神都在怎么解开枪套上——天气也真热,他也真讲究,层层的军制服仍一丝儿不错地穿着在身……“我自己来吧。”他说着,这才将军帽一摘,露出他宽阔的额头来,眉眼顿时清晰,炯炯有神的眼睛,望了她。像晴光潋滟的碧水,漂亮的要溢出来了……静漪心怦怦跳,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轻轻点了下头。
“没想到我会回来?”陶骧问。
他坐了下来。
“嗯,昨日母亲还同奶奶讲,说还得几天……母亲是怕奶奶惦记。这些日子报上的消息都少了,你发回来的信儿也少,家里都挺惦记的。父亲尤其怕奶奶记挂你,时常过去陪奶奶坐一坐。奶奶倒没说过什么。不过,听姑姑说,奶奶心里还是盼着你能回来给她过生日的。”静漪轻声说着,去拧了一把毛巾给他擦脸。她这才仔细看看他的脸,虽看上去又黑瘦了些,气色却很不错,可见心情正佳。她略微安心些,问道:“路上可顺利?”
陶骧接过毛巾来,擦着脸。随着她的衣袖晃动,原本便萦绕在四周的那浓重馥郁的香气,更加氤氲开来;而她背光而立,身上是薄薄的丝绸浴袍,那朦胧的日光透过薄绸闯到他面前,勾勒出她那玲珑有致的身形……她就这么站在他面前,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只是絮絮地问着他问题。他漫应着,慢慢擦着脸。她发现了他心不在焉,红着脸瞪他,“我问你话呢……”
“嗯?”陶骧目光垂下来,她满头的小卷儿,正半湿不干的,一动,小卷儿便俏皮地弹着跳着,弄得人心尖儿有点儿痒痒的。他看着看着,微微皱了眉——他此时几乎想不起来她长发如瀑时候的模样了,这应该是让他很不愉快的;但是短发,又显得她面如满月,可能因为刚刚洗过澡,整个人像一把鲜嫩的莲藕……纤秾有度的莲藕,脆生生的,仿佛握在手上,不小心便会折了……他似乎听得到一声脆响。
静漪见陶骧只管出神地看自己,根本对她的问题心不在焉,不禁也随着他的目光下移。就这一低头的工夫,陶骧将她揽腰抱了过来,低声道:“我就是想着过几天是奶奶的生日呢,回来晚了怎么行?”
静漪坐在陶骧腿上,浴衣下摆滑开,露出里头的裙子。她忙拢了拢,想遮严实些……陶骧的目光随着她的手移动,分明是透过浴衣看到里面去了……她抬手遮了他的眼,被他拉下来,紧紧箍在身前。
那绣花拖鞋“噗噜”一下滑落,她伸脚想要勾起来,也动不得。
她扭了下身子,他的手臂收紧些。
“嗯……我想着你也会尽量往回赶的。奶奶生辰,你若是不在家,她该觉得没滋味了。”静漪靠着他的胸膛,说话声尽量放轻放缓。眼下的情形,陶骧虽然只是揽着她,并没有动手动脚,她可也不敢乱动。只是这样,她难免也燥得出了一身汗,“时候差不多,我该换衣服了……你若是不急着去衙门,就洗洗澡,睡一觉吧。也累了这么多天……”
他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不着急。”他说。
“那好……”静漪说着,趁陶骧一松手,便站起来走开几步,也来不及找到滑落的那只拖鞋,干脆另一只也甩掉。“你睡一觉吧,我出……出去……”
不想陶骧也站了起来,微笑着看她。
她脚下一滞,心跳都被他这笑容阻挡了。
就是这片刻的工夫,浴袍的带子被陶骧手指一勾,轻易便拉开了活扣,浴袍顺着她柔滑的身子水一般地坠落。她只觉得身子一凉,随即他靠了过来,那短暂的凉意被他身体散发出来的灼热一瞬便驱散了……她勉强将浴袍扯住,遮在身前,他低头吻了下她的额头,听她喃喃地说我真的得走了,发出沉沉的笑。
她看陶骧,却也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的。他目光深沉而坚定,且他的行动,表明他根本也没打算听她的……他的手扶在她腰间,几乎是托着她的腰将她带到了床边来,轻轻推了她一下。静漪别扭得还想要摆脱他、不愿这样仓促而慌乱地进行什么,可哪里能摆脱得了呢……床前丝质的地垫简直要烧起来,熨烫着她的脚心。她翘起脚来,陶骧伸手托住了她的脚踝。
他灼热的掌心贴住脚踝向上游走了几寸,那酥麻感从小腿间直钻上来,逼得她急忙并拢两膝。他却没急着继续向上,反手扯了一把袍襟,浴袍便落下去,她里面可什么都没有了……她眼见着陶骧的衣服在她面前一件件地落了地,只好闭上眼睛。
“这是什么?”陶骧伸手拿过瓷罐来一看,被浓郁的香气顶的浓眉一皱。难怪进了门便闻到奇特的香气,浓,且又似乎是有着隐藏的极深的诱惑似的……待到此时,裸裎相对,才知道这香是沁入她骨肉中去了的,越贴近,越难以抗拒……他上床来,随手落了床帐,然后他低头亲她……他的亲吻将她含混的回答覆住了。不过他还是听明白了,低低地笑了笑,“还是奶奶疼你。”
“嗯。”静漪也低声。
她渐渐被陶骧缠磨得有点焦躁了……这个时候,她明明该出门去了的,他却来缠磨她……她当然懊恼,咬着嘴唇,不肯好好配合他。
陶骧发觉,扶了她的腰肢,让她动不得,看她连颈子、胸口都泛了红,低声道:“就一会儿。”
他的吻印在她肩头,伸手探着她的身下……顷刻间翻云覆雨,谁也顾不得再说些什么。
陶骧得顾着静漪的心思,快也是能很快。只是未免将静漪弄得有些疼。静漪也没想到他速战速决起来,加倍地让她神魂颠倒……静漪意识有片刻的混沌,座钟敲响时,她心跳还没恢复正常……默默地数着,是敲了七下。
她猛推着陶骧道:“这下真的晚了,糟糕。快起来吧。”
陶骧却不想动。
静漪懊恼,又不忍心真的催他起来、让他不得休息……她脸上涨红了。
这人,明明该歇着的时候,就是不肯歇着。
陶骧看出她的心思,微微一笑,低声道:“我的错还不行吗?”
他声音低哑,像寺庙里刚被罗汉抚弄的舒坦的虎……静漪咬了咬嘴唇,真无可奈何。
陶骧却笑起来。
他翻了下身,将她压在身下,侧了下脸,吮了下她柔软的耳垂。静漪闭了下眼,只觉得那尚未完全退却的热潮似乎一瞬又被勾过来一浪,眼看就要再来一次……她忽听到外面有声响,立即清醒过来,忙将他推开。
陶骧的身子哪儿是说推就推得动的?他覆在她身上,看她着急的样子,偏不紧不慢,手臂绕过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带着翻了个身,看她满头那活泼的小发卷儿,因被他刚刚揉得四处乱窜,显得格外有趣,忍不住笑出来。
静漪急忙捂他的嘴,小声说:“不肯起来就睡着吧。我去了。”
她说着掀开薄被,从他身上滑了下去。